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看着校门口那一大群蜂拥而出的学生,猫头常常这样老腔老调地慨叹:“你们看,多像一群可怜的鸭子啊!”
对于猫头的感慨,马力和周贝贝他们一脸茫然。
可是杨艺曼听了却笑得前俯后仰。
是呀!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没有亲眼看过那鸭群出圈的盛况,怎样能够理解猫头比喻的绝妙意蕴呢?
对于城里的孩子们来说,他们所能看到的鸭子,要么就是菜市场那笼子里早已吓得半死不活的囚徒,要么就是挂在烤鸭店里的标本,哪里还有一点儿生机啊?
杨艺曼的童年是在乡村里度过的,她非常熟悉鸭群早上出圈时的拥挤和无序,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外挤,嘴里还在“嘎嘎嘎”一路喋喋不休地叫唤,那神情和背着大书包的小学生简直是一模一样。
杨艺曼对小老乡猫头敏锐的观察和形象的比喻真是佩服至极!
连云港市的新村小学兴建于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当时的位置处于城乡接合部,偏得很。所以建校用地申请格外顺利,据说当时的分管副市长审批报告时还疑疑惑惑地问了一句:“就要六十亩?够了吗?”
“够了!够了!”站在一边的教育局长和新村小学校长异口同声抢着回答。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地要多了真是个负担呢!光是砌围墙就要好多钱的。
这个笑话在新村小学一讲就是三十年,从最初抱怨校长有地主情结,贪图地多,到后来竟然演变成了悔不当初的满心遗憾。
短短的三十年时间,新村小学已经由当初的城郊变成了如今的市区中心,在校的学生也由当初的九百多人急增到现在的七千多人,校舍的日益拥挤让人们对当初的抉择懊悔不已!唉!要是当时申请二百亩多好啊!新村小学的拥挤不仅仅是在校园内,校门口的那条东西走向的新村路更是成了交通的瓶颈。上学的时候还要好一些,放学时分,人山人海那真是连云港市的一景。学生、行人、接孩子的家长,再加上各种零食、小吃摊点,把本不宽敞的新村路堵得严严实实。为了确保安全,学校经过多方协调,交通部门答应特派一小队交警,对新村路实行交通管制,放学时禁止一切机动车辆从新村路上通过。城管则负责清理学校大门口的流动摊点。而学校也制定了一系列疏导方案,把低年级和高年级的放学时间交错开来。这种种举措大大地缓解了新村路上的拥堵状况。
这星期轮到杨艺曼值周,等同学们都走了,她锁好教室的门,火急火燎地赶到大门口西侧的“小状元文具店”。这里是她和猫头约定的接头地点,她四下望去,可并没有看到好朋友猫头的影子。
“猫头!猫头啊!”杨艺曼扯着嗓门大声呼唤,喊着喊着,她的普通话里就有了老家方言那宛转的后音。
猫头之所以能够进入新村小学读书,首先要感谢的人就是杨艺曼的父亲——连云港市春伟拆迁公司老总杨春伟。杨春伟在发达之前,和猫头的父亲陆咸川亲如兄弟,两家从农村一同漂进连云港市,在一个工地上做工,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可以说是不分彼此。猫头和杨艺曼从小就在一起玩,从幼儿园、学前班到一年级,两人那真是形影不离。他喊杨艺曼的父母都是二叔二婶,那口气比亲叔亲婶还要亲。
后来杨春伟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女儿二年级的时候,就托人把杨艺曼转到了教学质量在全市遥遥领先的新村小学。
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接受更好一点的教育啊!猫头的母亲生性十分要强,那一天,她找到了杨春伟的公司,一脸郑重地说:“杨总,猫头上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一声“杨总”把杨春伟喊得从老板椅上生生地跳了起来,以往都是毫不见外地叫“他二叔”的。
“嫂子……嫂子!你怎么能这样损人呢?”
“嫂子是粗人,不会说话,现在捧着猪头摸不到庙门更是急眼了,我就是希望猫头和小曼能够上一个学校,花多少钱嫂子都认了!”
“嫂子,这不是花钱的事情!这个破学校现在名气大了真是牛死了,想进去的人太多,我刚刚把小曼软硬兼施磨进去,再求人也张不开嘴哩!”杨春伟急了。
“杨总,如果有难处,那咱就等等,反正这件事情就仰仗你了!”猫头的母亲以退为进。
“嫂子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就是了。”杨春伟就差赌咒发誓了。果真,一年以后,猫头如愿以偿地转进了新村小学,和杨艺曼在一个班里,而且没让猫头的母亲花一分钱。猫头一家人对杨老板的神通广大真是佩服至极。后来,猫头从杨艺曼的嘴里了解到,杨老板和新村小学近来发展了业务关系,他和学校的头儿关系很铁,经常在一起下酒店进歌厅相互都称兄道弟了,转进一个学生这点面子自然是要给的。猫头从原来只有几百个学生的农民工子弟小学,陡然来到熙熙攘攘的新村小学,就像一只乡村的土鸡被扔进了孔雀园里,真有一种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的不适。幸亏还有好朋友杨艺曼做伴,要不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呢!虽然杨艺曼家早就搬出了原先的大杂院,但好在两家相距不远,所以猫头和杨艺曼上学都是结伴而行,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倒也十分开心。横穿马路时,杨艺曼甚至还会像姐姐一样牵着猫头的手。
直到四年级上学期的一天,一切才有了戏剧性的变化。那天中午放学,在十字路口前为了赶绿灯,杨艺曼拉起猫头的手就跑了起来,而这一切却被小胖猪马力看到了。
“小两口,手牵手,亲热热,浪腚走!”
