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人生暮年,天寒地冻,狂风肆虐,大雪纷纷,你残弱多病,走不了路,做不了事,连脑子都快成了浆糊。趁着还不太糊涂,你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回忆往事,点点滴滴的过往像一场电影,一帧一幕,从你的心底里飘过,你知道真正的人生在感觉中时快时慢,悲喜交错,高低起伏。在回忆中,往事开始在时间的长河里与宽阔的生活地域中,一一建起了坐标,这时候你仿佛知道你曾在何方。可是,转念一想,你的那一小段人生岁月,于整个宇宙而言,不过沧海一粟,狂沙一粒,你竟然又找不到你的方位。这又何谈,你在何方呢?
再后来,你脑子混沌一片难辨东西。在何方?你怎想得清楚。
想想,这一生的时光,其实你不停在追寻,在追问,在求索——我来自哪里,将去何方,又在何方。可是,答案在哪里呢,又有谁能给你说得清楚呢?
难得糊涂,不问也罢。
只需几片树叶
未迟
时常,我们感到很多东西把握不了,譬如权势、金钱、爱情……某些时候,它们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可当我们靠近它时,它像流水般从指缝里滑落,如清风般从指尖掠过,留给我们的,只有一片薄凉、无奈,甚至苦涩,让我们对生活失去了本该有的热情。
去年的秋天,我出差到厦门。几十个小时的旅程,无聊乏味,再加上想到将要完成的工作,我心中焦虑。Mp4的音乐不再优美,我拔下耳塞,沉沉地睡去了。醒来,肚子饿了,我拿出带来的一袋食品,食之无味。我这时发现,在我的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老人,他满脸皱纹,秋阳落到他雪白的头发上,发出银光。他身穿一套黑色的中山装,里面是一件白衬衣。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杯热茶,再拿出一袋饼干,饼干包装简陋,是那种廉价的食品。他又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是梁晓声的小说,他打开书读起来。读一会儿,他就喝一口茶,偶尔吃一块饼干,目光并不从书上离开,可他的手总能准确地找到饼干和茶杯。四周不时有行人走过,他好似没有发觉。过了几站路,他要下车了,书没有读几页,饼干也没有吃完,他收拾妥帖,悄然离去,一如他悄然地来。
那老人没有典雅的茶具、美味的糕点、相伴的友人,有的只是一杯清茶,一袋可以果腹的饼干,一本慰藉他心灵的书籍,却将平淡的时光,处置得如静花般美好。
杜拉斯说:把灯关掉,以便看清灯泡。但我们何尝能做到,总是依仗着利益、虚名等等迷离的光,去观察生活,立身处世,失去了对生命这盏灯的真实判断和客观态度。
南美洲的热带森林中,生活着一种行动最迟钝,最缓慢的动物——树懒。
一般情况下,它除了繁育后代,极少挪动。它整天倒挂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享受着森林里的鸟鸣、细雨和花香,还有那清新空气和温暖的阳光。如果肚子饿了,它就采摘身边的树叶,动作就像电影中放的慢镜头一样缓慢。由于行动太过缓慢,致使皮毛上竟长出了绿藻。可看过它眼睛的人都说,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它们明亮、纯澈、安详,如一篇至真至纯的童话。树懒对生命的要求仅是几片树叶,它的心灵自然安静,举止自然安详。
梭罗说,给我金钱,给我权势,给我爱,不如给我真理。他一生都在追寻那些真理,而那些真理,就藏在他自给自足的生活里,藏在清澈的瓦尔登湖湖水里,藏在他探险途中洒落的汗水里。
即使我们真的一无所有了,但只要还有一片叶子,那就没关系,像树懒一样,慢慢采摘下来,轻轻咀嚼,也能供养我们的生命和灵魂。
一个人的他乡
历尽沧桑
南国,边境,小镇。
夜雨初歇。
立春前后的傍晚时分,巷口拐角处卖青枣、甘蔗的阿婆正围着火盆取暖。
“老板,买点水果吃啵?”她一边和我打招呼,一边把炭火拨得通红。我点头不语,一笑而过,毕竟是刚开放的国门前沿,招呼声里都带着商业味道。
我自北方来,距家四千里,数不清的山川、河流阻隔,让回望的勇气日日地压在心头,怕凝眸处,望不到那遥远的尽头。
四十岁的男人,孑然一身,像只候鸟,不停地离家远行,不停地回归故土,总觉得万千世界,没有哪个枝头可以栖身。辗转在他乡的暗夜,指间烟火明灭处,弹不尽记忆的灰烬。
幼年,第一次随父亲坐火车。灰色的站台,稀疏的乘客,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每个人眼里都有一种急切。一人一世界,不知是远走他乡,还是离开他乡,他们都把神秘种在了我稚嫩的心里。火车呼啸而至,我不由得贴紧了父亲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把我的小脑袋揽过去。是铁龙的震天动地让我胆怯,还是即将奔赴的远方让我感到陌生的恐惧?那时只觉得父亲是山,是依靠,有他在,这个世界就是安全的。
如今,独自在滚滚人流中来去,我暗自吃惊自己何时有了独步天下的勇气,明明思念如潮,偶尔电话铃声响起,话筒中传来父亲的声音,却没有了当年的那份亲近。是谁在流年中把我偷换,让鲜活澎湃的心河上漂浮着淡漠的枯叶?这是男人成熟的代价,还是男人成熟的悲哀?唯有母亲,在我迈步离家的一瞬,依旧眼角湿润,叮咛再三,在我回头时仍伫立村头,让风把白发飘散在我的眼角和心头。
年前,一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年近九旬的老母病危,滴水不进,烛灭光尽就在眼前了。那时我正站在边境一座古旧小楼的阳台上,眼前是无边的大海。我没有安慰朋友,听他的语气,内心似乎波澜不惊,也许他更明白,这尘世对任何人都是他乡,一叶一草,走完这飘摇的一遭,无疾而终,才是真正的回归故里。
父母体健,走得再远,他们始终是家的代名词,可他们终会老去。那时的家,也许是村头的那株古槐,也许是故园的那段残垣,也许是行走他乡中听到的一句乡音。
前一日,姐姐怕我孤单,打电话劝我:“啥是家?只要俩人在一起,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家。”我“嗯嗯”地应着,却在心里追问:那么,一个人的家呢?把自己交给时光的过往,在孤单漂泊的尽头,今生又将到达何方?
