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是擅长工事的种族,生来就有一双巧手的他们,在建筑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托于此福分,重建工作仅仅只用了半个月就将近半数完工,整个街市在灯火照映下,渐渐地恢复了震前的繁华。想必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个把月,也就会变得和之前一个模样了吧。
不同的是,街道外的小墓园中又多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石堆而已。
“梦里常相见,醒时梦亦通。
原来斯世界,尽在梦魂中。”
“草露晶莹物,如何转眼空。
我身何所似,草上露珠同。”
换上浴衣的星熊勇仪,于新立的石堆旁唱着不知何时流传下的和歌。
摆放于雪地上提灯发出的微光在照亮石堆前碑铭的同时,也为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若是初见,很难讲眼前人和那狂放的豪杰关联起哪怕一丝一毫。
每至月末,第三十次钟声敲响后的夜晚,她都会准时提着酒水来看望这些曾几何时的同伴们,这回正好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次拜访,便换上了这身难得一见的外衣。
“哦?本以为可以求得清静了的,没想到被人给捷足先登了啊。”
“什么人?”“我。”
她将光线投向传来声响的暗处,被照亮的盔甲上闪烁着皑皑的辉光。
“雷沃斯啊……可以的话,别大半夜的灯都不打在外面乱晃吗。”
盔甲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有没有光我都看得清路,再说了,本就是暗无天日的地底世界,有必要分清楚是白天还是晚上才需要提灯吗。”
勇仪抬起头,将视线抛向不远处通明的街道。
“正因为身处不见天光之处,才更要提醒自己记得光的模样。有话是这么说的吧?”
“嗯……颇有道理。若是连光的样子都记不得了的话,岂不是代表着己身也依然屈服于这茫然黑夜了吗。”
难得一回得到了少女的赞同,勇仪投去了惊讶的视线:“不反驳几句吗?不像你啊。”
她挪动着沉重的铠甲,踏着雪地走到了勇仪的身侧。
“我看起来像是会破坏气氛的人吗。眼见得这满溢着伤怀气息的空气,然后突然蹦出来打招呼说一声‘今天天气不错’?”
你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勇仪倒不是很排斥这位不请自来的事务官一屁股坐到了自己身旁雪地上的不雅行为,思索一二后,轻声开口道。
“你也是来祭奠死者的吗?”“哈。”
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不过是偶然发现了一块比街道的住处更加安静的去处,想着可以缓解下失眠症才来到的此处休息,怎么就成了祭奠死者了?只有甩不开过去的人,才会想要通过这种自私的方式来慰藉自己的愧疚吧。”
也就是说,星熊勇仪就是她口中的这类人。
不论是借口还是其他理由,这回答中包含的戏谑之意令鬼王眉头一皱。
“就凭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已经有充足的理由打掉你几颗牙了呢。”“得了吧,你现在这身衣服哪里有适合打架的样子。倒也挺适合你,就这么当一个什么都不用去做的花瓶鬼王,完美地把所有麻烦推脱给别人然后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祭奠曾几何时伟大的自己就好了。”
靠着墓碑的少女把背负的长剑倚靠在了石堆处,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反正我现在是没心情和你打。你要陪我在墓园待一晚上吗,回答是不的话还请回吧。”
“你……不可理喻!”
丢下这句话,勇仪抄起提灯,头也不回地朝着雪中的街市快步走去。
“终于愿意走了啊,还真不好打发。”把覆面甲揭开一条缝隙,少女目视着星熊勇仪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雪原尽头。
接着,仿佛自言自语般对着倚靠的墓碑呢喃道。
“鬼王曾经的同伴们,看到这幕场景的你们是怎么想的呢,可别托梦降罪于我呀。”
毕竟,在座谁也不想再看到曾经统帅众鬼的王只能靠啃食过往的回忆度日了吧?
再说了。
“这么美丽的少女和这么破破烂烂的墓园可是一点儿也不搭嘛。”
——
事务局内,有一具失去往日活力的盔甲软绵绵地趴在一堆文书之上,有气无力地呼唤着离自己最近的下属。
“书记……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了。”
“嗯,大半夜的跑去墓园睡觉然后做了噩梦导致失眠加重……这就是您现在毫无生气地趴在桌子上的理由?”
点头。
书记抚平了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咬牙切齿地在心中补上了一句。
活该!
