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底,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太阳,亦或是月亮的模样的。分不清昼夜的环境会令新来此处的妖怪难以调整时差,难免会伴生包括失眠,焦虑症在内的各种心理或是生理上的疾病。
但,只要习惯下来的话,就会觉得与地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了,原先的各种不适应也不过是接受力作祟的心理作用罢了。
没有光的话,就用照亮整个地底的灯火作为光源;没有白天和黑夜的话,就用矗立于鬼都街市中央的大钟塔来敲响更迭昼夜的音符。
面对截然不同的环境挑战,在鬼族和其他被放逐至此处的妖怪们齐心协力的努力下,给出了经历时间考验的最优解。
“嗯,然后因为使用了怨灵作为火源,所以无论点多久都不用担心熄灭与更换灯芯之类麻烦的问题咯。”“正如阁下所说。而且也不用担心怨灵来源的合法性,这些灵体都是由地灵殿方面提供,在阎魔王处经过详细备案和许可的罪业之灵。”
站在塔楼之上,书记为眼前提出疑问的雷沃斯详细地解释着只存在于地底的常识。
“这么说显然会让人更加不能接受吧,整天和十恶不赦的怨灵待在一块。”“凡事都有一个习惯的过程,还请把心放宽些。再说了,能够有资格踏足地底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也不可能会受到怨灵这种下级灵体的阴气侵扰就是了。”
有道理,少女戴着盔甲的脑袋上下晃了晃。
和书记官一起登上这座对鬼族而言无异于地标建筑的钟楼,是在十分钟之前的事了。
今天早上,事务局收到了震后重建圆满完工的消息,比原先预定的时间提早了两个星期的工事速度实在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又情理之中。任由谁看到那群打了鸡血一般昼夜不停的工匠们忙碌的身影也都会明白,这次一定会有个超出预期的结果就是了。
星熊勇仪,这位即便是很久都没有办过一件实事,甚至在职能上几乎被事务局半数架空的鬼都之主,时至今日仍旧有着只要振臂一呼便能令鬼族上下……不,鬼都的居民尽数臣服的威势。
雷沃斯把这股气质称作是“王器”,想当然地遭到了鬼王大人无情的白眼,亲切称呼少女为“中二症重度病患”。
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闲话,总之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在星熊勇仪的推荐之下,一行人为了确认街道的恢复状况而登上了这座巍峨高耸,经历地震都没见到一丝裂痕的钟楼。这可不是谁都能说来就来的去处,若非有鬼王带领,哪怕是雷沃斯堂堂事务局局长的身份,也会在门前遭到看守人员的阻拦。
想到这,少女把头盔上的观察口对向正靠在栏杆上品酒的星熊勇仪。
“鬼王大人,我仍旧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连事务局的人都不被允许登上这里呢?”
“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确实想要登上来看风景的话看守也没有强硬地拦住你的本事就是了。”
勇仪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的神色,随即又被豪放的大笑所取缔。
“哈哈哈,大概是怕放进来哪个小偷把这口大钟给偷了吧!”“嚯,偷钟啊……盗钟的时候是不是还要用棉签捂住耳朵,以防止自己被震聋了?”
“掩耳盗铃不是这么解释的吧喂……”“那有什么?在我们那地儿,以前有个人想去偷挂在城楼顶上的大钟,结果刚取下来还被砸死了呢。后来啊,还是我和当地几十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地上的钟给它重新挂上去的。”
幻想乡哪来的大到砸死人的钟给你偷,吹牛皮多少打点草稿吧。勇仪一挑眉毛,适时转移了话题。
“难得登上这片街道的制高点,也别就这点小事纠缠不清了。不对眼前的景色发表下意见嘛?”
才不是什么小事……嘀咕着的少女不情不愿地把视线转到了栏杆外的街道上。
街市在灯火通明中如长蛇般蜿蜒至远方,被光芒映射好似琉璃般的房屋充分彰显着工匠们的独到设计与规划,令大片的街市染上了淡金色的光辉,在这地底的长夜中如同一卷铺开的艺术画。
只此一处能见识到的,绝伦之美。
“怎么不说话了?”
