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寨的日子
“快点,你是吃了猪油还是怎么了,你这臭丫头,赶快点,这里、这里,没看到吗?都是灰尘!”
朦朦胧胧间,他被尖锐的女声给吵醒了。
陌生的房间,是简陋的,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吧?
身下,是硬得不能再硬的床,被单也是带着奇怪味道,不过,他在意的是,当他扭头,居然看到了一个打扮得像只孔雀般的女人,一边指使着那个救了他的姑娘做事,还一边掐她的手臂。
“都说了是这里很脏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那孔雀般的女人,像只母鸡似地一直咯咯叫个没完,叉着腰,忽然转到了小岁的身后,脚,就那样向上一抬又一踹,把小岁连人带扫把地,踹了过来。
“不打扫干净,待会寨主醒了就有你好受!我现在出去准备点心给寨主吃,你!不许偷懒!”
没有发现他已经醒过来,那孔雀般的女人夸张地扭着细腰肥臀,走了出去。
而被踹到他床边的她,咬着唇,沿着床边爬起来。
“你还好吧?”
她愣了愣,看到他那疲倦的眼后,却是露出了个灿烂的微笑:“你醒了!”
“呃……恩,我醒了。”
她站起来,却又因为他是趴在床上,抬起头十分的吃力,于是,又体贴的坐了下来。
瞧她,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锦缎棉绸,而是一套打了许多补丁,几乎看不见一处完好的粗布成衣,宽松得,完全不合身,他想,在他昏迷过去的时候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这里是哪里?你还好吗?”
“据说是你的山寨。”
“啊?”
“他们说,你是这里的寨主。”
这句话,她说的分外无力。
“你是说我是山贼?”
她点头。
然后泄气——本以为自己救的只是戚无光的手下,没想到却是逃犯本尊,可是,瞧他,那眼神里头坦荡荡的,还有着对她的莫名信赖,除了脸长得凶巴巴了些,还真没有一处像个山贼头目。
“我真的是……”
他,震惊着自己的身份,然后,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瞧向自己的下巴,当中又带着明显的回避闪躲,不禁疑惑了起来:“你认为我真的是山贼吗?”
“基本上,他们很确定你是。”
“小姐,我真的是山贼吗?”
“这个……”
她发现,他正以一种懊恼或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被遗弃在街头的小狗,那目光,好可怜好可怜,而且还充满着暗示……
好吧,她投降:“基本上,我觉得你比较像是我家的长工。”
“所以,小姐你不会把我丢弃在这里,离开的时候也会带上被错认为山贼的我吧?”
她愣了愣,这人拐弯抹角着要她否认他的山贼头目身份,为的居然是要跟着她离开吗?
“难道你是想要来抢我家的产业?”
山贼跟强盗,应该是有质的区别的吧?
虽说她是三步不出闺门,但到底还是念过书的,知道山贼干的是拦路抢劫的技术活,强盗则是砍刀上门见什么抢什么……
于是,她非常乐意地,把她所知道的山贼与强盗的区别与他细细地说了起来,但,他显然很不满意她的回复:“我对你家的产业没有兴趣。”
“为什么不感兴趣?我家是冀州有名的大地主,就连官府地也是我安家的,官府每年还得给我们家缴纳地租……”
“那又如何?”
“不少人在打我家产业的主意,包括我那位未婚夫。”
见她说的那么的认真,他倒是在意了起来——对她口中的那位未婚夫:“你许配给人了?”
她愣了愣,点头。
“为什么?”
“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你呢?”
迎视着那忽然变得专注锐利起来的目光,她一时不察,被他拉到床沿,坐到了他的身边:“我迟早是要离开的。”
“离开?”
“曾有仙人指点,说我是活不过十九岁的,除非皈依我佛。”
“皈依我佛?那你就皈依我佛啊。”
瞧他说的那么简单轻松,她禁不住叹了口气:“可是,安家不能到了我这一代就断了香火,所以祖奶奶和娘请了许多神算为我改命。”
“所以?”