马力的电瓶车上还坐着个牛猛,两个人一脸坏笑,跟在后面一唱一和。
用“浪腚”来修饰“走”字,这是云河方言的独创,通常用于刻画成熟女性风流的情态。“浪腚走”不仅仅是形容走得快,更着眼于疾走时臀部扭动的节奏与幅度。在这里一个“浪”字的活用,确乎是夸张传神意味深长。
“小两口,手牵手,亲热热,浪腚走!”
其实他们刚刚唱的时候猫头就听到了,他慌忙把手从杨艺曼的手里挣了出来,低着头往前急急地走,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小两口,手牵手,亲热热,浪腚走!”两个淘气包在后面不依不饶。
这下,杨艺曼也听到了,她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剜了马力一眼,凶巴巴地骂道:“死胖子!不要胡说八道,猫头是我小弟。”
“真是你小弟么?他姓陆你咋姓杨呢?说呀!你说呀!莫非你是在指鹿为羊吧?心里面没有鬼儿你脸红干什么?”牛猛有点不屑一顾。
“他……他是我二姨家的!真是少见多怪。”杨艺曼镇定自如的神情真是无懈可击。
“哦!原来你们是姨姊妹呀!”牛猛将信将疑。
“姨姊妹,一头睡,睡出肚子不犯罪!”马力很为自己过人的才华而沾沾自喜。
真不知道这家伙肚子里哪来这么多的破词,还一套一套的呢!难怪说他老爸老妈在发达之前是唱小戏的。杨艺曼又羞又恼,脸蛋涨得通红。
“死胖猪你少放狗臭屁!当心我撕破你狗嘴哩。”猫头一急,把隐藏很久的方言也暴露出来了。
“来呀!来呀!谁怕谁呀?”马力在人行道上支起电瓶车,很有底气地站在那儿候着。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人高马大的马力有两大爱好,一就是用嘴皮损人,二就是用拳头伤人。猫头哪里容得他这样挑衅,就像好斗的小公鸡一样,他扔下书包就要往前冲。杨艺曼害怕猫头动起手来会吃亏,一把死死地抱住他:“好鞋不踩臭狗屎!猫头,你刚来几天啊?就打架?阿姨知道能轻饶你么?”杨艺曼一句话点中了猫头的穴位,是啊!妈妈再三叮嘱哩,到学校要好好学习不可以淘气!猫头捡起地上的书包,狠狠地瞪了马力一眼,怏怏不乐地走开。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终止。那天下午,猫头刚从厕所里出来,马力就紧紧地跟了上来。
“嗨!猫头,不要生气哦,我就想问你一句话。”猫头知道他肚里准没有什么好词儿,就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你小子真有艳福啊!说真话,杨艺曼是不是你的女朋友?”马力的眼里充满好奇。猫头心想,这个家伙脑壳准是被老驴踢坏了。一个小屁孩儿,就整天女朋友长女朋友短的,什么玩意儿?猫头懒得言语答理,他摇了摇头,算是应答。
“那么,她真是你的表姐了?”马力兴趣盎然。猫头微微迟疑一下,本来想说不是,毕竟自己要比杨艺曼大几个月呢!承认了真有点憋屈。可是又不能断然推翻杨艺曼上午的说法,为了保持口径一致,他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把她介绍给我做女朋友怎么样?”马力满面春风。
“前几天你不还四处吹嘘说林晓雅是你的女朋友吗?你哪来这么多的花花肠子呢?”猫头知道,马力是一个十分虚荣的家伙,他大瓢把子嘴巴四处炫耀,也就是争一个面子罢了。猫头可不想放过这个回击的良机,故意言辞刻薄地揭他的老底。
“更上一层楼嘛!林晓雅那大小姐脾气可不是好伺候的。如果有了杨艺曼,我保证把林晓雅让给你。”马力嬉皮笑脸地套近乎。
“就凭你这副嘴脸儿?啊呸!有种你就自己去说吧!我想她一定会赏你几个重重的大耳光子哩。”猫头真是嫌恶至极,他撒腿跑开。
身后,恼羞成怒的马力在扯破喉咙嚷嚷:“姨姊妹,一头睡,睡出肚子不犯罪!”
猫头听了真是心烦意乱,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个讨厌的家伙,一张臭烘烘的嘴巴,让他这么四处煽乎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儿。有心去报告老师吧,可想想还真是张不开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