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即发禁军,出东华门,包围了菜厂刘瑾的家,假称皇上急诏,把刘瑾引出,当即捆见皇上。第二天,武宗还没想把他杀头,只是送他到凤阳居住,但抄家时的发现却不能不让昏庸的武宗清醒了。抄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珍奇异宝,不计其数。这还罢了,更有伪造玉玺一枚,八爪龙袍四件,蟒衣四百七十件,衣甲千余,弓弩五百。刘瑾经常持在手里的扇子的扇柄上竞藏有两把匕首。
武宗见了这些,惊出了一身冷汗,才知刘瑾果然谋反。
刘瑾被凌迟处死,亲族十五人连坐诛死。爪牙张彩、焦芳等人也遭极刑。至此,这位“立地皇帝”去当地下皇帝去了。
古时江南有一首小曲,却感叹人心不足,倒很生动,不妨录下: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室低。
盖了高楼与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
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时来运转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
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
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
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
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
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真乃“人心不足蛇吞象”,对权势富贵的贪得无厌的追求,是否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呢?当然,如果把上面的小曲看成是对事业的无止境的追求,当然是有进步意义的,但问题是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刘瑾一生的作为正是这支小曲的绝好注脚,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官场也正好拿来做注脚,而又有几人像追求个人的权势一样希望把衣食不周的人间地狱变成幸福美满的人间天堂呢?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权之为用,实在不可小看,因而,对极重实际的传统中国人来讲,拜权、抓权、弄权,是他们重要的人生信条之一。无权者想有权,有权者要保权,几千年的封建史,围绕一个“权”
字演出了无数的人间惨剧。
权是什么呢?权者,把柄也。难道权柄真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杠杆吗?
魏忠贤之权
拜死人而不拜活人,这也是中国的传统之一。
孔子、孟子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圣人了,到清朝时,孔子的头衔已被加到“大成至圣文宣王”高度。对其地位、声望和功德的尊崇是无以复加的了,但孔子、孟子生前却是栖栖惶惶,十分可怜,有时竟像丧家之犬,无处可投,到老了才算明白,还是回家写书去吧,用今天的话说,叫做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其死后可就了不得了,仿佛古董一般,年代越久,就越珍贵。
拜古人自然并不奇怪,也许是因为后人终于发现了古人的价值,也许是因为古人不再会犯错误,也许是因为古人随你怎么说他也不会争论,更重要的也许是因为推崇古人对自己的地位、名誉不会有损害,所以要拜古人。
