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风波迭起
次日天明,天行从帐中出来,伸个了腰身,只觉周身困乏无力,想必是昨夜睡得晚了,思虑过甚,发了半夜的乱梦,故而如此。
正在此时,一名西域军卒来至面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了他,说了两句西域话便即离开。天行也不懂他说些甚么,将纸条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张便札。上写几行小字,形迹清秀,似是女子所书,信中曰:“承蒙公子相救,小女不胜感激,一逾师命五年,不敢再行耽搁,未及当面辞别,望情见谅勿怪。”落款是‘冰姒上’。
天行看罢,才知这是冰姒留下的辞行信,从信中之意看来,想是去办五年前未完之事。他心道:“这位冰姒姑娘人虽冷漠了些,却是个行必有果之人。”心中生出些许佩服之感。
吃罢了早饭,去找黑豹,看他是否已醒了酒,随便闲聊一阵。忽得想得昨夜一时气不顺,对紫翎和蓝嫣二女说话时,语气不免重了些。想去陪个不是,说来也巧,他刚从黑豹帐中出来,正与紫翎碰个对面,见了对方,他俩同时开口说道:“昨晚”又同时住了口,二人相视一笑。
天行首先说道:“二妹,昨晚是我一句话说得凶了,大哥这里给你陪个不是。”说罢,躬身便揖。紫翎连忙上前拽住他手臂,柔声道:“不,是翎儿不懂事,惹得大哥心烦,我还正要给你道个不是呢。”她顿了一顿,又道:“自打从你帐中出来,我想了半宿,也许是我多心了,那蓝嫣若当真一心一意对你,倒也不是件坏事,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她,我这个做妹妹的又能说些甚么呢?只盼大哥不要贪新忘旧,不理翎儿了。”言下之意,是默许了天行与蓝嫣在一起。
天行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握住她手,不知说些甚么才好。心中反复思量着她说的话,那一句“只盼大哥不要贪新忘旧”,倒让他想起了远在山城的娇娜,若论起来紫翎虽比娇娜年长两岁,说到情缘一事,却要排在她的后面。
想起娇娜,他心中又是惦念,又是愧疚。却不见面前的紫翎正神情黯然,珠玑满眶。
突然之间,两丈开外一座帐篷之后“嘿嘿”连声,传来两下冷笑。
天行和紫翎听这冷笑之声,都知是蓝嫣所发,一时彷徨失措。耳听得远处脚声步细碎,蓝嫣已如一阵风般去了。紫翎低声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吗?”天行道:“是,我原也不想瞒你。”紫翎道:“那日在绞刑场,我躲在人群之中,听到你跟她这般甜言密语,恨不得立刻死了,恨不得自己从没生在这世上。昨日我多番刁难于她,她一报还一报,害得我也难过了好一阵。可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欢喜的话儿。”天行心中歉疚,说道:“二妹,我与蓝姑娘有约有先,答应要照顾她一生一世。我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你是金枝玉叶之身,能认你做了义妹,已是我今生幸事,绝不敢再有奢望。”他心中担虑着蓝嫣,顿了一顿,说道:“我怕蓝姑娘会有事,我想我想”
紫翎听他又提起蓝嫣,沉吟片刻,将他拽到一座帐篷之后无人处,轻声道:“在你心中,始终将蓝嫣看得比我要重,是么?”不待天行回答,双臂搂住他头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天行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突然间,耳听啪的一声脆响,紫翎一巴掌打在他左边脸上,跟着在他肩头一推,反身跑开,叫道:“傲天行,我恨你,去找你的蓝姑娘罢!”