这些年来,一个人跨南国,走北疆,行尽天涯路,找寻心底的安妥,却茫然不知何处是故乡,何处是他乡了。
夜沉沉,窗外还在飘着雨丝,爆竹声不时响起,年味还未消散。他乡的不眠夜,我独坐小楼,思索这似水的光阴,感喟这经年的岁月,未及白发已沧桑,不免轻叹:我们在时光中暗淡,谁又能让时光老去?
在榆树下等你
雷碧玉
一天,论坛留言,有个女孩希望加我QQ。
才没聊几句,她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叶锋?”
我开玩笑地回了句:“你觉得我像吗?”
“叶锋,别再骗我,我找了你两年,你忍心再骗我吗?”听得我一头雾水。
“要不然开视频吧!我是谁你看看就知道了!”考虑了一会儿,她接受了我的视频邀请。
这是一个挺单薄的女孩,微微有点翘的鼻子让整个面容显得很可爱。看到我的脸,她怔住了。
“看到啦,我不是叶锋!”我正准备关掉视频。突然,她哭了。面色茫然,可泪珠却一滴一滴地落下。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原来,两年前,她在海云天论坛上认识了比她大几岁的叶锋。他用清新的文笔和幽默的思维敲开了她的心扉。在她读书的那个城市,他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于是,两人见面、相恋,她沉浸在营造两人未来的种种美梦中。不到两个月,叶锋却突然消失了,没有一点消息,短信没回,手机不接,再后来就提示号码是空号。她不甘心,一直在找他。那时她才发现,她太不了解他了。她到他的公司去找他,却被告知公司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很迷茫,但她从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找他,通过论坛上所有见过他和知道他的人打听他。
她说有次可能是叶锋,他用海云天上另外一个账号和她聊,一开始是论坛留言,后来是QQ,他们聊了很多,也聊了她和叶锋的事。
他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
“不是执着,只是觉得我爱的那个叶锋不会就这样离开我。”
“世上登徒子何其多,叶锋也许就是一个滥情的人,也许他不过是寻求刺激,说不定连名字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也许就是个骗局呢,只是她不信,不愿意相信。聊了很久,她怎么都不肯说出愿意放弃的话,对方突然很不耐烦地敲出了两行字:“我就是叶锋,我是在骗你,你要是愿意,你就在榆树下等我吧!”然后对方就下线了,从此杳无音信。
“在榆树下等我”,一次叶锋告诉她,这是欧洲人的一个俗语,意思就是你傻等去吧,我是不会来的。看到那句话,她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那时,全家人都移民去了澳洲,她坚持要留下来把大四念完。其实,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离开了这个城市,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她哭了一夜,想要放弃,可是晨曦初露,她突然想起和他一起看日出的时刻,便决定再留一年,她要尽自己所能找他。如果找不到他就离开。这是她和自己的约定,她努力地找,不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不在乎一次次的失望。
因为我的文笔及说话语气和叶锋很相似,因而她认定我就是叶锋。可是,等待她的还是失望。聊到快三点,我催她去睡,她发来一个网址,说那是她做的网站,希望我能帮她发布在论坛上。
第二天,我把网址发在论坛上,打开网页。很漂亮的界面,“在榆树下……”这几个金色的字在左上角轻轻移动着,几片落叶在屏幕上缓缓飘落,我的心情突然有点沉重。相册里有她的照片,她种的叶锋喜欢的小花,叶锋送她的公仔……日记里清清楚楚地列出从认识两年前的那一天到今天的日期,我打开今天的日记:
我要走了,今天半夜12点是我给自己的最后期限。我仍然没有找到你,乔乔今天告诉我,听说你早结婚了,娶了你们董事长的孙女。
很可笑吧,昨天晚上,我又认错了一个人,把那个姐姐当成了你。我原以为一个人就算是做梦,很努力去做了总有实现的一天,今天我才知道,感情比做梦还遥远。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今天让我祝福你在未来的生活里一路走好吧!
