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如此悄无声息地一路行来,却已然到了一座城池的西面,正欲绕城而过,忽听前方一声断喝之声传将过来:“何人如此大胆,见了我家节度使大人敢不回避!”
梁宝臣听得喝声,心中大吃一惊,抬眼望时,却见前面涌出一队人马,却有数万人之众;队伍中的大旗下,拥了一个黑衣老者。梁宝臣见得这黑衣老者,面色陡然一变,疾忙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回避。当下众人趋车避于一旁。
少时,人马驰过,梁宝臣紧绷的心弦才松驰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抬起了低垂的脑袋来。
便在此时,却见黑衣老者拨转马头,又向了襄州兵马驰了过来。
黑衣老者来到镖头打扮的井常山面前,以手中的马鞭指了井常山,笑嘻嘻地道:“合字,请了!”
井常山心中一惊,旋又镇定下来,拱了拱手,满面堆笑地道:“将爷,在下有礼了!将爷唤在下有何吩咐?”
黑衣老者大笑道:“朋友客气了!老夫亦未有甚事儿,只是远近局子里的朋友,老夫都是识得的,怎的从未见过老兄之面?是以老夫好奇心起,便想问老兄一问,也好与老兄交个朋友。倒惹老兄见笑了吧?”
井常山听黑衣老者说话语气甚善,又见他笑逐颜开的,心中却也完全放松下来。井常山笑了笑,恭声道:“将爷如此古道热肠,在下着实钦佩!在下一个卑鄙的江湖人,原是籍籍无名之辈,將爷又焉能识得?且是在下怎敢高攀将爷,与将爷交友?”
“欸,朋友怎的如此说话?江湖道上,只有道义,焉有位尊位卑之分?且是朋友忘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之言了么?”黑衣老者“嘻嘻”一笑,又道:“还请老兄赐教尊姓大名?”
井常山被逼无奈,瞧了梁宝臣一眼,见梁宝臣不示可否,只得嗫嚅道:“在下常井山,由岭南而来,偶经贵地,还请将爷多多关照!”
黑衣老者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常朋友能否见告所保何物?”
“将爷是识得在下这一行当的规矩的。我等镖局之人只管接镖、护镖,又哪里敢问主家所运何物,只是镖到接钱走人而已。”井常山苦笑道。他似是觉得自己之言有些艮了些,又谄笑道:“将爷若是真想晓得所保何物,还须向货主问上一问。”
“常朋友也说得是。”黑衣老者转过马头,面对梁宝臣,笑道:“这位老兄,老夫若未看走眼的话,老兄便应为货主了?请教老兄万儿?”
梁宝臣听井常山应付黑衣老者,开始倒也从容自如、对答如流,心中却也暗自赞许;及听得井常山道出“须向货主问上一问”之言,心中便觉厌烦,暗骂道:“笨蛋,用你画蛇添足,拍这‘笑面佛’的马屁?”听得黑衣老者与己说话,只得上前一步,手中打了一拱,哑着嗓子道:“小人见过将爷!蒙将爷瞧得起小人,但小人一介草民,名不见经传,贱字说出来,只恐有辱将爷清耳,将爷还是不听的为好。”
黑衣老者笑容可掬地道:“老兄说甚么话来,?芸芸众生,哪里有甚尊贵卑贱之别?老兄不必过谦,但说无妨。”
“将爷既然将小人作为朋友看待,小人再不向将爷禀报贱名,便有些不敬了。小人风字马,草字飞。”梁宝臣“嘿嘿”地笑道。
“哈哈,马飞朋友原来亦是道中人,老夫倒真是看走眼了!”见得黑衣老者面现惊疑之色,旋又听得他口中发出大笑之声。
梁宝臣识得自己说走了口,尴尬地一笑,拱了拱手,讪讪道:“回将爷,小人并非道上之人,只是小人久在外面跑,便也跟江湖上的朋友们学会了一些话儿,今日不觉便说了出来,倒惹将爷耻笑了。”
黑衣老者乐哈哈地道:“既然马飞朋友经年累月经商,想必是水多鱼旺了?”
梁宝臣听黑衣老者将话题转至生意上,心中便觉轻松下来。他轻轻一笑,道:“将爷取笑了。蒙各方大人与道上的朋友瞧得起,呵护照顾,倒也马马虎虎过得去。”
黑衣老者满面春风地道:“请问马兄,运了何物到何处去发财?”
“回将爷,小人乃小本生意,亦无贵重之物可运,只是贩些废铜烂铁、针头线脑的,不值得向将爷奉告。”
“哈哈,马兄好会说话!废铜烂铁、针头线脑。还用百十号高手保镖么?想来马兄经营的必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了!”黑衣老者大笑一回,又笑眯眯地道:“马兄不必担心,老夫并非贪宝之人,亦非见财起意的强盗,只是想见见宝物,长长见识。马兄既然不方便让人识得,老夫便不看了。马兄,今日多有打扰,请多多见谅;日后,咱们便是朋友了,请多多关照。老夫告辞了。”拱了拱手,拨马欲走。
梁宝臣见黑衣老者要走,心中一宽,放声一笑,眉飞色舞地道:“将爷如此说话,岂不折杀小人了么?‘多多关照’之言,该有小人说才是。”
黑衣老者拨转马头,才要驰去,听得梁宝臣的笑声,面色一变,便又住马停身,转过身来,拱手道:“请问马朋友,可识得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宝臣大人么?”说话时,面上早已换上了笑哈哈的模样。
梁宝臣识得自己得意忘形的一笑,露出了些行藏,引起了黑衣老者的疑心,不禁暗怨自己过于放肆,也恨黑衣老者太过精明,心中暗道:“他娘的笑面佛,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旋又恭声道:“将爷,却也巧得紧了,梁节度使乃是小人胞兄。”
“哎啊,原来是梁二兄到了,老夫倒失敬了,怪不得老兄说话之声酷似那梁节度使大人!”黑衣老者拱手笑道。他敛了笑容,又惊疑道:“哦,这便不对了,朋友不是说姓马么,怎的梁节度使又变成了朋友的胞兄了?”
