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检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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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学年差两天开学。
古钟起一个早，给厨房水缸挑满水，坐在土灶前的小凳上帮娘烧火。土灶是老土灶，黑色，斑驳，棱角被磨平。土灶门是用青砖垒的，一口砖斜了，也没人理它。娘在锅中烧开水淘了米与薯丝干，用筛子滤干，倒入一口雪白的钢精锅中。娘咕噜说，好多年都是煮木甑饭，用钢精锅不习惯呢，说完，鼻子塞了。
古钟知道娘的心思，那次贩火纸，古钟找个空当，对大哥说，我们把家分了吧。大哥的目光雪亮，看着古钟，之后，那光逐渐暗淡下去，古钟听见大哥迟疑说，我也想分家，只是怕乡亲邻里议论。古钟借着月光，寻块石头坐下，山风吹过，竟觉得隐隐凉意。大哥把扁担横在火纸担上坐下，头微仰着，探寻着树梢之外的蔚蓝星空。古钟说，我去做爹娘工作，他们也知道你们心头苦，以前怕我们两个小的不能读书，现在我毕业了，我要承担更多责任，我的婚姻不要你负责任，弟弟读书、结婚，我全力帮助，你与嫂子还要苦干几年，先把屋建起来，其它的事再安排。之后，两兄弟仔细合计了分家有关的事。
回家后，正好赶在七月半前3天，古钟贩的纸品相好，价钱虽然贵些，也不到两天就卖完了。古钟算算，除去一切开支，挣了52元7角，竟是自己一个月工资，想想挑着火纸翻山的苦、累，觉得值。钱进了口袋，当晚，古钟约了大哥坐到爹房间，谈了分家打算。爹听完，把一缸茶喝个精光，说，你们都商量好了，我还能怎样？分吧。房间静了一会，楼板上老鼠翻动东西的响声格外清晰，古钟看看娘，她咬着嘴巴，一滴泪挂在颧骨上。
不过几天，爹约了几个堂兄弟，娘叫大哥请来娘家兄长，大家坐一起，古钟谈了分家的理由与打算，大家叽叽喳喳议论一番，觉得既然老的同意、少的什么事都商量妥当了，就分了吧，俗话说，家不分不发呢。接下来的是先分钱，爹从木箱里掏出一个小方巾裹着的油纸包，拆开，10元币、5元币不多，小面额的一叠，古钟把贩火纸的钱掏出，小心与爹存着的钱放在一起。见证分家的人客气一阵，最后推选古钟的大伯与舅舅数钱。古钟的大伯年纪大，自告奋勇说自己数元票，舅舅只能数角币、分币了。不一会，大伯报告自己数的钱有218元，再过一会，舅舅说自己数的钱是74元4角6分，两项合计是292元4角6分，按照古钟兄弟商量好的，大伯各分了146元2角3分给两人。大哥把钱小心翼翼算过一遍，给了嫂子；古钟把钱叠整齐，放进自己荷包。接着，分粮食、农具，粮食按人口分，锄头、箩筐等一家一半，一个打谷机不能分，两家合用；饭甑就一个，大哥说，自己家人多，古钟马上说，饭甑给大哥。很快就把东西分好了，娘煮了肉丝面，古钟拿出一瓶酒，与大哥分别敬了客。大家边吃边赞，说是见过许多分家的，没有见过这样分得大方，分得爽利的，以后两家一定会和和美美，发达红火。这话古钟喜欢听，他谢了亲戚。吃完点心，大家坐了一会，问古钟在崇河情况，古钟谈了，都说，里面人客气是好事，不过分家了，你爹娘年纪又大，田里地里的事不能全压他们身上，你要想办法调回来。听到这话，古钟的心揪在一起。