蓝嫣原本打算来见天行,好好详谈一番,却正撞见他握着紫翎双手,心下如何不恼,却又不愿多见,只留下两声冷笑,便即离开。跑回到自己帐中,途中正遇断麟经过,抬头看了他一眼,掩面而去。
断麟知道她与天行的关系,只见她双目红肿,神色大异。担心她会有事,便跟了上去,直到蓝嫣的宿帐。断麟站在门口,问道:“蓝姑娘,你你”底下的话便说不下去了,突然灵机一动,飞奔出去,说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过不多时,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蓝嫣坐在铺上,凄然一笑,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帐外。断麟道:“你你洗脸罢。”蓝嫣一言不发,摇了摇头,忽然怔怔的流下泪来。
断麟吓得呆了,捧着水盆站着,不知她为何生气烦恼。
这般僵持良久,断麟闻到蓝嫣身上发出的那股奇异香气,头晕心痒,直怔怔的迷住了,忽然哗啦一声响,手上的水盆洒翻在地。蓝嫣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觉,轻轻“嗯”的一声,站起身来。断麟大声道:“蓝姑娘,是谁对你不住,断麟这就找他去,我便是性命不要,也得为蓝姑娘出了这口气。”想了想又道:“傲兄的事,便是我的事,请你说罢!”蓝嫣凄然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断麟见她似有满腹心事,却又一个字不说,可教这个未经情事的少年半点摸不着头脑,呆呆站着,连连握拳捶掌,他想了一会毫无头绪,心想:“怎地傲兄还不来?”自觉不便在此久留,向蓝嫣道:“蓝姑娘,你不要过于悲伤。”不敢多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蓝嫣突然开口,说道:“断大哥你怕了我么?连在我面前多呆一会也不肯。”断麟胀红了脸,忙道:“不,不!”脚步却迈得更加快了,心下怦怦乱跳。
走出十余丈之外,停留脚步,定了定神,想到蓝嫣妖冶娇艳的容颜,温和柔软的话声,还有她身上散发那股奇异的幽香,心道:“蓝姑娘美貌天下第一,与傲兄这等人中豪杰相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定要助傲兄找出盗取经盒的元凶,以洗脱他的清白。蓝姑娘也跟着喜欢,就会说:”断大哥,辛苦你啦!‘那时候,我断麟也便心满意足了。“他出了会神,过了一阵,始终放心不下蓝嫣,怕她有甚么闪失,又转了回来。帐帘并未遮掩,断麟向里一瞧,只见蓝嫣倒在地上,右手握着一把小刀,左腕血流不止,兀自昏迷不醒。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急忙抢上前来,撕下一条衣襟,包扎在她手腕之上,探她鼻息,幸好尚未气绝。他纵身大叫:”蓝姑娘,蓝姑娘,你你有甚么想不开,干嘛干嘛“忽听得帐外一人道:”断麟兄弟,出了甚么事?“走进一人,正是天行。
天行见此情景,也是如同陡遇雷轰,颤抖着右手按住蓝嫣腋下大脉,为她止血,左手一摸她胸口,一颗心尚自跳动,喜道:“不碍事,救得了。”伸手将包扎在她手碗上的布条紧了紧,单臂将她搂在怀中。过了一阵,蓝嫣幽幽醒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麟大喜,叫道:“好啦,好啦,蓝姑娘活转了。”蓝嫣睁开眼来,见到天行,哭道:“你干甚么理我?让我死了干净。”忽地见到他白皙的脸上半边发红,指印又长又细,分明是女子留下的,怒火不可抑制,一伸手,重重在他另一边脸上打了个耳光。断麟大吃一惊,不知她为何要打天行,一时间大为糊涂,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断麟回过头去,见是金胡子,喜道:“金爷,你可来啦,快,快来劝劝蓝姑娘。”
金胡子笑道:“劝甚么?”向天行道:“雷步鹏和沙开他俩回来了。”
天行道:“这么快?”神色甚是忸怩。金胡子向断麟道:“断公子,咱们到外面走走罢。”断麟急道:“不成啊,没见他们两个要打架么,还是劝劝的好。”金胡子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种事岂是外人管得了的,即便打了起来,我看蓝姑娘也一定不会吃亏。”说着使个眼色,拉着断麟便出营帐。断麟却兀自不住回头,关怀之色,见于颜色。
蓝嫣忍不住噗哧一笑,随即扑在铺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天行坐在旁边,轻拍她肩头,柔声道:“嫣妹,我确不是约好了跟她相见,当真是误打误撞碰见的。”蓝嫣双足乱踢,哭道:“我不信,我不信。
不管你说甚么鬼话,以后别想再叫我相信。“天行叹道:”我自小便被人冤枉误会惯了,倒也没甚么,如今连你都不相信我,我还能指望甚么呢?“蓝嫣霍地坐起,说道:”我明明见到你与那翎妹子拉手调情,还想骗我?你瞧你脸上,也不害羞,成甚么样子?“说到这里,脸蛋儿却飞红了。
