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了尘才苏醒过来。了尘平静了一下心绪,诵了声佛,又愤愤地道:“浩儿,这个逆子害死了养父、养母,却也死有余辜!”
“不,爹爹,朱友文没有害死、害死、害死朱温,朱温是死于朱友珪之手的!”黄浩涩声道。朱温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以他费了好大劲才道出“朱温”二字来。
“阿弥陀佛,浩儿,你错了,朱温虽是朱友文的义父,但真正将朱友文养育大了的却是他的养父、养母康峁夫妇!”了尘叹了口气,苦笑道。
“什么?怎的爹爹如此说话?孩儿可是愈听愈糊涂了!”黄浩心中大吃一惊,愕然道。黄浩放低了一下声音,又问道:“爹爹,既然康舅父、许舅母乃是朱友文的养父、养母,那朱友文的生父、生母又为何人呢?”
便见了尘和尚满布疤痕的脸一红,听得他声音低沉地道:“浩儿,说来惭愧,那勤畜生的生父、生母便是为父与茹妹!”
“什么?爹爹,你说什么?”黄浩心中大吃一惊,口中发出急促之声:“爹爹,怎的竟有此等事?事情到底如何?”此时,黄浩才识得了了尘听得朱友文死讯后何以震惊如此了。
了尘却不搭黄浩的话,宣了声佛号,轻声问道:“浩儿,你的身世,可识得了么?”了尘见黄浩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浩儿怎的还叫老衲‘爹爹’?”
“爹爹说甚话来?您老人家虽非浩儿的亲生之父,但您老人家胜过浩儿的亲生之父又何止千倍、万倍?您老人家与母亲对浩儿的养育之恩,比天高,比海深!浩儿今生今世又焉敢忘怀?爹爹,您老人家便是浩儿的亲生之父!”黄浩语声激动不已。
“善哉,善哉!为父有浩儿这几句话,便心满意足了,又夫复何求?唉,那逆子能有浩儿之万一,亦不会落此可耻、可怜的下场了!”了尘揽黄浩入怀,慨然道。
“他既然是爹爹的亲生之子,怎的又成了康舅父的养子了?”黄浩口中的“他”显是指“朱友文”了。
了尘和尚长叹一声,语声沉重地道:“浩儿,昔日,逐电大侠康峁与瑶池玉女许楠夫妇虽是江湖中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侠侣,但美中不足的是,二人结合十数年,瑶池玉女却从未怀过身子。一日,茹妹对为父道:‘巢哥,哥哥与嫂嫂身边无有一男半女在膝下承欢,二个大人整日儿出出进进的,料来定是有些乏味的,却也是大眼瞪小眼的无可奈何之事,且是如此下去,只怕连个传宗接代的人儿都没有了,这岂不要断了康家的香火了么?’当时,为父笑道:“茹妹,这种事情,咱们又怎么能帮上忙,莫不成要咱们送她们个孩子么?’茹妹面容一肃,道:‘巢哥,咱们怎不能送她们个孩子?咱们便将勤儿过继于她们为子,那又有何不可?’为父听了茹妹的话,心中一惊,旋又笑道:“茹儿,咱们膝下便仅有勤儿一个儿子,若是送于她们夫妇为子,不也膝下无人承欢了么?’茹妹面儿一红,笑道:‘巢哥哥怎的糊涂了?咱们二人正当青春之时,恰似那青枝绿叶的花树,还怕日后无子么?’为父听茹妹说得有理,亦不忍心让至亲断了香烟,便将勤逆子过继给了你康舅父,更名为康勤。转眼便过七、八年。却也怪得紧,康峁夫妇虽是待这勤逆子胜过己出,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下地来摔着了,但这逆子不与康峁夫妇二人亲近,却与朱温打得火热,竟至形影不离之境。康峁夫妇与为父见勤逆子终日随朱温游荡,只怕他会误入歧途,毁了他一生,便商定将他送往黄山云谷寺,让他拜闲云长老为师,让闲云长老管束于他,且是也好让他学些本领。于是,为父与你康舅父便将这逆子带往黄山,去见闲云长老。闲云长老见这个逆子一身邪气,识得这逆子非善良、本分之辈,又见得这逆子生得奇丑无比,心中便也有些厌恶,话语之间便透出些不悦之意来。闲云长老虽是心中不愿收其为徒,但闲云长老与为父、康峁夫妇均为至交,却也不好驳我们几人之面,便也勉强将勤逆子收留下来。一晃便是数年。数年间,闲云长老虽是时时对逆子规劝,让其一心向善,此逆子当面亦是唯唯诺诺的,发誓定痛改前非,再不做坏事,但这逆子学成下山后,却暗中投靠了朱温,做了朱温的假子。此时,大齐义军已然撤出长安,朱温被唐僖宗李儇认作御弟,又封为四镇节度使。康峁见这逆子艺成归来,却识不得这逆子已暗中认贼作父了,心中自是欣喜万分。康峁见这逆子武功高强,以为此子日后定会行侠江湖,造福于百姓,为武林添一异彩,却也对这逆子极为看重,每逢外出,必带了这逆子同行历练。康峁做梦亦想不到,这逆子背了他,暗中尽干些抢男霸女、杀人放火的勾当,且是甘做官府鹰犬,残害武林义士和反唐志士。如此的过了些日子,康峁终于发现了这逆子的恶行,心中自是烦恼且是愤怒至极。康峁本是一代大侠,哪里又能容得此逆子胡作非为?却也着实教训了这逆子几回。这逆子亦唯唯诺诺,信誓旦旦,表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康峁见这逆子有悔改之意,且又碍于为父与茹妹之面,却也未忍心毁这逆子的性命,亦未废这逆子的武功。可怜康峁夫妇此时亦识不得这逆子已然认朱温为父之事,且是更识不得这逆子早已对自己二人怀恨于心,寻机报复。终于,有一天,这逆子趁康峁夫妇入睡后,以毒药迷昏二人,割下了她们夫妇的头颅来!这逆子自知罪孽深重,却也不敢再在江湖上存身,便提了康峁夫妇的人头,明目张胆地进了朱府,去见朱温。朱温见得这逆子谋杀康峁夫妇,识得这逆子已然死心塌地地跟定了自己,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便将他这个假子视作已出,列于长子朱友裕之下,并为他更名为朱友文。其实,这朱温也一直认定这勤逆子是康峁夫妇的亲生之子,可能至死亦识不得这逆子的生父、生母乃是为父与茹妹的。“
黄浩听得了尘和尚之言,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见他回过神来,听得他叹了口气,问道:“爹爹,那、那、那康勤可识得他自己的身世么?”