想着要开学，古钟把要干的农活抓紧干完，晚稻长势好，只要保证稻田有水就行；地头事多，棉花、玉米要锄草、施肥，爹说，草自己可以锄不要操心，只是担粪要走里多路，实在挑不动。古钟就急着给庄稼挑粪，连着挑了几天粪，肩膀又红又痛，小腿肚又酸又木，心想不能被爹娘看出什么来，就咬着牙不哼声。几次在路上遇见嫂子，也扛着锄头，挑着粪，人被压得矮矮的，古钟也埋怨过大哥，不该把农活丢给嫂子，大哥笑着说，我给别人砌墙，一天工资5元，一个月就是150元，你认为我该要哪头不该要哪头。古钟盘算，大哥会泥水手艺，越来越吃香了，一个月挣的钱该是自己的3倍，嫂子勤快，田地又没丢，他们建新房子的愿望估计很快就能实现，自己毕竟是学校毕业怎么能落后呢。于是，古钟干活的劲头越足了。
今天早饭是青椒炒肉片，爆茄子，鸡蛋汤，娘知道古钟要去学校了，用心做了这些菜。还不忘用一个饭碗盛了一些菜，叫古钟送给大嫂。大嫂正在厨房的另一头忙活，笑吟吟接过菜，问古钟是不是去学校该带的带没有，安慰说，自己两个都在家，会照顾爹娘的，你只管教好书。另外，有合适的女孩莫错过，该谈对象了。说完，还从碗厨里拿出一小包鱼干，要古钟带回学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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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召开第一个教师会，向校长代区教育组宣布了一项任命：古钟同志为崇河乡中心小学副校长，列余俊同志之后。教师们热烈鼓掌，古钟颤抖着腿站起来，鞠躬，谢过大家。向校长叫大家静下来，之后热情总结了古钟一年来的工作：新颖的教学方法教学理念不仅得到学生欢迎而且启发了广大教师，成功举办第一次文艺演出，良好的品行师德赢得社会称赞。谈得兴起的向校长猛然停顿问，这样的年轻教师不重用还能用谁？经过我多次向上级领导反映，他们一致同意任命古钟老师为副校长。我再把分工强调一下，古钟老师负责全乡教学教改，余俊校长负责学校内务、安全，郭老师继续担任教务主任，配合古老师工作。听到这话，古钟老师心里一凛，心想，郭老师在教学线上奋斗十多年，这次没有提拔，会有意见吗？就朝郭老师那里看，郭老师也正向古钟看，目光交会后，郭老师笑了，古钟觉得那笑比哭更难看。他想，以后要多亲近郭老师，不要在两人间树起隔阂的墙。
开学一星期后，乡中心小学部署开学工作大检查。向校长带了古钟一个检查组，余校长带了郭老师一个组，分别对全乡村级小学工作开展检查。古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工作，带点兴奋，带点紧张，想着校长在，就看他怎样说，怎样做，自己不用多指点什么。第一站是湾头小学，学校位于村子山脚下，周围庄稼茂密，几只蝴蝶还飞进教室翩翩起舞，惹得学生左顾右盼。
向校长着重问了应该报名的学生有多少，还有几个没来报名的，原因是什么，教师家访没有？村小校长汇报有2名五年级学生估计要辍学，一名是做母亲的7月天去扯猪草手掌被一条棋盘蛇咬了一口，不多久就昏迷了，幸亏被人发现送到乡医院，医生看伤太重救人要紧，为她做了截肢手术，结果，家务活一大堆没人做，读五年级的女孩就被留家里了。另一个是做爹的上山扛木头，一滑，肋骨被木头砸断，也要留下孩子帮着干活。向校长听完，沉默良久说，如果是学费原因，我们再紧张也要帮他们一把，碰到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帮得了的。村小校长也说是，向校长又说，开学检查最重要的是检查入学率，除了这两个学生，你们一个也不能少了，村小校长点头称是，说，谁不知道向校长最会抓入学率，我们的入学率比山外许多学校都高呢，经常受表扬。向校长露出笑容。古钟想，这两个辍学的孩子如今在干什么，心情一定难过吧？他的脑海闪过樱子那稚嫩却忧伤的脸，不禁深深为他们惋惜。
