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军,深、冀二州真的都成空城了么?!”杜廷晦不接韩延光的话头,只是口中发出惊叫声。
韩延光点头道:“杜将军,事实确是如此。”
忽听杜廷晦痛哭失声,身子由地上直蹦而起,顿足大骂道:“造孽啊,造孽啊!”杜廷晦才跳起,旋又听他口中发出“哎哟”一声惨叫身,身子又跌倒于地。
韩延光见杜廷晦如此模样,心中吃了一吓,疾忙上前一步,搀杜廷晦坐起,急促问道:“杜将军怎么了?”
杜延晦坐身于地,喘息了半日,才苦笑道:“韩将军不必担心,杜某只是受了些轻伤。”
韩延光见杜廷晦面白如纸,呼吸急促似老牛出气,识得杜廷晦内伤不浅,疾忙伸手入怀,取出一粒丹丸来,让他服了。
杜廷晦服下丹丸,身子蹲坐于地,运气调息起来。杜廷晦功力不弱,今又借了丹丸之力,调息一时,面色便渐转红润,出气亦均匀了些。他长吐了一口气,切齿道:“杜廷隐这个天杀的,造孽啊!”
“杜将军怎的如此说话?杜将军与杜廷隐节度使可是同族兄弟啊,怎可胡嚼乱骂?”韩延光听杜廷晦如此说话,心中大感诧异,口中急问道。
“韩将军,杜某与杜廷隐这个败类、这个王八蛋为一族兄弟,当真丢尽了人了!”
“杜将军,事情到底是如何的?”韩延光识得事态有些严重了,当下急声道。
杜廷晦又骂了一声,切齿道:“韩将军,数日前,杜廷隐这个龟孙闻得李克用包围了柏乡,急忙将各营将官召集于冀州节度使行辕议事。杜廷隐见得众人齐至,于咳一声,面无表情地道:‘晋人围攻柏乡,诸位大概都晓得了吧?’杜廷隐见众人各自点了点头,又续道:“弟兄们,柏乡与深、冀二州近在咫尺,柏乡若失,只恐殃及深、冀二州。今日,本节度使请诸位来,便是要与诸位商讨咱们该何去何从之事的。’杜廷隐话音才落,便见一人站起身来,朗声道:‘杜帅,唇亡齿寒,柏乡是唇,深、冀二州为齿,柏乡若失,深、冀二州焉能独存?属下之意,还是发兵去救的为是!杜帅以为那便如何?’此人‘何’字才出口,便听村廷隐冷笑道:“于通,亏你还是一名副将,竟然如此不识时务!你识得深、冀二州有几个兵马么,够李克用打一次牙祭的么?以区区数十万人马与晋人百万大军拼斗,何异于以卵击石、投羊入虎群!如此信口雌黄,还不快与本帅退下!’于通闻得此言,还欲再说,但见得杜廷隐怒目相视,戟指大喝,心中一抖,只得悻悻地坐了下去。
“却听一人尖声道:‘杜帅,晋人人多势众,且是兵强马壮,说不定日后便会打败梁朝,夺取天下;杜帅既然不愿与李克用开战,不如咱们便降了晋国吧,也好日后做个开国功臣!’便见杜廷隐挺身而起,以手拍击帅案,‘啪啪’作响,厉喝道:“吕钧,竟敢道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当真狗胆包天!若不念你偌大年纪,昔日亦是有些功劳,便将你斩首示众,以儆他人!但死罪饶过,活罪难免,便责你二十大板,令你思过悔改,免得你日后再生异心!’话音才落,便见几名武士奔过来,拉了吕钧向外便走。少时,听得‘劈哩啪啦’的板击人身声与凄厉的哀嚎声传了过来,想是吕钧遭了刑罚了。
“众人见得于通、吕钧二人,一遭呵斥,一遭责打,谁还敢再吭一声?却均似石雕泥塑一般,呆呆地坐身于座,一动不动。杜某见众人哑雀无声,空气异常沉闷,心中顿感憋闷至极,当下站起身来,问道:‘节度使既不愿战,又不想降,到底又想如何?’杜廷隐阴笑道:“大哥,战,难逃全军覆没之厄;降,卖国救荣,人所不齿,且是沾污了祖宗、妻儿。大哥,打,打不得;降,降不得,便只有走了。《三十六计》之中不是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么?’”杜某听得杜廷隐之言,心中暗骂一声‘卑鄙’,却也不与他分辩,只是口中冷冷地道:“节度使大人弃城而走,数十万百姓随了同行,一日能行几里路,便不怕晋人追了上来么?且是城中大好的楼台殿阁便如此留给胡人了么?’便听杜廷隐‘嗤’的一声笑道:‘大哥以为小弟要学那只识得图个仁义之虚名、而不识时务的护了新野阖城百姓撤退的刘玄德么,也护了深、冀二州的百性一道撤退么?’杜某疑惑道:“节度使,那二州的百姓又该如何处置?’杜廷隐阴笑道:‘大哥,咱们一路撤退,辎重之物,自是要有人负载了,那些身强力壮者,咱们自然要让他们为奴为婢,供咱们驱使,那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者么……’杜廷隐瞧了杜某一眼,却未有再说不去。当时,杜某追问道:“节度使,对老弱病残者到底如何处置?’便见杜廷隐面如猪肝,旋又恢复了自然,怪笑道:‘大哥,无毒不丈夫,此乃非常时刻啊!’杜某心头一震,识得杜廷隐要对弱老百姓下毒手了。杜某心中虽是动怒,却也不动声色,只是冷笑道:“节度使是想将他们尽数杀了么?’杜廷隐摇了摇头,奸笑道:‘大哥,数十万人都杀了,那需要多大功夫,且是如许多的尸体碍手碍脚的,又如何处置?大哥忘了隐弟自幼便怕见血的了么?’杜某使劲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不使发作出来,故作轻淡地道:“那依节度使之意,又该如何处置他们?’杜廷隐被杜某挤兑得无法可施,脸皮一红,手掌一挥,又猛然砸下,大叫道:‘大哥,赏他们个全尸,埋了!’此时,杜某已然怒气冲天,只是克制了又克制,才未爆发出来,口中闷声道:“节度使,百姓如此处置了,那城中的楼台阁宇等物事又作如何处理?’”