“浩儿,为父与茹妹将那逆子送给康峁夫妇时,那逆子尚不满三岁,料来那逆子是识不得此事的了。”了尘苦笑道。
黄浩沉默片刻,又愕然道:“怎的爹爹昔日未对浩儿说起过此事?”
“浩儿,此等不光彩之事,说出来徒然丢人现眼,告诉浩儿知道又有何益?且是若是让浩儿晓得了此事,不是让浩儿心中亦不舒服了么?便是今日,若非浩儿提及此事,为父亦是不会对浩儿说起的。”了尘涩声道。
黄浩默然。便是“进儿”等人听了了尘之言,一时之间,竟也无话可说。
良久,忽听一声惊疑声发出:“爹爹昔日存身灵隐寺,何等机密之事,怎的他竟识得此事?”了尘瞧了过去,发话者却是“进儿”。“进儿”口中的“他”显是指朱温了。
“进儿,此事爹爹却也识不得了,”了尘茫然道:“朱温神通广大,想是他于灵隐寺中,亦安插了奸细了。”
“爹爹,救兵如救火,他事咱们日后再议,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咱们还是先去救援濮州的为是!”听得黄浩大声道。
“浩哥,晋人此时不是在濮阳么,浩哥怎说咱们要去救援濮州?”“进儿”心中大感疑惑:“便是周德威用兵神速,他夺了濮阳,即使马不停蹄,挥兵直进,也只会向南进攻,怎的又会去侵犯濮州?”
“贞弟,这周德威奸滑无比,诡计多端,不唯用兵神速,且是谨慎无比;周德威夺下濮阳,绝不会冒险轻进南犯,而是要夺取濮阳周围之州,以求巩固后方,步步为营的。此时,浩哥若是未猜错的话,只怕周德威已在濮阳至濮州的路上了。”黄浩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
“贞弟”、“进儿”显见便是梁帝朱友贞了。朱友贞听得黄浩之言,略思片刻,点头道:“浩哥言之有埋,咱们便去濮州便了。”当下传下旨来,令梁军向了东北而行,直奔濮州。
梁军一路行来,但见田畴多荒,野无人耕,哀鸿遍野,野狗满地,又见树倒屋塌,村无炊烟。众人见得这般荒凉景象,禁不住摇头叹息,却又议论纷纷。便在此时,忽听“扑通”一声声响传出,看时,却见一人身子跌倒于地。
黄浩吃了一惊,身子跃起,掠至此人面前,扶他起来,却见此人胸口之上插着一把利剑,深几至柄。黄浩大惊失色,疾忙大声呼唤道:“谢统军,谢统军!”黄浩唤了一时,不见回应,以手在“谢统军”鼻下试了试,但觉半点气息也无。黄浩口中发出一声长叹之声,只得放“谢统军”身子于地。黄浩见“谢统军”自戕身亡,心中但觉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挥了挥手,悲声道:“亲兵,谢彦章将军已然去了,葬了谢将军吧。”
便听得一人答应一声,带几人掘了一坑,将谢彦章尸首葬了。
谢彦章前时见得所经之处的悲惨景象,识得是自己决开黄河之水所至,心中便有说不出的难受,又听得梁军将士的议论、叹息之声,心中更觉羞愧难当,且是又疼痛如绞,当下猛然拔剑出来,插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黄浩、朱友贞命人葬了谢彦章,便又引军前行。梁军才至濮州城外,便见得晋军铺天盖地而来。
昔日,晋军拿下平阳,依得周德威本来之意,原是要一鼓作气,乘胜拿下澶、濮二州的,哪料得谢彦章会决开黄河,以河水来限晋军?滔滔黄水滚滚而出,阻断了晋军进兵之路,周德威却也无计可施,只得传令收兵,折而去攻濮阳了。周德威拿下濮阳,见得河水已退,进军无阻,便又挥师向澶、濮二州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