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所以如此说话,原是他攻柏乡数日,只以沙陀兵丁配合吐蕃、室韦、奚三族兵马作战,并未动用“鸦儿军”一兵一卒。李克用所以如此施为,一是因为“鸦儿军”乃是他的血本,非至紧急关头,是不愿以此为赌注的;再者,“鸦儿军”虽是在两军交锋之时占尽优势,但若是让其攻城爬墙,却是“老牛掉进枯井中——有力使不出”了。因此,时至今日,这“鸦儿军”才是初次上阵。
李克用缓步走至“鸦儿军”将士队前,躬身施了一礼,大声道:“弟兄们愿为本王效力,本王深感欣慰,且是感激不尽!本王预祝弟兄们成功!破贼之后,本王当为大家把酒庆功!”
“鸦儿军”官兵见得李克用之行、听得李克用之言,均感热血沸腾,热泪不由盈满了眼眶,齐声高呼道:“晋王千岁,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请晋王千岁静候佳音吧!”
欢呼声余音未息,“鸦儿军”将士便架起云梯,向城墙爬来。“鸦儿军”乃是沙陀人的精英,不仅武功高强,且是个个敢拼死命。如今,士气正盛,又趁了酒劲,哪管城上滚木礌石倾泻如雨,长箭短矢疾似流星,却也冒死登上了云梯。
韩延徽见得“鸦儿军”衣、巾俱湿,识得火攻已不奏效,又见得城上虽是有些滚木礌石可用以击故,但“鸦儿军”如潮水般涌将过来,自是急切间击退不得的,若守城之物用尽,只怕柏乡难守了,只有使人出城求救,或许可保城池无虞。他想至此处,一边指挥将士们迎敌,一边对身旁的一位白衣汉子大声道:“二弟,看柏乡之势,不靠外援,只怕是支撑不得多久了!”
白衣汉子一箭将“鸦儿军”中一个军官模样之人射了个“透心凉”,口中苦笑道:“大哥,光儿岂能识不得形势如此?光儿亦愿冒死去闯重围搬取救兵,只是大哥让光儿到何处去求救援?”
“二弟,远水亦解不得近渴,看来只有去求二镇节度使杜廷隐来救了。杜廷隐来援,柏乡才可多撑些日子,以待朝廷大军到来。”韩延徽轻叹道。
“去求杜廷隐?大哥,你还识不得杜廷隐是何货色么?杜廷隐肯发兵来救么?”白衣汉子冷笑一声,又大声道:“大哥,让光儿去求杜廷隐,比让光儿去死还要难受百倍!”
“二弟,大哥何尝识不得杜廷隐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怕死鬼,且是为人又阴险狡诈,但舍此咱们还有他法可行么?二弟,咱们明知杜廷隐是只鼠、是只狐,也只有权且将他当成只虎来看待了!”韩延徽苦笑一声,涩声道。
白衣汉子似是还要再说什么,但见得大哥数日功夫,花白的头发便已然全白,面上皱纹满布,却是一下子便衰老了许多,他心中一阵发痛,暗叹一声,将冲至口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下肚去,只是柔声道:“大哥不须担心,光儿这便准备闯营去,只是大哥须保重身子才是!”
“二弟,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哥会照顾好自己的。去吧,哥再给你找个助手。”韩延徽微笑道。
“大哥,还是光儿一个人去吧,反正只是闯营,又不在于杀敌多寡,人多了反而是个累赘。”白衣汉子朗声一笑,又豪气凌云地道:“大哥,敌人虽是兵将如云,料来还是留光儿不住的!”
韩延徽略一思索,点头道:“二弟,便是如此了,只是二弟要速去速回,切莫节外生枝!”
“大哥,光儿是识得轻重缓急的!”白衣汉子大笑一声,飞身跃下城头,牵过白龙驹,飞身跃上马背,命守门兵丁打开城门,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之声,打马如飞,只身匹马闯入敌阵之中。
看看又过了数日。几天之间,梁军将士虽是击退了“鸦儿军”的十数次进攻,却也损失掺重;便是守城的器械,亦几乎用尽了。韩延徽作为一城主将,数日未下城头一次。此时,韩延徽已然不成人样了:头发蓬乱似一把枯草,面上满是污垢,两眼遍布血丝,双唇之上的水泡个个大如鱼鳔。韩延徽趁了“鸦儿军”退下去的间隙,坐在城头上歇息起来。他计算了下日期,识得二弟也该回来了。他晓得若是救兵再不至,只怕柏乡便有失了。韩延徽正暗自寻思,忽听城外沸反盈天。他心中一惊,却又一喜,以为是援兵已至,疾忙注目向城下瞧将过去:但见一个白衣汉子在晋营之中左冲右突,手中大枪飞舞,上挑下刺,前遮后挡,一路冲杀而来。韩延徽瞧了一回,惊喜道:“是二弟回来了!”疾忙取过一副特号大弓来,搭上箭,向围攻白衣汉子的敌人连环射出,口中大呼道:“弟兄们,准备接应韩二将军!”