“我是在想,”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说有个领导力严重不足的鬼王留下的超级烂摊子,但我并不后悔,关于自己能够当上这块地的事务官这件事。”
这会都还惦记着损我吶。勇仪伸出手就想给这位刀子嘴的笨蛋肩膀上来一下,但见到后者沉醉于景色中浑然忘我的样子,又把伸出去的手给放了下来。
“书记官。”“属下在。”
她朝着那个不知道在小册子上奋笔疾书地写些什么的黑发男子勾了勾手指。
“陪我喝一杯。”“是!”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像现在这样,有着能够在这楼阁之上共饮的同伴们。
要么因理想的矛盾而成了敌人,要么因时间的推移而形同陌路。转眼之间却只留下自己一人,在这高塔之上俯瞰我们一同使之繁华如斯的景色。
运命殊途。
但,也不必像昨日英雄一般仅仅留存于往昔的荣光中,就像雷沃斯在墓地时说的那样。
用感怀束缚了自己的人,正是自己。
向前看吧,从来没有回不去的时光,回不去的,只有时间而已!
星熊勇仪。
——乃当今鬼都之主!
——
是夜,早些时候在钟塔顶端对酒当歌的人们早已散场而去,在寂静的顶层悬挂的大钟下,却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喔呀?好难得想来看看风景,竟然也被谁给提前预定了吗。”
一身铠甲的银发短辫少女,正独自一人倚靠在红木制的栏杆前,喝着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清酒,随口说出了这句似是自言自语的话。
“是哟,已经有人预定了,所以小妹妹您还是请回吧。”
从楼梯的出口处现身走出阴影的,是一名乍一看不过12岁上下的鬼族小女孩。
穿着一眼看去觉得多少有些破破烂烂的上衣,系在裙子上的锁链拖着怪异的几何体链球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才不呢,一个人喝酒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人多才有趣嘛!”
两侧生着一对象征鬼族身份长角的女孩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摇摇晃晃地挪到了她的身边,带着烂醉的微笑打了个酒嗝。
“一起来喝吧,我这里可是有好酒喔,不认识的大姐姐。”
少女挑起银灰色的眉毛,用覆着手铠的手将酒杯递了过去:“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没拒绝的理由了,不认识的小妹妹。”
“大姐姐,你现在在想什么?”“未成年人保全法案里面有没有禁止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喝酒的相关事宜。”
啊哈哈哈——女孩装模作样地干笑了几声:“别看咱长成这个样子,其实也许要比大姐姐年长许多的喔!”
“其实别看我长得这个样子,说不定要比年长的小妹妹还要年长许多的喔。”雷沃斯说出了这句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话语,扫了眼笑不出来了的鬼族女孩,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嚯……真是够烈,我就喜欢你们鬼族对酒的品味。”
“那是自然,就酒水来说,如果鬼族自称第二的话可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啦。而且咱这个酒葫芦里头装的呀,还不是一般的酒水咧。”
“喔?”少女很自然地把杯子递了过去,“怎么说,有毒以至于喝了一口之后大笑三声就会当场暴毙,还是喝了能让人延年益寿到背上长出棵参天大树?”
“也没这么夸张啦……”女孩很自然地帮她把杯子满上,“只是啊,葫芦里的酒怎么也倒不玩的哟!”
哇,这不是也很夸张吗,或者说比前两者显然是要夸张不少啊,都从有现实依据的推论瞬间切换到了魔幻位面的理念了啊。
“嚯,那咱们不如打个赌吧。”她端起酒杯,“到钟声响起为止,要是咱们把葫芦里的酒喝完了的话……”“的话?”
“小妹妹就得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喔……有意思。但是我已经知道大姐姐你的身份了诶,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女孩鼓起了脸颊,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
“可以换一个嘛,比方说,嗯。”
她脱下手铠,蹲下身,把手心伸了到了女孩面前。
“大姐姐我就告诉你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怎么样?”
啪,女孩将手掌放在了明显比她大一号的手中。
“可就一言为定啦!”
钟塔上的品酒会还在继续着。
不过是,和白天相比,对酒当歌之人稍有不同罢了。
——
“一心敬,哥俩好,三桃园,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九连环,满堂红了嘿——”
“谁的梦话能说这么清楚的,醒了赶紧起来!”
从覆面甲的缝隙看出去,面色阴沉的男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哎,书记官啊。现在几点了?”
“第二天下午。”
“这样啊。我现在在哪儿?没记错的话,我记忆的断片告诉我自己应该还在和那个小女孩拼酒……”
“钟塔上是吧?不知为何脑袋肿了个包的敲钟人来通知我,让我把你背回事务局的。”
“喔,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哎呀……这样的话打赌不就输了吗!”
“还记着打赌的事……”
“书记,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这是擅闯钟塔的罚单。”
“呜?”
“这是今天上午堆积到现在的文书。”
“呜……”
“这是我被您吐了一声的精神损失费清单。”
“呜!”
地底世界中继续响彻着,伴随某少女悲鸣的煌煌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