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烈马跳涧 (2)
傲天行又冷又饿，吩咐店主煮了盆热辣蛋汤，蒸了三屉馒头送上，坐在炉火边上大口吞咽起来。那店主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想必是遭了难，多日未曾进食，劝道：“官客慢用，当心噎着。”傲天行将三屉馒头吃得半个不剩，一盆热汤也喝得见底，觉得饱了，拍拍肚皮，心想：“总算我命不该绝，如今又还过阳了。”吃饱喝足，店主将他带到客房中歇息。
这一晚，他整夜的发噩梦，不是梦见阿尔斯兰惨死的模样，便是梦见自己被黑狼骑士追杀，始终没能睡得安稳，直到次日，又觉胸腹痛如刀绞，乃是慢毒作祟，当即运起真气相抗，稍解痛楚。第二晚仍是如此，傲天行真气虽强，但两日两晚的熬下来，毕竟也痛苦之极。小客店中所藏的两坛劣酒早给喝得坛底朝天，想要店主到别处去买，偏生身边又没带多少银钱。他一天不吃饭倒不要紧，一天不喝酒就难过之极，这时渐渐的心力交瘁，须要以酒提神，心想：“自被彩衣夫人暗算中毒，每日备受折磨，以至颓废如此，想来时日无多，还谈甚么报仇雪恨，救扶黎民？”越想越是恼怒，越怒越惹毒发。到后来，运气相抗也无济于事，只得拼着毅力强忍，真个痛不欲生。
那店主倒是个善心之人，只道他忽患重病，可怜身在异地，每日将饭菜送入房来，喂他食用，只是百里之内荒无人际，没法替他请个大夫医治。这般过了两日，傲天行苦支硬撑，并没半点好转之象，如此居于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虽得店主尽心照料，倘若自己挨不过去，死在这里，岂非连累人家？傲天行苦思无策，心道：“只得勉强上路，到道上碰碰运气，在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终究不是法子。若我命不该绝，或可碰到良医救治，多活个一年半载，好教我报了家恨国仇；若我大限难逃，宁可死在路上，也不要连累旁人。”于是强打精神，叫来了店主，结算店账。
经过这几日痛苦煎熬，再看傲天行时，见他整个人已瘦了一圈，面皮蜡黄，双目也浑浊无光。那店主道：“客官病未痊愈，如何急着要走？
且在这里多养几日，不必担心食宿资用。“傲天行心中感激，说道：”承蒙主人家照料，在下有事，不便多耽。“说着望外便走。那店主又将他唤回来，问道：”客官欲往何处去？“傲天行道：”在下要回东土。“
店主道：“莫怪小人啰嗦，路上若是遇见狼族人，能避则避，千万不可招惹。”傲天行奇道：“那是为何？”店主道：“狼族人聚居于北海之滨，勇猛剽悍，凶狠好斗，传说他们生啖人肉，热饮人血，生性如同虎狼。”他一边掀开锅上笼屉，伸手往包袱里捡馒头，接着道：“他们从不与外人来往，只在入冬前驮些雪参、兽皮、鹿茸等物到边境上，与西域商人换些生活杂品。此处毗邻狼族领地，还是避避的好。”说着话，已捡了满满一包馒头交给傲天行，说道：“这里往东土去，路还远着呢，留着路上吃罢。”傲天行双手接过，包袱里腾腾冒出热气，心道：“我与他素昧平生，他却不计利益，如此照顾我，此番恩义，来日必当报答。”将包袱背在身后，施礼别过，出了店门向东行走。
这一带尽是荒山野岭，沿途多有险厄之处，若顺着大路而行，难免不会被黑狼骑士发觉，一来急于赶回东土，准备作战事宜；二来被慢毒折磨的身心孱弱，倘若真的动起手来，吃亏的倒是自己。是以避开了大路，尽拣荒僻的山野行走。这般行出数十里，天色渐渐阴沉，看来大风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将出去，前方数里外有片密松林，正好避风躲雪，于是加快了脚步，向那片林子奔去。
其时正值秋尽冬初，若在东土腹地，还不到下雪的时候，但这里毗邻北野冰原，到了十月份已是寒冷之极。傲天行刚走到林边，大雪便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他一头钻入密林，走到树丛深处，这里的风雪小了许多，就倚着一棵老松坐下，等着风停雪止。