但今人不能拜。为什么呢?一是因为今人未死,谁知他犯不犯错误,今日拜了,明天犯了错误怎么办?还是等盖棺论定再说为好。二是因为今人太近,看不清楚,若拜错了,岂不荒唐。三是因为拜了今人,岂不贬了自己,这妒嫉心一起,就拜不成了。所以,当你发现新出来一个楷模人物供大家学习时,一查档案,多是死了。
当然了,最好是古人、今人都不拜,只取“拿来主义”。不过这里不是讨论对待古今圣贤方法,而是挖掘中国古代的传统。然而,中国的传统实在是复杂之至,你刚自鸣得意地找出一条“规律”来,立刻就会有大量的反证涌来。就说中国人只拜古人、不拜今人的这一传统吧,谁若说没有特殊情况,就会被魏忠贤不客气地打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魏忠贤是何许人也?他是明代熹宗时期的太监,而且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太监之一,他组织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阉党。在他活着的时候,全国许多地方都为他设了祠堂,塑了他的金身,香火祭拜,即立了所谓的生祠。祠堂本是为亡灵而设,魏忠贤敢立生祠,倒也算得是思想解放。更有甚者,还有无耻文人竟提出要把魏忠贤的生祠与孔、孟的祠堂建在一起,共享香火祭祀。如此看来,谁若说中国人缺乏想象力,只怕不妥。
魏忠贤何以能立生祠?这里有一个复杂而又简单的过程。
魏忠贤,河间肃宁(今河北)人,生于公元1568年(明穆宗隆庆)。
魏忠贤自小一副无赖泼皮的品性,从来不务正业,斗鸡走狗、骑马射箭,无所不好,其中最精的一招,就是赌博。年长后娶了一马姓女子,并生了一个女孩,但仍一如既往,并不改悔。有一次,他又与人赌博,大概是手气不佳,平时是他赢多输少,这次却是只输不赢,不仅将所携之资输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旁边的诸人嘲笑挖苦,后来又催债太紧,以至气愤难忍。魏忠贤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无所长,要想出人头地,实在比登天还难。也许是福至心灵,魏忠贤脑中灵光一闪,觉得凭着自己的机灵泼赖劲,如果进宫服待皇子皇孙、公主、王妃什么的,或许可以发迹。他把心一横,自己动手阉割了自己的生殖器,经过一番出生入死的苦熬,终于大功告成,进宫投在了同姓太监魏朝的门下。
魏忠贤像魏忠贤既是背负着宏图大志入宫,自然处处用心。他倾力巴结魏朝,和魏朝结为兄弟,讨得了魏朝的欢心。不久,魏朝就把他送到王才人处,让他主管王才人的伙食。王才人是光宗的妃子,熹宗的亲生母亲,他利用办膳的机会,尽可能地接近熹宗。
熹宗是一个十分喜欢玩弄小巧东西的人,魏忠贤见他生性爱好嬉游,他就别出心裁,制作或是搜罗了一些狮蛮绣球、双龙赛珠等东西,经常奉献给熹宗,诱导熹宗游乐,弄得熹宗简直离不了魏忠贤。
熹宗即位之后,魏忠贤当然成了心腹太监。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块绊脚石,这就是他所投靠的魏朝。
原来,魏朝与熹宗的乳母客氏的关系非常密切。客氏年轻守寡,后进宫乳养熹宗,熹宗长大以后,客氏便在宫中闲住。据说客氏长得十分漂亮,又兼年轻,有些耐不住寂寞,但宫中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客氏也无法可想。隶属于司礼监的太监魏朝看准机会,便来引诱客氏。据说魏朝有密术,使自己阉割了的生殖器再次长出,与客氏交欢,两人自此狼狈为奸。当然,魏朝使阳器复生,是不可信的,但与客氏做了“对食者”,却是事实。
所谓“对食”,是古代宫中的一种太监和宫女配合方式。太监净身以后,虽然不具备男子的功能,但仍喜欢接近女子,得宠的太监便可结交一名宫女,由她照顾衣食起居,或者是由皇上特别赐予,令他们建立家庭。其实这是虚凰假凤,并非真夫妻,称对方为“对食者”,称这种关系为“对食”。魏朝因受宠于熹宗,由熹宗恩准与客氏“对食”。