“所以,不知道是谁跟祖奶奶和娘说,只要在我十九岁那年的七夕替我举行婚礼,非但可以保我一命,还能使得安家福泽绵长,子息不断。”
说罢,她忽然愣了愣。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能言善道的?何况身边还是一名陌生的男子?!
突然意识到两人不合礼数的贴近,她连忙站起来,退到五步之外。
他疑惑地拧着眉,下意识地摸向下巴,只觉得那杂乱邋遢的胡子,在左边嘴角到下巴的位置却奇怪着一道干净的痕迹:“为什么不把我的胡子全部刮掉?”
“基本上我是很想给你刮掉的,但是,你的手下却很介意,说寨主是宁死也不会剃胡子的。”
宁死也不会剃胡子?
“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
她回答的很诚实,而他明显着迷惘。
“对了,刚刚那位……夫人是?”
“基本上……你该称她为你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是什么?”
他点头,却明显的心不在焉。
“未过门的妻子就是……”
其实,她真的没有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即使自己身边确实有一名未婚夫,可是,以她与张角的相处模式,可供参考吗?她向来都是——无视张角,即便张角老是在树下弹些让她昏昏欲睡的曲子,她也不好意思叫停,而张角,见她不理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只待离开时她答应把新雕的木佛赠送,张角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所以,对待未过门的妻子,应该就如同张角那样对待她的模式?
“就是……你会经常黏着她,即使她不理你,你还是会想要粘着她。”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表述能力很有问题,不过怪哉,他倒是听得直点头。
“你真的懂我的意思?”
“恩。”
“你好厉害啊……”
基本上,她都没有弄懂她自己说了什么耶!
“所以,你也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咯?”
他,说的理所当然,而她,直接傻掉。
什么叫做“你也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啊啊啊啊啊!
“你一定弄错了什么……”
“可是,我就是会想要粘着你啊!”
“呃……”
“所以,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记得带上我。”
听了如此荒诞的要求,除了目瞪口呆,表情僵硬,她实在表现不出第二个表情了。
基本上,只有傻瓜才会在出逃的时候带上绑她的山贼的——山贼头目!
而这一夜,十五月圆,万里晴空,地上连一个影儿都瞧不见,山里又起了雾气,视线里尽是一派模糊,实在是出逃的最好时机了!
听着三更的锣鼓声,看着门外晃过了负责报更的山贼小伙子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感谢在戚无光昏迷的那段日子,山贼们对她的吊耳轻心,也感谢那位自称戚无光未过门妻子的崔浮,老是奴役她做这个做那个的,一会儿挑水,一会儿帮忙搬搬抬抬地,她才有了机会在山寨里面光明正大的四处溜达,寻找逃走的路线。
她,安惜岁没什么本事,最大的本事是认树。
每一棵树长什么模样,树丫如何生长,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也擅长爬树,所以,在这个种满了树的山寨里,逃生的关键绝对是树!
于是,无人的角落里,就上演了如此的一幕——
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灵活得像猿猴一般,往树上攀爬直上,但是,没爬个几下,就听到树下有人问道:“你猜,我大喊一声,要多久才有人赶到这边来呢?”
她愣住,视线往下,见到了当日把她和戚无光带回山寨的其中一名山贼。
何永,她记得这个自诩山寨军师的家伙,叫做何永。
而遇到何永,也意味着她的逃跑失败了。
于是,顺理成章的,某个因背部负伤,早早蒙头休息的家伙被吵醒:“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表情,是绝对的迷糊。
尤其,当他看到她被五花大绑着,被粗鲁的推到他脚边时,他本要把她扶起,却遇上了她那心虚的目光。
“大哥,这个女人害你挨了一刀,如今还私自逃走,就让我们兄弟替你解决了吧!”
解决!
她吓了一跳,因为嘴巴被塞了东西,只能拼命的向他摇头,可是某人就是脑袋坏掉了,完全搞不懂状况:“喔,那你们解决。”
“呜!”
