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猫头和后排的马力扳手腕扳得正起劲时候,语文老师周锡军抱着书本走进了教室。
上课铃还没有响呢,周老师今天咋这么积极?围观的同学一哄而散,猫头想抽出自己右手,谁知马力忽然两只手像蛇一样死死缠着不肯罢休,猫头急了,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挣脱,无奈好汉难敌双拳,“你要死了?周老师看到我们了!”猫头的脸蛋涨得通红。
“呵呵!他看见的是你!”马力满脸坏笑。
“猫头,你在干什么呢?”周老师的语调不温不火。
猫头一急,力道也就大了起来,他以断臂自救的决然狠命抽出自己右手,“我……我在借橡皮呢!”慌乱之下,猫头也顾不上斟酌是否妥帖可信,随口编出这么一个理由。他想,反正说借橡皮要比说扳手腕更理直气壮一点,毕竟是跟学习还沾点边嘛!
“呵呵!你借块橡皮还需要那么大的爆发力?跟拔河似的,我看你们是在扯皮吧。”
猫头听出了,周老师的笑声是从鼻腔里拐着弯儿钻出来的,那可是百分之二百的不相信。更要命的是,他听到了同学们都在捂着嘴巴笑,后排的肇事者马力则笑得更得意,猫头把火辣辣的面孔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怀里,他真怕周老师会不依不饶地继续发挥。其实在所有的任课老师中,周老师的脾气是最好的。也许是岁数大了,教书的时间长了,对淘气包们的种种伎俩见多识广的缘故,你很难见到他大光其火的模样。不过他数落起人来常常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跟老太太似的,就和那《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差不多,这也是很有威胁力的。
“唉!你们两个人要是把扯皮的激情和坚韧都用到学习上的话,那时候恐怕你们想不名列前茅都困难哩!看来你们最怕的就是把老爸老妈的血汗钱花到正道上吧?”周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深入浅出地继续发挥。
可是猫头被那最后一句话深深地电击一下。
“同学们,现在请打开35页,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是《金蝉脱壳》,记得昨天通知大家要好好预习的,现在我要请一位同学给大家朗读一下!”说罢,周锡军老师的眼睛就像雷达一样开始在人群里扫描。猫头一听,立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装模作样地把语文书立起来,像古代战士的盾牌一样,挡住自己的脸蛋。他心里明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面孔暴露在周老师的目光之下是愚蠢的。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周老师的普通话是比较蹩脚的,因此,他从来不自己领读课文。他通常都是布置大家预习,第二天点名让一个普通话比较好的同学领读,比如猫头的同桌、语文课代表杨艺曼,比如英语课代表林晓雅,这些都是班里的种子选手。
可是今天的情况毕竟有些特殊,刚才自己与马力扳手腕被老师盯上了,弄不好周老师就会拿自己开刀哩。
对于普通话很不普通的猫头来说,让他磕磕绊绊地朗读课文那真是一种莫大的羞辱。素来伶牙俐齿、唇枪舌剑的他,每次讲起普通话来舌头都有些僵硬,更要命的是,一不留神还会夹带出与连云港市方言截然不同的乡音来,每每总会招致以马力为首的城里孩子们的嘲笑。
真是怕事有事呢!周老师的目光在猫头和杨艺曼两人的脸上再三游移,似乎有点儿拿捏不定,就好像那挑剔的买主在两件各有长处的商品间权衡。
等待的时间格外痛苦,也格外漫长。
让人沮丧的是,周老师的目光最终还是选择了猫头。
“陆野同学,今天请你为大家朗读一下课文好不好?”周老师的声音柔软得像三月的风。
“不好!相当的不好!”猫头暗暗叫苦,满心恼怒却又不敢发出声来。
“唉!周老师还真是识人呢!”翘首以待老半天的林晓雅满心不悦地嘟哝。
“猫头加油!可不许给咱大老爷们儿丢脸哦!”马力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猫头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心情回击?他捧起课本,开始磕磕巴巴地朗读起来。
“我最爱捉蝉。有一天,我无意中捡到了几个透明的发亮的壳。叔叔们说,那是蝉虫脱的壳。夜幕降临……”
不一会儿功夫,猫头觉得自己的脊梁已经流汗了,脸皮更是出了火。
猫头努力让自己慌乱的心平静下来,不去理会下面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双眼盯着课文一行一行往下面读,就像一个脚步慌乱的夜行者。
“刚出壳的蝉儿除了背上那一层保护甲外,全身都是灰白色的,折叠的翅膀也只有一点点……”
终于,课文结束!如释重负的猫头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
