在派县待了三个晚上,到最后,我几乎快要闲得发疯了,但我不想再找任何人陪我,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在某个温暖的午后回到清迈,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古城,一切都没改变,但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我终于找到传说中的Chang家,是一个台湾老板开的廉价旅馆,据说聚集了许多牛气哄哄的旅行者,但我突然变得不想交际,只想一个人待着,况且住宿条件不如人意,我还是回了Jaidii,又见到了亚当,这个我见过的最内向的西方男人。
在清迈的最后一天,我独自四处走着,毫无陌生感地走着,想慢慢学会重新享受一个人的旅行。我开始留心观察每一个我见到的孤身一人的旅行者,看他们如何偷偷地排解自己想要与人分享的那些小情绪:有一个小女孩,坐在路边摊吃肉丸面,可能是味道太好了,她默默闭起眼睛,双手握拳,整个上半身轻微晃动,以此作为吃到美食后独自的庆祝;有一个小男生,坐在咖啡馆里看书,看到精彩处,他会忘记手中端着的咖啡已经放到嘴边,就这么愣愣地僵住几秒,直到将那个精彩的段落读完,才慢慢将咖啡吮进嘴里;有一个大叔,头发都已经掉光了,他搂着花钱找来的又干又瘦的泰国妓女坐在街边小桌旁喝啤酒,总是笑得很开心,可偶尔会突然望着一个虚空的点出神,不知道想起什么,神情有些落寞,但只有不到一秒钟,他又很快重新变回他自己,搂着妓女大笑;最后还有一个女人,坐在路边打电话,对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大声嚷嚷,脸上爬满了泪痕……陌生人是一面毫不说谎的镜子,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着我自己。
夜里,我去了从没去的古城北门,那边也有一大片夜市,我终于找到了朋友跟我说过的那个漂亮老板娘的猪脚饭,果然名不虚传,老板娘化着大浓妆、穿着低胸紧身衣、戴着牛仔帽,美艳无比,我跟她合了影,算是了了在清迈的最后一桩心愿。因为老板娘喜欢各种各样的帽子,游客们给这个猪脚饭取了个很俏皮的名字,叫作“凤飞飞猪脚饭”——台湾歌星凤飞飞一直被称为“帽子歌后”。
第二天,在新的周日夜市即将出摊的下午,我离开了清迈。虽然火车没什么优点,又贵又慢又破,但我还是选择了坐火车回曼谷,只因为我喜欢坐火车。
火车上多了一些中国人,我又见到了到处向人推销火车餐的胖大妈。那群人很吵,一直在叽里呱啦地说话,整个车厢都听得见。为了分散注意力,我翻开那本狗血的英文原版小说继续读,把自己沉浸到一个人的世界里。
不知道,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像我观察其他独自旅行者那样也在观察我。
又是晚点三个小时,我回到曼谷。跟马里奥一样,刚闻到这股大城市特有的浮躁空气,我就立刻想返回清迈了。其实,我一路都在纠结,因为我12月安排好的一趟马来西亚行程,签证早就办好,我何不在泰国直接待到那时候,直接去马来西亚?没必要回国一趟,况且11月底有清迈的天灯节,就是那个天空上会飘满成千上万个孔明灯的节日,多少人特意选择那个时间去清迈,我何不就等着呢?反正失业了,回国没必要,还浪费不少钱。
“不可能。”我将这个想法告诉马里奥,他回答说,“不回去一趟,你不会甘心。”我明白马里奥指的不甘心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只是懦弱、担心、不敢面对。
在曼谷,我把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张明信片寄了出去,是给露露的,我承诺过在泰国给她寄一张明信片,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那张明信片的留言栏是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没写。
曼谷的最后一天,我依然像游魂一样闲逛,本来打算只在地铁沿线活动,可后来不知怎么的,竟晃去了考山路——那个背包客云集的地区会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下午,我顺着湄南河坐船,换了轻轨,回到华南蓬火车站,天黑下来,我要坐火车去机场,在机场睡一夜,赶明天早上7点的飞机回武汉。
我在火车站外随便找了个路边摊,点了一份海南鸡饭,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海南鸡饭。为了不浪费,我强迫自己吃,食物将我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我艰难地咀嚼下咽,望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寂寞得想哭。
“我好想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正当我情绪即将崩溃的关头,露露的短信又适时地出现,精确得让人不可思议。
妖精!妖精!她怎么永远知道我什么时候最脆弱?她怎么永远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杀手锏可以剐得我千疮百孔、万劫不复?她怎么永远如此毫不手软、刀落见血?我真想抽自己、揍自己,没用的家伙,你就是犯贱!你就是活该!没救了你!
“记得收明信片。”我回了过去。
一分钟过去了,露露没回应。
“如果我不想理你,不会让你再找到我。”我补充了一句。
至此,我知道,自己在最后一刻,又彻底沦陷了!
心魔,总归是要再次见到那个人,才能真正解开的。旅行中遇到的问题,不一定能在旅行中解决,回到现实生活,一切真的就不一样了。我不可能永远在旅行中沉沦,虽然这是一个跟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空间,但我还是得去面对现实。也许,现实会告诉我,我和露露真的不可能在一起;又也许,现实会告诉我,我和露露注定会在一起。反正总会有答案的,这个答案我没办法在旅行中得到,旅行并不是万能的。而这,恐怕就是马里奥口中所谓的“不甘心”吧?
在廊曼机场冰冷僵硬的座椅上,我度过了一个腰酸背痛的夜晚,第二天准备登机时,我给正要出门上班的Jared打了个电话:“过两天,我去上海。”
“我知道。”Jared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知道就是知道!啰唆什么呀?”Jared不耐烦了,“我要上班了,你赶紧去上飞机吧!”
“没有别的话要说?”
“一路平安。”
“……”
我走进候机大厅,坐在曼谷到武汉航班的登机口,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我看见初升的太阳将停机坪照得一片金光灿灿,那股新鲜而混乱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