眼见着毛茸茸的大手就要拉住她的衣领,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提气,灵活地跳上了他的床,拼命地撞向他背上的伤口。
疼痛的感觉使得他低叫一声,那边,何永与当初把他们抓回山寨的另一个自称张寒的家伙抢身前来,伸后就要拉开她,她见了,没有多想,伸出脚丫就往他的背上狠狠一踹——
“你敢踹我大哥!”
“张寒,把她按住!”
莫名其妙的在严寒才初春夜里被吵醒,又莫名其妙地被踹飞下床,跌了个狗吃屎不说,还有两个人,踩着肮脏的草鞋跳到在自己那又暖又舒服的被窝上,甚至还伸手就要抓住他所在意的人那抖得不成话的,瘦弱的肩膀——
他反射地用指头拨弄腕间,却意外于腕间的空洞。
失神的注视着光裸、带着数道刀疤的手腕,为什么……他觉得手腕上应该是有些什么的呢?
“笨女人,看你往哪里逃!”
“张寒,好好的按紧她!”
眼见着两个高壮的大男人居然把一名弱女子往死里按在被褥里,心底只觉得一阵懊恼:“给我放开她!”
叫罢才想起,这两个人中,那名唤张寒的家伙,曾经举刀想要伤害小岁,而他背上的伤,也正是拜这叫张寒的家伙所赐,他忍着背上的痛,连忙要站起来,可意外的是,本来凶神恶煞地对待小岁的两人,居然已经屁颠屁颠地赶到跟前来,还极尽小心地,把他从地上扶起。
“大哥,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女的?”
张寒边扶他坐下边说着,不发狠的时候,黝黑的脸上有着憨直的眼神。
至于那何永,直接按下张寒的脑袋,向他低了头:“大哥,是我们做弟弟的不够周到,其实,那日见你替这名安家小姐挡刀,我们就该猜到你们关系匪浅……”
莫名其妙地被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一眼,正狼狈地从被窝里爬起的她愣了愣。
而果然,就像是应了她的不安,那何永飞开地转了话题:“可是,不管大哥与这位安家大小姐关系多么的好,也不该允许她半夜爬树出走吧?这样的事情若传了出去——胡子寨的当家的女人爬树私逃,那我们胡子寨的颜面要往哪里搁呢?”
那罗罗嗦嗦的话,他是有听没有懂,但是,惟有“私逃”二字,是真确的听进了心里。
于是,忍着背上的痛,他挣开了张寒、何永的掺扶,跌撞着来到床边,瞪着满脸心虚的她:“你要离开?!”
说罢,才意识到她是被绑着的,于是他连忙替她解开了束缚。
“你要离开?”
“你忘记了吗?我本来就是要赶回家的,现在已经耽搁整整三天了。”
她怀疑,家里的人一定急死了,说不准都跑去报官了。
语毕,她抬眼看他,却意外于他的失神,于是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他回过神来,直觉问道:“那我呢?”
“咦?”
“你不是要带我回去吗?”
“可你是这里的寨主……寨主你懂吗?”见他一副迷惘的神色,她不禁皱了皱眉,终于知道自己惹上了个大麻烦:“换个说法吧,你是这个山寨最重要的人,他们一定不会让你离开的,好吗?”
“也就是说,只要其他人同意,我就可以随你离开?”
“也可以这么说吧。”
不过,她不认为其他人会同意就是了,何况,他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呢!
但怎么也没料到,当初把她掳回来的那两名凶神恶煞的山贼,在听到他的这个打算后,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只是,他们补充:“大哥,让我们也跟着去吧!”
多带两人吗?如果她的家有足够的房间,他是不怎么介意有人跟着他们离开的,尤其,这两人看着他的目光泪眼汪汪的……
可以想象吗?
两名虎背熊腰的汉子,明明脸上长满了粗犷的须根,却对你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被遗弃的表情……
“你们安家好像挺大的?多带两个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他考虑了半晌,忽然自言自语般地问她,不过,回答他的,却是那两名山贼。
“是的,大哥,安家可是冀州的大户人家!”