“嗯!进步不小。我看陆野同学的朗读还是蛮有潜力的!”猫头睁圆双眼,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实在搞不清周老师的话儿是在表扬还是在挖苦。
“陆野同学,谁让你坐下去了?麻烦你站起来再给大家讲一讲朗读这篇课文的心得。”周老师的语调依旧是不温不火的。猫头心想完了完了,看来今天是叫他盯上了。他惶惶不安地站了起来,双眼无助地望着周老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讲啊!随便说说,你自己认为这篇文章好在哪里?”周老师热心地鼓励。
“好什么呀?我看一点也不好!”猫头满心窝火,赌气似的小声嘟囔道。
“什么?你说不好?”周老师显然没有料到答案会是这样的,“不好?当然也可以说说不好在什么地方。”周老师好奇地盯着猫头。
“嗯!我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根本就不是农村人,根本就没有逮过蝉虫。蝉虫跟蜗牛一样,行动非常缓慢,它从土里出来,再爬到树上,脱壳都是后半夜的事情。我们在乡下经常逮,都是带着手电筒,要不根本就看不见!哪里像课文里说的,什么傍晚,雨过天晴,还看得那么仔细,根本就是骗人的。”一旦说起逮蝉儿的经历,猫头的语言就格外利索了,一点也不打结。猫头的发言像是一盆冷水浇进了热油锅,教室顿时炸了营,有的表示赞同,有的大声质疑,而马力则趁机大声起哄:“周老师,你应该带我们一起看看蝉虫是如何脱壳的!这样就知道猫头是不是在撒谎了。”
“啊呸!我才不像你呢,撒谎都快成精了。”猫头大声反驳道。
周老师用黑板擦狠狠地敲击讲台桌,大声制止:“安静!安静!下面谁要发言一定要先举手!”
乱哄哄的教室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周老师清了清嗓门,平静地说:“刚才陆野同学的发言很好,我们要敢于怀疑权威,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惭愧的是,本人也不曾有过逮蝉虫的经历,不好在这里主观评判。刚才有一位同学的建议很好,如果不是季节已经过了,我们真应该组织大家搞一次现场观察。”
周老师顿了顿,他用嘉许的目光看了看猫头:“陆野,你先坐下。在座的同学中,谁曾有过逮蝉虫的经历,给大家讲一讲好吗?”
得到老师的鼓励,猫头非常激动,他在课桌下用腿使劲地抵了抵杨艺曼,希望她能够主动站起来证实自己的言论。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素来最喜欢抢着发言的同桌,这一次却低着脑袋没有半点反应,真是古怪得很!
这时,猫头看到他的铁哥们儿徐博闻缓缓地举起手来。
“好!徐博闻,你来讲一讲。”周老师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看到了一叶希望的新芽。
“猫头刚才讲的一点也不假,我们在乡下经常逮蝉虫,在我们那儿叫久牛。”
徐博闻的方言引起一片哄笑。
“就是嘛!我们那儿都说知了是久牛。”徐博闻红着脸儿大声争辩,“知了这鬼东西可精着呢,白天它绝对不会出窟子,等到天黑了才出来往树上爬,一般都是后半夜才脱壳子,等到天亮时,它的翅膀也就晾干了,就可以到处飞了。”
“好!徐博闻同学讲得很好。在这里我要申明,只要明年学校的教学任务不调整,我还教大家语文的话,我一定会抽出时间组织同学们专门做一次野外观察。即使我不教你们了,我也希望我们班上的同学都能够自觉完成这项作业,我相信这是一件很有意义、很有趣味的活动!”周老师动情地说。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下课了,走廊里乱哄哄的,男生女生三三两两聚着一团,相互交流各自感兴趣的话题。猫头从卫生间里出来,他一路小跑,正想回去找老对手马力算账,这个狗东西,刚才语文课上真叫他害惨了,这口恶气是不吐不快的。气喘吁吁的猫头刚到楼梯口,就被一个人拦下了,他抬头一看,腿儿就有点发软了,原来是语文老师周锡军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猫头心想完了!一定是秋后算账了,看来是刚才自己在课堂上大放厥词惹恼了他。
“周……周老师!”猫头嗫嗫嚅嚅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缩着脑袋准备挨熊。
可是周老师却用那宽厚的手掌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温和地说:“猫头!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孩子!你的观察力很好,而且挺有主见的。你自己要好好努力哦!我相信你将来一定是能够成才的!”说罢,周老师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还是周老师第一次和他私下里亲密接触哩!细细回味着周老师所说的话,猫头觉得心里格外的温暖,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