大雪下了三个时辰，仍不见停，向林外望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便如处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傲天行按捺着胸中疼痛，想起阿尔斯兰之死，悲愤由生，又想起诛天身陷敌营，生死未卜，心中同样难过，忖道：“不知紫翎护送黑豹回去没有，但愿他俩平安无事才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雪却越下越大，积雪已然没过了膝盖，出来时虽披了一领绵披风，衣衫却是单薄，如何抵得住风雪严寒？即使将披风盖在身上，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他已接连几天没有好好进食，饿得腹中咕咕直响，寻思：“且在林中憩息一宵，等雪住了，才好行路。”在身前拨开积雪，露出一块平地，折些松枝，生起火来。那树枝含有松油，最为易燃，火堆烧得大了，身上便颇有暖意。想起临行时，那店主送的一包馒头，便取了四个出来，窜在树枝上烤热吃了。人到饥饿时，能有几个热馒头吃，倒比平时所食的山珍海味还美。
吃了四个烤馒头，又喝了几口雪水，精神略振，边烤火边掖着披风，正要闭眼入睡，忽听得一阵踏雪蹄声，约有数十之众。傲天行对这蹄声再熟悉不过，惊道：“难道是我暴露了行踪？这么快便追杀来了，果然如影随形！”急忙推雪掩熄了火堆，将身伏在地上，用积雪盖住，只露出头面。凝神望去，果见一标黑狼骑士，正从西向东驰来。傲天行不敢作声，只在雪地里静静扒着，盼望不被发现。那群黑狼骑士来得极快，刚刚还有数里之外，转眼间已到了密松林外。傲天行将头一低，连口鼻也没入雪中，只露两只眼睛盯着，却见黑狼骑士并不停留，一阵风般驰了过去。
傲天行暗自庆幸：“这场大雪下的真是时候！倘若早下半刻，便会在雪地上留下我的足迹；若晚下半刻，我也不会躲进林子避雪，同样要被黑狼骑士追到。如此看来，还是天理昭然，佑护善义之人，派了这场大雪，救我性命。”又想：“他们往东追不见我，必然折返回来，东土暂时不得回，我该往北去，避一避再说。”想到此，他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拆一根连枝带针的松杈，用手托在身后，为的是掩盖自己留下的脚印。
出了密松林，正要往北行路，只见西边天空中映着红光。傲天行纵身一跳，站在高坡上望去，见是那家小客店火起，房舍连着草垛燃烧，火焰腾起半天来高。傲天行叫声：“不好！”心想：“走时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却失了火？”急急忙忙便往那边跑去，想那店主是个善义之人，盼他不要出事才好。
跑到近处，只听得劈劈啪啪爆响，再看那几间房舍，已烧得不剩甚么，救不救都是一样。傲天行大声唤那店主，无人回应，等到火势稍缓，才从废墟中找到一具尸体，虽已烧得焦黑，但隐约可辨是那店主。傲天行心中难过，仔细看时，却发现尸体胸口上有一处剑伤，伤口又宽又深，竟像是黑狼骑士的阔剑所刺。他又在周围查找一遍，找到几支火把。
仔细想来，定是黑狼骑士一路找到这里，向店主逼问自己的去向，那店主禁不起恐吓，只得告知他们，但黑狼骑士仍是杀了店主，烧了客店。
傲天行把尸体拖了出来，就近找个山坡埋了，向坟头拜了两拜，说道：“店主大哥，咱俩萍水相逢，这几天蒙你照顾，我心中感激不尽，本想着以后报答，却不料牵累了你，连个全尸也落不下。”叹了口气，从包袱中取出几个馒头，作为祭品摆在坟前，又道：“店主大哥，我在你店里住了几天，却不知你姓甚名谁，没法给你立个墓牌，这份人情只能欠着，来世再还罢！”说完，又拜了两拜，下坡望北而去。
走不到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山口，正是聚风之处，大雪如涡流一般，打着旋的吹来。傲天行喘不过气，便把披风蒙头遮住，望着脚下慢行。
那雪越发吹得猛，积厚没过腰身，连拔腿也难，只得整个人在雪上爬行，走不多远便要歇上一歇。其时天已大黑，傲天行疲惫不堪，便卧雪稍息，含化了几口雪水解渴。正要继续前行，忽见前方亮起几堆野火，离此只有里许，看得十分清楚，对方四十余人分作五处，正围拢着火堆烤火。傲天行心中一喜，想道：“在这大雪荒天里，难得遇见有人，过去借火暖暖身子。”刚要过去，却见那群人均自带着刀刃，即停下来，转念想道：“不知对方是甚么人，以我现下处境，不宜多生枝节，还是避开为妙。”想到此，转身向斜刺里走去。
没走多远，忽闻远处又有动静，回头一望，只见雪中十余个黑影晃动，黑狼骑士却又追来。傲天行一时惊疑，寻思：“何以如此之快便又追到？是了，定是他们往东追不见我，便分散四处寻找，这十余骑士才追到这来。”四顾茫茫雪野，哪里有藏身之处？幸而大雪积得甚深，自己固然行动不便，黑狼骑士骑乘速狼也深陷雪里，比自己快不到哪去。
他左思右想，这伙黑狼骑士人数不多，若藏在那群带刀人附近，相信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一带又无别的藏身之处。于是他潜影匿行，悄悄向那群带刀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