边问边聊，到吃中饭时间。村小校长领了古钟、学校教务主任、会计一伙人往自己家走。进了门，原来菜早摆桌上，荤的素的满满一桌，酒是三花酒，古钟知道这酒不错，只是味道烈，酒量不大的受不住。向校长、古钟坐在主席，村小校长把自己放学回家的两个孩子赶到厨房去吃饭，自己坐在拦席，其他的找座位坐下。向校长问，你老婆呢，叫她来坐席。村小校长搭讪着说，她就算了，要照顾我们吃喝呢。教务主任早离了桌，大喊，嫂子，向校长叫你来喝酒，大步往厨房去。一会儿，一个穿着绿色碎花上衣、青色裤子的女人被教务主任半推半拉着出来，古钟看这个女人皮肤白皙，垂着的眼眉毛又细又长，只是很怕羞，不敢看人，连声说着，你们吃，你们吃，我等会吃。向校长亲自起身，在她肩膀上按了一把，说，就坐这里。女人借势坐下，抬了脸，白皙脸蛋已经起了红云。向校长端起饭碗站起来，我敬大家一杯，喝半碗，说完，只见他喉结咕噜几下，碗中酒已经去掉半多。他端着碗对古钟比划一下，古校长，你是第一次跟我出来检查工作，不能再他们面前装孬种。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附和，古钟心头一热，端着碗，闭着眼，咕噜着把又烈又热的酒塞下喉咙，几口酒下去，觉得自己呼吸都没有了，干脆就装快醉的样子，脑袋压着桌缘要睡觉，这一招果然骗了许多人，村小的几个都说古校长醉了，不要劝他酒，叫他吃菜就成。村小校长的老婆善解人意，起身去端来一大碗温开水，要古钟喝。
余下的时间，佯醉的古钟看见几个人轮番灌向校长酒。向校长喝得差不多时突然拍了桌子，吆喝着，你们存心灌我酒是吧，你们什么意思？村小几个人不明就里，有的端着碗、有的提着瓶敬不是，放下不是。村小学校长老婆竟落落大方站起，端着酒碗依着向校长，说，我敬的酒你还不喝吗？说完，瞥了向校长一眼，古钟看见，那目光满是水光，莹莹的，幽幽的，向校长马上站起，接过碗，说，喝，喝。村小校长离席，说去方便一下，蹒跚着走了。向校长喝完酒后，气氛活跃起来，大家使劲鼓掌，古钟被偶然的发现激动不已，也拍了几下巴掌。
还没吃完饭，村小一位老师来了，与大家打过招呼，静静坐旁边等着。向校长有了浓重醉意，再也不喝酒了，他指指坐着的老师说，你们看，占老师在等，我们总得到他家坐坐，总得喝杯酒吧，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占老师应声站起来，请向校长与古钟到他家坐坐。
吃着聊着，连续4家，村小每位老师都请了古钟他们喝酒，到第三家时，向校长端着酒碗已经找不到嘴巴在哪里，看看主人逼得紧，古钟无奈替向校长喝下，几家轮过，古钟已是被两个老师携着往村小校长家里赶。他看看天空，太阳红得可爱，不由赞叹道，朝阳升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身子斜挂在村小校长身上的向校长眯着眼望望天空，咕噜着说，这个月亮比以前的大好多。陪着的村小老师说，对，对，这个月亮是好大。
头痛欲裂的古钟一觉醒来，房里灯亮着，对面床上却不见了向校长。忽然，听到房门外叽叽咕咕的声音，你喝了水快睡觉吧，古校长还在呢。你对我真好，知道我喝酒后就想喝水。你做什么，不要乱动，我要回去了。你今天穿的衣服好看，我心里高兴得紧。就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款式，快回房睡觉去，我们以后约。亲一口，来。来。古钟听到这些，强压着澎湃心跳，听脚步声进了房，古钟赶忙闭了眼，装模作样挤出几个呼噜。向校长爬上床，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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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向校长检查一番，古钟被酒灌懵了，被一些事弄晕了。