客氏其人当时在宫中有很大的势力。由于客氏善于讨好,弄得太后十分喜欢她,她十八岁被选入宫,两年后丈夫病死,她就长留宫中,她和熹宗的感情很好,熹宗即位后,就封她为奉圣夫人,其子侯国兴和其弟客光先也被封为锦衣卫千户。
如果能抓住客氏,魏忠贤就能更上一个大台阶,于是,他翻脸不认魏朝,拼命巴结讨好客氏。据野史杂传记载,魏忠贤从魏朝那里讨得了秘术,也使自己的阳物复生,与客氏交欢,博得了她的垂青,自然也不可信。但魏忠贤长得比魏朝高大健美,又心计百出,善于揣摸女人的心理,很快就得到了客氏的喜欢,这是事实。
魏忠贤与魏朝两人争风吃醋,竟大打出手,魏朝力怯,被魏忠贤打了数下,魏朝就拉着客氏跑出去,魏忠贤随后紧追。边追边吵,直追到乾清宫外,熹宗在睡梦中被惊醒,出来一看,才知两人争夺客氏。熹宗大笑道:“你们两人争一妇人,也有意思,这事我不便强断,还是由客氏自择吧!”客氏选择了魏忠贤。魏朝羞惭而出,被熹宗派到凤阳去看守皇陵,不久就被魏忠贤和客氏害死。
魏忠贤与客氏做了假夫妻,在客氏的支持下,两人施展出了浑身的手段,开始讨好皇帝,攫取权力,网罗党羽,为非作歹。司礼监是掌握宫廷礼仪制度和皇帝奏章的部门,十分重要,而司礼监中的秉笔太监更是“掌笔杆子的”,其位置之重要,可想而知。本来这一职务应由为人正直、做事恭谨而又富于学问的人担任,魏忠贤的品德是否符合要求先不说,可他并不识字,没有这一硬的条件,竟然在客氏的支持下当上了秉笔太监,熹宗的荒唐可想而知,客氏的“能力”也可想而知。
魏忠贤朝夕侍奉于皇帝左右,对熹宗的秉性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真可谓对症下药,权势也就逐日大了起来。原来,熹宗皇帝和其他艺术家皇帝、淫棍皇帝、暴君皇帝大不一样,他是一个匠人皇帝,其实这么说还不够,应说他是一个木匠迷皇帝。熹宗确实很聪明,木匠活上的天分尤其高,他不仅能制作一般的木器,还能盖房子,刷油漆。对于一些小的技巧,尤其喜爱,刀锯斧凿之类,样样精通。他曾在宫中仿照乾清宫造了一座小宫殿,还造了蹴圆堂五间,种种玲珑小玩物,也造了不少。
他在引绳削墨的时候,聚精会神,绝不分心,若遇别人打扰,当然就不耐其烦了。魏忠贤总是摸准时刻,趁他沉浸于匠人之乐时去奏事,于是,熹宗就给他一句话:“朕知道了,你照章办理就是了。”魏忠贤就可假借君命,肆意胡为。
魏忠贤与客氏二人的行径,也引起了许多内官和大臣的不满。司礼监王安持正不阿,从内廷参劾魏忠贤和客氏,御史从外廷参劾,熹宗无奈,只好让客氏出宫而居,把魏忠贤交给王安诘问。但熹宗平时依靠这两人惯了,无此二人,简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客氏又与魏忠贤设计,害了王安,从此二人便无忧虑。
为了更牢地把握权威,魏忠贤想建立他亲手指挥的军队。他串通外臣,让他们写奏章倡议开内操,经皇上批准,魏忠贤就从锦衣卫中选拔了几千兵士,配备火器,在紫禁城内日夜操练。魏忠贤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军中,牢牢地控制住了军权。这支军队在宫内鸣枪放炮地操练,竟把尚未满月的皇子惊死。后来军队人数增加到一万多人,势力更加庞大。
一天,熹宗来视察这支军队,魏忠贤就让太监在熹宗的面前试放火铳,不料火铳爆炸,不仅炸烂了太监的手,还差点伤了熹宗。熹宗此人倒也大度,不仅不以为意,还嘻嘻而笑,若无其事。但不知他是真的不在乎呢,还是惧怕魏忠贤。
这二人驾空皇帝,威慑后妃,引起了张皇后的不满。张皇后曾多次训斥客氏,并想将她处死,多亏了熹宗说情解释,客氏才得以保住性命。
从此,魏忠贤和客氏对张皇后恨之入骨,他们诬告张皇后不是张国纪的亲生女儿,买通了一个死囚犯,要他供称张皇后是自己所生,见熹宗不信,他俩又诬告张皇后的父亲谋反,并想立客氏的侄女为皇后。又未得逞。客氏侦知张皇后怀孕,就派心腹宫女去做手脚,在替她捶腰时伤及胎气,令张皇后流产。张皇后所生的三男二女,均被魏忠贤害死,造成了熹宗无后。