听着何永的话,他注意到何永左耳上带着的耳环,只觉得,耳环的那个珠子吊坠好眼熟,却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如果抢了安家,估计我们可以整整三年不出去打劫,所以,大哥,我们要不要顺便探个路,画个地图,为日后做好准备?”
这何永,不愧是自称军师的人物,说话的内容刻意地保持着三句不离算计或诡计。
至于姓安的某只——她,听着那些对话,哑口无言着,除了眨眼,还是眨眼。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叫上张龙,他擅长绘画,绘制的地图比较漂亮。”
“那是当然。好了,我们先出去吧,等大哥背上的伤好了,就出发去安家!”
“那大哥你这几天就好好休养吧!”
“对,打劫安家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两个去筹划得了。”
这些人把她这个安家人彻底无视掉了吗?
看着门在眼前关上,她转身,瞧着他的目光,是禁不住的懊恼。
“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我只是要提醒你们,要去我家可以,但务必把你们的胡子给剃了。”
“胡子?”
“因为横竖看着都很吓人!”
说罢,她负气离开。
而他,因为背上有伤,实在不便去追她。
他做错了吗?
有限的智慧,无法推算出什么。
他思索着,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当指尖碰触到冰凉的木牌,他抽出,看到了雕刻在木块之上的……胖子。
这么胖的家伙,是谁?
而且,背面似乎还有什么雕刻的痕迹?
意识到这点,他把木牌翻过来,瞧着上面的“岁”字——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第一卷)惜别离(完)
(第二卷) 一子错
楔子 那段往事
时间:盛唐,唐三藏被贬下凡后
地点:幽冥园,禁锢犯了大恶大错仙家之地——
“观音大士,‘情’这个字,你悟透了吗?”
他,望着那个因被符咒束缚在巨岩上,即使害怕电闪雷鸣,也无法捂住双耳的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而她,努力地佯装无惧,笑得没心没肺地:“还没呢!看到电闪雷鸣,我只能想起他,因为……我们合而为一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
脸上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只有声音中的颤抖,泄露出她的害怕。
然后,一切话题终了,只有天边闷雷响彻,而频繁的闪电,刺眼的银白色,继续苍白了她已经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
堂堂的观音大士,为了一个情字,沦落到如此境地,值得吗?
明明……
已经为她驱逐了情障的,没有了情根,为什么还会跟不该相爱的人爱得难分难离,甚至惹恼了玉帝,把自己置于这难堪的局面?
“如来,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
就当他要转身离开,她叫住了他。
“我的情障,你为什么要加持了无人能解的封印?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别人知道那是我的罪孽吗?”
刹时转过来的脸,目光中全是错愕。
“那分明是只有你才懂的卐字封印。”
她,错愕于他的错愕。
“你的情障……你不可能遇到她的……”
“她已经回到我的身体里面了,我重新接受了她。”
两人同时开口,语毕,都是一愣。
她,注意到他的错愕与失神,不禁越发的疑惑了。
这如来,往日总是高高在上的骄傲嘴脸,怎么今天,频频失常了呢?眼见着他走过来,忽然,一个电闪雷鸣,她惊得一缩,却意外于,那骤然而至的安静祥和……
迟疑地张开眼睛,才意识到是如来为她捂住了双耳。
哑口无言。
尤其,当她的目光触及到他的,那一闪而过的目光,七分的哀伤中,有三分的压抑住的不知是懊恼或是狂喜的情绪,而更多的,是她所未曾见过的温柔,只是,那温柔带着她无法形容的,像是很复杂的东西,不过,那往日过分刚毅的脸部线条,在这时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但,让她更在意的是——
她的心,莫名地狂跳了起来,分明,是不属于她的心跳,疼痛,若失……
突然,想起了当日试图窥探小岁身世秘密时得到的结论,想起小岁为情为爱,不惜堕入妖道,让罪孽缠身,言语,便自然而言地倾出:
“如来,你还记得小岁吗?”
小岁?!
他的目光飞闪着过去的种种,禁不住,闪烁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没有!”
他飞快的打断了她。
已成泡影的往事,该从何说起?
就让一切,埋葬在他的心里,那段,属于东汉末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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