梁宝臣只一愕,旋又满面堆笑道:“回将节的话,因小人舅父无子,小人自幼便过继于舅父为子,是以小人便随了舅父姓马了。”梁宝臣对自己的回答觉得甚是满意,于是得意地一笑,又道:“将爷既然如此说话,想来将爷与家兄交情定然不浅了。请教将爷贵姓?”
黑衣老者听得梁宝臣“随了舅父姓马”之言,心中暗自冷笑道:“梁宝臣,你随了你舅父姓马,倒不如随了你舅母姓驴的为好!”口中却大笑道:“啊,原是如此。马兄,哦,梁二兄,可识得‘笑面佛’么?老夫便是笑面佛吴大龙。”
“哎啊,原来是淮西节度使吴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倒失敬了,请吴大人恕罪!”梁宝臣做出恍然大悟之态,口中发出毕恭毕敬之声。
“哈哈,马兄,不,梁二兄休得如此客气,老夫与令兄乃情同弟兄的生死之交,老夫岂敢放肆!”吴大龙仰天打一哈哈,又阴阳怪气地道:“马兄、梁二兄,我吴家与你梁家乃是世交,怎的梁二兄却有些信吴某不过了?”
“吴大人,此言何意?小人怎敢对吴大人不敬?”梁宝臣惶恐道。
“哈哈,梁二兄若信得过吴某,怎的说话绕来绕去、敷衍吴某?”吴大龙大笑道。
“吴大人,小人怎敢敷衍吴大人?”梁宝臣苦笑道。
“哈哈,梁二兄乃梁节度使胞弟,以如此阵势运些‘废铜烂铁、针头线脑’,与人说来,别人能信么?梁二兄前时对吴某如此说话,不是糊弄吴某是甚?”吴大龙面上依然嘻笑颜开的。
“这个么……”梁宝臣见吴大龙又转了回来,心中大惊,口中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吴大龙大笑道:“梁二兄,令兄贵为一方节度使,自是豪爽过人;马兄、哦、梁二兄整日价走南闯北,水上、陆上何处不至,乃是见过大世面之人,怎的今日如此不痛快了?是怕说出宝物来,被吴某抢了去么?”
“吴大人,这个……”梁宝臣面上现出为难之色,口中讪讪地道。
“马兄既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吴大龙摆手道。
梁宝臣闻得此言,却似待决的死囚猛然间听到大赦令一般,当下没口子的谢道:“多谢吴大人开恩!多谢吴大人开恩!”拱了拱手,又道:“小人货物急于出手,赶路要紧,告辞了。”带了相随之人,转身便走。
吴大龙拍马向前,阻住襄州人马去路,大叫道:“马兄,慢走!”
梁宝臣大惊失色,急问道:“吴大人还有见教么?”
吴大龙笑道:“马兄既然说此些货物急于出手,吴某便留下又如何?也免得马兄千里迢迢地遭受那颠簸之苦。请马兄放心,吴某开的价,自是会比别人高得多多的。如此美事,马兄何乐而不为?”
梁宝臣身子向马车靠近一步,对吴大龙赔笑道:“吴大人,这个么……请恕马某不能从命。”
吴大龙愕然,旋又“嘻嘻”地笑道:“马兄是怕吴某骗了你么?”转过身子,对了手下人大声道:“亲兵,取金条来!”声音才歇,便见二个彪形大汉抬了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来到吴大龙面前,放箱子于地。吴大龙以手指箱,大笑道:“打了开来!”二人躬身应声“是”,掀开了箱盖。箱盖才开,便见金光四射,耀人二目。吴大龙指了满满一大箱金条,高声道:“请问马兄,此些金子,可够马兄货物的价值么?”
梁宝臣惊慌失措,却又一时无计可施,只是抖声道:“吴大人,这……”他“这”了半天,终于“这”出了计策来了,当下苦笑道:“吴大人,并非您老人家说的那个意思。小人便是将这些许物事孝敬您老人家,亦无不可,只是小人已与买主订下了契约,怎可失言于人?”
“哈哈,马兄怎的如此固执?马兄不会权变通融一下么?马兄将货物卖与吴某,得了钱财,不会再购进一批与他人么?如此,岂不皆大欢喜么?”吴大龙放声大笑。
梁宝臣哭笑不得地道:“吴大人所言虽是有理,只是小人若再返回岭南购货,须甚多时日,如此,岂不误了与买主定下的交货日期了么?吴大人,小人全靠朋友们帮衬谋碗饭吃,若是小人违背了契约,岂非是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了么?吴大人若是真的想要些物事,待小人下次购进一些,再来孝敬吴大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