“杜廷隐手掌一拍帅案,高声叫嚷道:‘大哥,大梁朝的物事,皆是我大梁朝百姓的血汗换来的,岂可落于胡人之手,但能拿得动的,皆取了去,拿不动的,便毁了便了!’“此时,杜某胸中的怒火却似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大喝道:“杜廷隐,如此灭绝人性,便不怕造孽么,便不怕天打雷劈、遭受报应么?”杜廷隐见杜某正说得好好的,一转脸便变了腔,心中陡然醒悟,识得上了杜某的当了。便听杜廷隐阴阴一笑,怪声怪气地道:‘哈哈,大哥如此一个老诚之人,也学会逗乐子了!大哥,甚时候了,还开如此的玩笑,便不怕别人笑话么?大敌当前,大哥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亦当真难得!大哥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是累了吧?便回房歇息去吧。’杜某不接杜廷隐的话头,只是端起茶盅,喝了口水,浇得浇心中的怒火,沉声道:“节度使当真便要这么做么?’杜廷隐叹声道:‘唉,大哥,隐弟不如此而为,怎可保全我大梁朝二州生力军?难道大哥还另有其他良谋不成?’“杜某听得杜廷隐无耻之言,心中怒极,大吼道:‘杜廷隐,杜氏门中怎的竟然出了你这个不识廉耻的畜生!你如此心狠手辣,天理何在,便不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么?’杜廷隐大笑道:“大哥,天在哪里?理在何方?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大哥,人死了,识得什么?刀砍斧剁、狼拉狗扯,锉成面、碾成灰,还能感觉得到么?’杜廷隐敛了笑容,又肃然道:‘大哥,梁太祖皇帝将二州兵马交于小弟掌管,小弟若是将此数十万人马葬送了,如何向太祖爷交代?大哥,难道小弟头脑一热,不顾一切地将数十万兵马推向战场,葬送于晋人的铁骑之下,小弟便是个大英雄了么?大哥乃聪明绝顶之人,还识不得打出去的拳头,只有先收回来,再打出去才是最有力的这个道理么?’杜某直气得肝胆俱裂,以手指了杜廷隐,大骂道:“杜廷隐,也怪阎王爷打了个盹,未有看好你这个恶鬼,竟然让你偷了张人皮披了,来到了人世间!’杜廷隐脸皮当真厚如城墙,遭杜某如此痛骂,不仅面无愧色,反‘嘻嘻’地笑道:‘大哥,骂得好!大哥难道忘了么,咱们可是一个老祖宗的啊?’杜某听杜廷隐道出‘祖宗’二字,心中一阵难过,身子上前一步,指了杜廷隐的鼻子,怒不可遏地道:“杜廷隐,亏你还有脸提起祖宗,不怕将他们玷污了么?他们若是识得你如此丧心病狂,定会索你的狗命的!今日,老夫便替祖宗教训教训你这个心如蛇蝎、狠如虎狼的东西!’身子一挺,向杜廷隐扑了过来。
“杜廷隐身子退后一步,口中阴笑道:‘大哥,如此说来,大哥是不愿做临阵逃跑的孬种,要做抗虏救民的英豪了,很好!小弟便成全大哥,大哥你便去满足心愿吧!’又对了左右大喝道:“还不快送杜老将军去疆场杀故!’”杜某听得‘疆场杀敌’四字,豪气顿生,高声道:“杜某只身去救援柏乡,便是拼个捐躯疆场、马革裹尸以还,又有何惧哉?却不强似做个逃跑将军百倍!’身子一转,便向了门口走去。杜某才行几步,忽觉身后劲风袭来,识得有敌暗算。杜某哪里能想到在自己的军营之中,会遭受到暗算,心中自是毫无防备,觉得劲风袭来,虽欲躲避,却已不及,只得气运于背,硬接了一招。便听‘砰’的一声闷响,杜某觉出背上中了一掌,胸中一阵翻腾,便有一口血喷出唇外。杜某回头瞧时,却见杜廷隐正瞧了杜某冷笑不休,右掌高举着,尚未收回。杜某见得杜廷隐如此卑鄙,直气得身子发抖,以手指了他,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犬肺的东西,必不得好死!’胸中一怒,口中又连喷几口血出来。杜某便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身子再也站立不住,一头栽倒于地。
“便听得杜廷隐怪笑数声,大叫道:‘大哥,还想去当杀敌报国的英雄么?’又对了左右大喝道:“将杜老英雄掖至帅案下去,让杜老英雄防守帅营便了!’杜廷隐转过身子,又阴森森地道:‘还有想学那杜廷晦,去做抗击强虏的大英雄的么?’杜廷隐见无人应声,便大声传令道:“弟兄们,请速按本帅之令行事!’此时,杜某虽是神志尚清,却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任由兵丁推至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