“总之呢,我先在这补会儿觉,今天的视察工作可能就要全部都交给你了。”“交给我……稍微等一下,属下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呼噜——”
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听他讲话的意思,少女头一歪干脆地倒在了书桌上,夸张地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哈……反正继续说下去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也不管少女是真睡还是假睡,这锅自己定然是背定了。之前听老大的陈述当中似乎还出现了鬼王的名字,结合她含糊不清的辩解和今天压根就没来过的勇仪大人,推测出这俩起了什么摩擦的可能性大于八成,虽然还是不明白原因,但一会要是见着了鬼王的话,姑且还是绕道走好了。
发挥自己半靠猜半靠推的脑补功底,决定了本日行动方针的书记轻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那一瞬间又觉得套在盔甲里的那家伙现在正在朝自己坏笑……
“哟,书记,出门吗?”“是啊……吩咐局里的兄弟都安静点,老大在里头补觉呢。”
“嚯……?”赤发的鬼族少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补觉,但现在不是上班时间”
“你只要知道这个设定然后试着去接受它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别问,明白了吗!”“是!”
被打断的她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挺直身子做出了正儿八经的回复。
“孺子可教也。现在我要替咱们的雷沃斯老大去处理一下工地视察的工作,你们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先堆到我的办公桌上就好了。明白了吗?通知下去。”“是!”
吩咐完该吩咐的事,在笔挺的制服外套上外出用的大衣,顶着雪花纷飞的景色书记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到他终于抵达工地的时候,发现今天似乎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太一样。
比方说,工人们异乎寻常的工作热情。
要是在平时的话,虽然在工事上依旧能有条不紊地维持着原先的进度,但绝不可能在此之外多出力的鬼族工匠们,也是让自家老大伤透了脑筋。
也不能怪她说什么号召力不足,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事务局出面的事情,因为鬼王那边的问题而强行让他们揽下来,自然不会让连所属都不对应的工匠们提起干劲,就算是一开始接下这些活儿,也是看在街道的面子上罢了。
但今天……完全不一样,这朝天的工地热浪就差唱一首《咱们鬼族有力量》了。
难道是这群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不信邪的书记接连辗转了几处建筑工地,却都是这么个打了雄性荷尔蒙一般不可思议的状况。
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吧。
突然间,有谁往他的后背处狠狠拍了一下,力道之大,差些让他栽了个跟头。
“哟,这不是咱们事务局的书记嘛!”“哟……呜咳鬼王大人!?”
循声看去,标志性的金色长发在烈烈寒风中飘扬,代表身份的鲜红独角下,她久违地向外界展示着那傲然的笑颜。
绕道计划失败……还有您这身究竟是什么装扮啦!?
浴衣破破烂烂的下摆被系在腰间,长袖整个撸起来在手臂的位置打上了蝴蝶结,衣服上满是木屑和泥土留下的痕迹。虽然这身奇装异服实在是不雅,但他此刻也算是明白了,那群工匠们之所以干劲满满的原因。
“啊……”“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认得统御这片街道的鬼王大人了吗?”
“绝无此意。”书记摇了摇头,“只是突然间打心底生出了‘原来这位是星熊大人’的感叹罢了。”
你啊,在雷沃斯手底下办事才不过个把月就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勇仪一挑眉毛,看向书记四周。
“你家那个盔甲女呢?”“老大……暂时脱不开身,就派在下过来视察了。”
还在呼呼大睡。当然不可能把这种有损自家形象的信息透露给满脸等着看笑话的鬼王大人,否则天晓得回去之后自己会被那只猴子女怎么恶整。
“嚯……故意避开我吗,看来也得在工匠下班之后去好好敲打敲打她了,昨晚的账可没这么容易算清。先不说这个,”
勇仪一挑眉毛,把装满酒水的大碗递了过去:“大冷天的,要来一杯吗?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你正好陪陪我呗。”
“那在下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鬼族都是嗜酒如命的,谁又会推脱送****来的美酒呢?
不过,愿意和别人喝酒的星熊大人,自从搬到地底以来,似乎就没见过了吧。
那现在的她变成这副样子,该说一句好久不见吗。
他注视着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的鬼都之王。
狂放不羁,吗。
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这才是我们的鬼王大人嘛!
——
“唔……没想到我这还真就睡着了啊。”
“换言之本来你就只是打算装睡吧,雷。沃。斯。大。人。”
“啊哈哈哈哈,小事就别在意……唔,这封信是?”“星熊大人看到您还在这呼呼大睡,实在是不忍心叫醒您,就拜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了。”
嚯,这样啊。
少女打开信封扫了一眼。
沉默。
“……上蹿下跳猴子女?”
“……盔甲控中二病?”
“……毒舌邪气眼?”
黑色的气息缠绕在盔甲的周边。
“放开我!我要找那个什么什么勇仪单挑!”
“老,老大冷静些!你看后边不还加了句谢谢什么的吗!”
“这!不!重!要!”
大约如此的,这条有所变化又一如既往的地底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