古钟以前接触的村民生活不多，这一次到村里检查，才发现他们为了陪好客这么热情，喝酒喝好的、肉、鱼大碗上，而自己家里分家仅仅煮了碗肉丝面，外加一瓶元多钱的平江白酒。其实，古钟了解到，全乡公历教师集中在乡中心小学，村级教师全是民办教师，每月从村里拿15元钱，课余时间要种地、伐树，或许是树木值钱，他们荷包比山外人鼓得更高。民办教师最大的心愿，要么是直接转公历教师，要么是通过考试进入师范培训再分配。转正指标每年屈指可数，属于稀缺资源，向校长把得紧紧的，不是他看上的人谁也不要指望。而如果没有一定文化基础想通过考试也难，但是崇河的民办老师高中学历的仅一人，初中学历的居多，还有几个是小学学历的，比如湾头村小校长就是小学学历，自小学毕业就开始教书，孩子都在自己班上读书了，还没有解决公历教师待遇，只能尽心跟着向校长，甚至对老婆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苦了他。古钟尝到了生活得艰辛，他甚至容不得自己嘲讽那个校长，除了学历低，他工作兢兢业业，管理有一套，家长反映特别好。古钟想，能否建议制定一个民办教师转正的实施细则，按照几个方面来打分，谁的分高，谁就转正。考虑到要剥夺向校长特权，自己提建议会自讨没趣，古钟没提。
向校长带着古钟检查工作存有一点私心，他要考验古钟一番，俗话说，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他遛了古钟一次，很是满意，尤其满意的是古钟替自己喝了3饭碗酒，看一个下属对自己怎样，向校长喜欢在酒桌上考验。古钟能替自己喝，说明认自己是个头，说明他没有瞧不起自己民办教师底子，何况他工作那么出色，综合各方面，在检查完回乡中心校的路上，向校长郑重其事问，古校长，你熟悉我女儿不，觉得我女儿怎样？
向校长的女儿初中毕业后，不愿意再读高中，高中要到七十里外的地方去读，路远，没伙伴，能够读高中的在崇河凤毛麟角，想到要在崇山峻岭间独来独往，估计会存在毛骨悚然的可能，向校长的女儿坚决拒绝，并以充足的理由说服了父亲。无奈，向校长把她安排在乡中心校附近一个村代课，静待时机再作决定。
古钟立刻明白了向校长的意思，他想，向校长就一个宝贝女儿，可不敢说她坏话。其实，他从心头不看好这个女孩，形象一般不说，在学校进进出出还非得装出一个公主的模样，隔三差五换了衣服招摇。古钟组织文艺晚会的时候，她冲着热闹，来过几次，想表演一番，只是乐感特差，舞曲一响，就把她轰到云里雾里去了，结果躲进屋里，翻看从山外买来的琼瑶的小说，甚至演出时也把门关严，捂着耳朵看书。
古钟说，我与她接触不多，就看见她喜欢看书，喜欢看书是好事，蛮好的。向校长听完，咧开嘴巴笑着说，你也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两个人一定有共同语言，应该多接触。你有什么衣服要洗的就给她洗，还有，自己不要做菜了，与我们一起吃，我们吃什么你吃什么。
古钟顺手在路边折根树枝扫着，问向校长，我们这样一扫，旁边有蛇会跑吗？
向校长说，我计划今年解决女儿正式民办教师身份，乡政府书记、乡长同意了，有了身份，我拼命也要给她卡住一个转正指标。
山岚浓重，古钟看见河面升腾着白气，万千气象，竟使人不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