至于其他的妃嫔,魏忠贤更是想杀就杀。客氏与光宗的选侍赵氏不睦,魏忠贤就假造了一道圣旨,令她自杀了。冯贵人曾经劝熹宗不要搞什么内操,遭到了魏忠贤的忌恨,就在熹宗面前进言,说她诽谤圣躬,被赐以自杀。熹宗不知此事,经成妃奏知,熹宗也不哀痛,客氏知道了,又把成氏幽禁在别的宫中。裕妃张已得罪了客氏,客氏就在熹宗面前大进谗言,说她有外遇,怀的是野种。熹宗怀疑,便把她打入冷宫,客氏又从中大做手脚,不让进膳,使之活活饿死。
魏忠贤和客氏不仅肆意伤害后妃,还把熹宗视若无物。天启五年(1625年)五月十八日,熹宗忽发雅兴,来西苑游玩。正巧魏忠贤和客氏也在游湖,坐的是皇帝的龙船。熹宗来了,魏忠贤不仅不惊慌,反而拒不让船,熹宗也罢了,竟不敢与魏忠贤争执,便命两个小太监划着小船,下湖游乐。魏忠贤的龙船之上鼓乐喧天,酣饮高歌,而皇帝的小船上冷冷清清。真乃皇天不佑善人,忽起一阵大风,把熹宗的小船吹翻,两小太监落水而死,好在皇帝是真龙,不怕水,才爬上岸来。
其实,早就有人提醒过熹宗,只是熹宗执迷不悟罢了。一天,熹宗闲步走进后宫,见张皇后正在读书,便问所读何书,张皇后说:“是《史记》中的《赵高传》。”熹宗问当朝之中有无赵高,张皇后说:“便是魏忠贤。”熹宗听后,默然不语,此后也无悔悟之举,但张皇后却从此为魏忠贤所恨了。
魏忠贤对内是如此,对外是大力发展组织,网罗党羽,他的死党不仅布满了朝廷,还遍布天下,时人把魏忠贤操纵的内阁称之为“魏家阁老”。他收了许多干儿、义孙,他的干儿、义孙再结党徒,其组织之大,就可想而知了。在魏忠贤的党羽之中。最著名的要数“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
“五虎”均是文臣,起参谋作用,包括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和倪文焕。崔呈秀曾因贪污被御史告发,就投在了魏忠贤的门下,乞为干儿。魏忠贤一见之下,觉得甚为投缘,就引为心腹,在魏忠贤的扶持下,崔呈秀升任兵部尚书,再迁左都御史,掌握兵权,势倾朝野。其余几人,均由崔呈秀介绍给魏忠贤,拜他为义父,都升至御史、尚书等很高的官职。
“五彪”包括田尔耕、孙云鹤、崔应元,许显纯、杨寰五人。与“五虎”不同的是,他们是武臣,专门替魏忠贤捕人杀人。其中田尔耕最为凶恶,东林党人的一些著名领袖均死于其人之手。他与魏忠贤之侄魏良辅是至交,时人有“大儿田尔耕”之虐称。其余四人或是锦衣卫指挥,或是刑狱之官,都是魏忠贤的杀人工具。
“十狗”包括周应秋、李鲁生、李藩等人,他们或为吏部尚书,或为御史,都是魏忠贤的心腹,其品行也极其低下,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魏忠贤对于忠贞朝臣的迫害,主要表现在对东林党人的残酷杀戮上。
东林党人由当时朝野之中的一些正直知识分子组成,他们大多学问渊博、品格刚毅,他们多关心政事,忧国忧民,经常聚集谈论国家大事,是当时的“清流”。东林党人有一幅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很能表明他们的立场。
右都御史杨涟是东林党人,他见魏忠贤如此专横跋扈,无恶不作,便直言上书熹宗,其书长达一千八百多字,他收集了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从魏忠贤的出身、品性、经历及所犯罪行等方面进行了详细的揭露。
魏忠贤听说了,也很恐惶,急忙跑到熹宗那里哭泣求饶。熹宗十分昏庸,竞命首辅大臣魏广惩写诏斥责杨涟。魏广征措辞十分严辞,把杨涟狠狠地训了一顿。魏忠贤又假装要辞出东厂的职务,请求免去一切官职,出宫居住。熹宗倒觉得他十分可怜,还好好地劝慰了他一顿,要他忠心办事。
熹宗接连数日罢朝,等再上朝时,但见警卫比以前森严了许多,魏大中等人见杨涟的奏章没有见效,便率朝臣七十多人冒死上疏,结果不仅没有撼动魏忠贤,杨涟、左光斗等一些东林党人全被罢了官。
朝中的许多大臣都十分愤怒,甚至一些闭门不出的老臣也出来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