天行心想今日之事已百口难辩,反正自己已决意与蓝嫣结成夫妇,白头偕老,只有动之以情,令她渐渐淡忘。见她俏脸晕红,左腕长长一道刀痕,雪白细嫩的手上沾满了血迹,心想若非断麟及早察觉施救,待得自己赶来,只怕她已是香消玉殒,回天乏术,终成大恨,不禁又是惭愧,又是爱惜,伸臂抱住他,向她樱唇上吻去。蓝嫣转头闪避,怒道:“你跟人家不干不净,又来惹我,当我是好欺的么?”天行双臂一紧,令她动弹不得,终于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蓝嫣挣扎不脱,心中却也渐渐软了。
天行心想自己和她虽然已有婚姻之盟,终究不是夫妻,大白天长此共处,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于金胡子、断麟等人脸上须不好看,于是放开了她,说道:“嫣妹,你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咱们再谈。我若是再瞒了你与二妹私会,任你千刀万剐,死而无怨。”蓝嫣脸上红扑扑地,胸口起伏不定,喘气道:“胡说八道甚么?你明知我不会将你千刀万剐,你尽管去会她好了,谁管得了你?”天行笑道:“那我便听你的,再去会她一会。”蓝嫣嗔道:“你敢!”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天行这一来又不好走了,又坐到她身旁,搂住她肩头,柔声道:“不敢,不敢,那只是玩笑话,怎么又伤心啦?”蓝嫣只是哭泣不语。
天行问之再三,不料越问得紧,她越是伤心。
天行罚誓赌咒,说决不负心薄幸。蓝嫣双手蒙着脸道:“我是怨自己命苦,不是怪你。”天行道:“咱们大家命苦,偏生在这个多苦多难的年月,以后咱俩结成夫妻,天下平定,那就只有欢喜,没有伤心了。”
蓝嫣抬起头来,说道:“天行哥哥,我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只不过你人太好,又有一副侠义心肠,哪个姑娘见了你会不喜欢,却不是你三心两意。可是可是她家世背景,容貌智慧,无不胜我十倍。我终究是争她不过的,与其一生伤心,不如一死了之,哪知断麟这傻瓜偏偏救活了我。
我死了一次,没勇气再死了。倒不如不如去跟随无尊大师修行,了无牵挂。“天行笑道:”人家龙业寺可不收女弟子呀,放你这么个大美人在寺里,哪个还有心思修行?“
蓝嫣噗哧一笑,啐道:“原以为你是个好人,想不到也是这般的油嘴滑舌。”天行道:“你始终不放心。这样罢,过几日等你养好了伤,咱们立时动身回到我山城老家,将母亲接下山来,请她为我们主持婚事,你看如何?”蓝嫣道:“盗经之人尚未找出,你有不白之冤未洗,再说,天下未定何以家为?终究终究是不成的。”说着又流下泪来。
天行道:“盗经者自然要加紧寻找,借助大王子和金府之力,寻访起来容易得多。到底几时天下才能太平,谁也无法逆料。难道等咱们成了老公公、老婆婆了,再来颤巍巍的拜堂成亲么?老公公、老婆婆拜天地不打紧,可是咱俩生不了孩儿,母亲又到哪里去抱孙子?”蓝嫣红着脸,娇羞道:“越说越不着边了,谁要跟你生孩儿?”满天愁云惨雾,便在两人一笑之间,化作飞烟而散。
天行出了营帐,请来军中医士为蓝嫣重新包扎调养。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来见金胡子,问道:“雷步鹏和沙开在何处,可有其它人的消息?”
金胡子皱着眉,摇了摇头,似有不妙。天行急道:“怎么?莫非出了什么意外?”金胡子也不多说,引着他去见二人。
雷步鹏和沙开一路劳顿,正在帐中歇息,见他们来了,忙起身迎了上去。天行见他二人分明好好的,并无甚么不妥,也便放了心。问道:“二位兄长可找到了失散众家将的下落?”雷步鹏道:“昨夜已寻到了几个兄弟,我们又分头再找,约定明日午时之前在此聚集。”天行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他见雷沙二人神色仍有忧虑,不知所为何事,说道:“二位兄长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不妨与小弟讲讲。”雷步鹏叹了口气,说道:“我俩出去打探失散弟兄们的消息,途中听闻东土出了一件大事。”天行问道:“是何大事?”雷步鹏道:“那件大事便是云万霆已死!”天行听了,大吃一惊,虽然云氏父子曾百般陷害于他,但听此消息之时,他却并无庆幸之感。心道:“前番还见他耀武扬威,怎么这会便死了,当真蹊跷。”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雷步鹏道:“起初我二人也极是不解,遂向人打听他的死因,结果众口一辞,都说是你一脚踢死了云万霆。”天行一听,登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半晌不语。
盗经之人尚未找出,云万霆又因自己而死,他身为一等轩辕公,东土群雄公推的盟主。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来替他寻仇,自此以后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长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老天待我不公!”默默无语,缓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