柏乡将士听得将令,各以手中利箭向了城下射将过去,替白衣汉子辟开了一条“血路”。白衣汉子神勇无比,一路枪挑马撞,便已然驰至城下。便听韩延徽大喝道:“开城!”见得两扇城门打了开来。白衣汉子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冲进城来。
便在此时,却见数名晋将尾随驰近城门。听得白衣汉子口中发出一阵冷笑之声,亦不回头,只是手中箭向后连发,将几人一一射落马下。他边打马疾驰,边向了守门兵丁大呼道:“闭门!”听得“哐当”一声,城门紧闭。白衣汉子见得城门关闭,心中一阵发慌,眼前金星直冒,身子一抖,便已然摔落马下。
韩延徽心中大惊,飞身掠下城墙来,搀白衣汉子起来。韩延徽看时,却见白衣汉子浑身创伤累累,竟达十数处之多,身子上的白衣几乎染成了“血衣”。韩延徽心中一酸,眼中几乎落下泪来。韩延徽为白衣汉子止了血,敷上创伤药,顾不得问白衣汉子身子如何,开口便道:“二弟,救兵何时可至?”
白衣人身子倚在韩延徽怀中,喘息了一阵,大骂道:“大哥,杜廷隐这个****的跑了!”
“什么?二弟,你说什么?”韩延徽闻得白衣汉子之言,如遭五雷轰顶,身子一抖,几乎跌倒于地,倒是白衣汉子一把将他扶了。韩延徽稳了稳心神,颤声道:“二弟,事情到底如何?”
白衣汉子向地上唾了口,道出下面的事来。
白衣汉子冲出柏乡,闯入晋营,奋神威,一路枪挑鞭打,霎时之间,便有一些兵马丧于其兵下。白衣汉子顺了杀开的血路,冲出了晋营。
白衣汉子闯出晋营,打马如飞,疾奔起来。他一路的飞速而行,却已然驰至一座城外。此时,白衣汉子才勒住坐骑,让战马稍歇。趁得此机,他向了城池望将过去。他一瞧之下,却见城门大开,门下亦空洞洞的不见一人。白衣汉子心中一惊,哪里还敢怠慢,一催白龙驹,直入城门。
白衣汉子驰进城来,却不见一人一马,亦不闻半点声息。他心中大感疑惑,寻思道:“这倒奇了怪了,偌大一座城池,还能未有一个人么?且寻它一寻,看又如何?”当下便飞马在城中寻了起来。白衣汉子东西南北地寻了个遍,却未寻到一个会喘气的物事儿。此时,他识得此城是座空城无疑了。当时,白衣汉子寻思:“杜廷隐乃深、冀二州节度使,也许他听得晋人攻打柏乡,以为分兵防守二州之地,兵力不足,人手不够,才弃深州,集中兵力去保冀州了吧。韩某便去冀州瞧上一瞧,那便如何?”他想至此,疾忙拨转马头,驰出深州城,向了冀州方向奔了过去。白衣汉子武艺高强,白龙驹又天生神骏,是以虽是连驰数时,却也未觉有多少疲惫,不时便驰至冀州城下。他立马城下,定睛看时,心中大吃一惊,但见冀州如同深州一般无二,亦是城门大开,门下亦空空洞洞的不见一人!白衣汉子顾不得多想,连加数鞭,直驰入城。
白衣汉子进得城来,放马而行,各处寻了个遍,却未发现一个活口,只是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此时,他识得冀州又是一座空城了。白衣汉子连闯敌军数营,奔驰深、冀二州之地,本便有些疲倦,眼下见得冀州城中之景状,心中更觉恹恹的,烦恼不已,身子亦觉重若千斤,双腿坠坠的再也不想移动。白衣汉子将马栓于节度使行辕外,歇了半日,才走进行辕中。
白衣汉子连入二州,均是空城,识得此事实是蹊跷至极。他正坐了苦苦思索,忽听似有一声轻微的呻吟声由案下传了出来。寂静如万年古墓的城中猛然传出呻吟声,令人听来,不亚于骤闻晴天霹雳。见得白衣汉子身子猛然跳起,跃后一步,双掌一错,大喝道:“是人、是鬼?还不快与韩某滚出来!”
喝声过后良久,才听一阵窸窣之声传出,见得案下哆哆嗦嗦地爬出一个人来,卧身于地,头也不抬,便声音抖抖地呵斥道:“你、你、你又回来了,难道还未造够孽么?”
白衣汉子向此人望将过去,却是一个青衣老者,身子兀自颤颤地抖个不住。白衣汉子松了口气,轻笑道:“你是谁,怎的变成如此狼狈模样?杜节度使到哪里去了?”
青衣老者抬起头来,利箭似的目光向了白衣汉子直射过来,口中厉喝道:“你是谁,回来作甚?”
白衣汉子见青衣老者目光中充满了敌意,心中一惊,旋又放声笑道:“看足下的装束,似是梁人了,怎的躲身于此处,他人何处去了?韩某乃是由柏乡来的,请足下莫要误会了!”
青衣老者听得“柏乡”二字,抬起头来,又向了白衣汉子细细地瞧将过去。他瞧了一时,当下失声叫道:“哎啊,阁下不是韩延光将军么?”
“老兄如何便识得韩某?”韩延光面现诧异之色。
“哈哈,韩将军识不得杜某了么?”青衣老者挣扎着爬起身子来,大笑了一声,又道:“数年前,杜某随杜廷隐去柏乡,见过韩将军及令兄韩延徽大人一面。”
韩延光向青衣老者面上仔细瞧去,惊叫道:“你是杜廷晦将军!杜将军怎的变成如此模样?杜节度使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