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也许伤痛之后才能成长,可能正因为这样,看着一个人成长,大概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
之后,她去了澳洲,再也不提这段感情。今年2月她回来办一些户籍手续,特地绕道来看我。我们坐在一间小咖啡馆里,下午的阳光从落地窗里轻盈地照进来,这是我们这个小山城里温暖的冬日。当我问到她感情生活的时候,她正低着头轻轻搅动那杯蓝山,想了一下,她端起杯子,定定地看着我说:“也许,我还在榆树下呢!”在我错愕的一瞬,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丝顽皮的笑意……
邂逅丁香味女孩儿
蓝雪冰儿
在丁香花开的季节,学校里来了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巧的是,她的名字也叫丁香,白丁香。
我们热烈欢迎这位美女来到我们的班级。没有想到的是,老师让她坐在我身边。看着花一般的女孩飘过来,我本以为跟着飘过来的还会有一阵香气。可是,一股腋臭差点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身后,班上最滑稽的李大宝开始做呕吐状。大家都能听出来,那种声音是恶作剧。可能老师怕伤害到白丁香的自尊心,假装没看见,介绍了一些白丁香的情况,就开始上课。
第二天,我来上课的时候,特意喷上了一些妈妈买的茉莉花香水。
老师从我身边经过,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低着头很委屈地说:“老师……我……白丁香……”我支吾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师说:“我知道,你一向爱干净,可是白丁香也同样是爱干净的女孩。我想,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觉得一缕阳光直刺我的双眼。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大度,也很乐于助人。没想到,就因为小小的腋臭,我竟然没和同桌的白丁香说过一句话。也许是因为老师的那句话,也许是因为我良心发现,也许是因为白丁香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像亲姐妹一样,挎住了迎面走过来的白丁香的胳膊。同学们用诧异地眼光看我们,我自豪地说:“这是我的新同桌白丁香。”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友谊。
白丁香很优秀,只是为了转学的事,她耽误了很多的课。所以,除了上厕所,她基本是不出教室的。但是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们寄宿生吃完饭还有一会上自习,她就拉着我的手去看丁香花。
我也喜欢丁香花,仅仅是因为那扑鼻的香味。可是她不一样。她跳着脚地看着花瓣,说是找寻五个瓣和七个瓣的花。我问她干什么,她没说,只管找着。用了好大一会,她终于摊开手掌,露出两朵五个瓣的丁香花。
我又问:“五个的和四个的不都是花啊!”
她笑笑,递给我一朵,说:“给,许个愿吧!很灵的。”
我就学着她的样子,许了一个愿望,希望白丁香有一天没有腋臭,变成真正的丁香。但是丁香问我的时候,我没告诉她。于是,我问她许什么愿的时候,她也没告诉我。她说:“这样就扯平了。”
以后的每一天,赏花似乎成了我们的必修课。当然,她不再找五个或七个瓣的花,白丁香说,人不能太贪婪。后来丁香花谢了,我们就坐在树下,抱着课本畅游知识的海洋。
要期末考试的时候,白丁香神秘地跟我说:“要考试了,咱打个赌。”我以为她会赌看谁考得好,可她偏偏说:“看谁考得不好。考得好的,要给考得不好的赔偿。一分一张信纸。”我同意了,因为我确信我一定考不过她,所以获胜的一定是我。
复习依然是紧张的,白丁香一个劲给我布置任务,并执行小组长的职责,细致检查。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学期里,我进步了。可是每次小测验,却还是不及白丁香。期末考试结束后,我等待着老师宣布成绩,然后白丁香给我发奖品。
事实并不像我想的一样,成绩出来后,我不敢相信,白丁香比我少十分。她笑着说,认赌服输吧!我瞪大眼睛看了几遍成绩单,在确信无误后,掏出十张信纸递给了白丁香。
开学的时候,白丁香没来。我看着空空的座位发呆,也许她病了。可是老师进来的时候,告诉我们,白丁香的父母从事流动性的工作,半年或者一年就得搬一次家。听说,白丁香和她父母去了南方。
后来,老师又把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调到白丁香的位置,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我却觉得有些不适应,偏偏回忆起那股腋臭的味道来。
丁香花再开的季节,我站在丁香树下,学着白丁香的样子,找五个瓣和七个瓣的丁香花。没有想到,我竟一下子找到了七个瓣的。白丁香说过,要是能找到七个瓣的就会事事如意。
那一年,我考上了师范大学,终于实现了自己当老师的愿望。就在我领到入学通知书的时候,老师还递给我一封信,说是半年前的,当时掉到办公桌的缝隙里了。
我一看,信来自南方。白丁香说:“你送给我的信纸,我还珍藏着。我做了腋臭切割手术,现在不臭了。还有,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一年,我许下的愿望是,你毕业了,能考上你理想中的学校。”
当时,我给白丁香回了一封信,按照上面的地址寄了出去,可是却没有收到回信。也许她又搬家了,没有收到我那封夹着七个花瓣的丁香花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