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威心中着实吃得一惊,口中大叫道:“有刺客!快保护主公!”身子飞起,掠至李存勖身旁,护了李存勖。数十名晋宫武士慌忙抢出,扶李存勖起来,又护于他身旁。又有数十名晋军高手向了物事来处掠了过去。
便见一道灰影一闪,一人掠出城去。周德威见得此人身行如电,识得追赶不及,自己却也不去追赶,只是将李存勖密密地护了,转入行宫来。片刻,果见晋军高手空手而回。
李存勖右耳被击掉半个,却也算不得是什么致命之伤,只是李存勖突遭袭击,心中大吃一惊,却被唬得魂飞魄散,才一头栽下看台来了。
灰衣僧人道罢濮阳之事,颂了一声佛,合十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晋国兵马凶狠如狼似虎,请众位施主多加小心!老衲处尘世已久,已该告辞回寺看经去了。”转过身子,举步便走。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惊呼声传了过来:“爹爹!你是爹爹!”
灰衣僧人吃了一惊,向了声起处瞧了过去。他瞧了一阵,语声平静地道:“阿弥陀佛,老衲乃一佛门弟子,何来‘爹爹’之称?只怕是施主认错人了吧?”
“不,你是爹爹!爹爹,你骗不了孩儿的!”发话者身子上前一步,又大声叫道。
“阿弥陀佛,施主怎的如此固执?贫僧并非尘世中人,又焉能是施主之父?”灰衣僧人口中说话,举步又走。
便见得那人身子一旋,阻住灰衣僧人的去路,悲声道:“爹爹,咱们父子十数年未曾谋面,今日才得相会,你、你、你怎的便忍心不认孩儿了?”
灰衣僧人身子退后一步,语声略带不悦之意,涩声道:“施主小小年纪,怎的如此不讲道理,只管纠缠贫僧不休?老衲不是说过了么,老衲并非施主之父,亦识施主不得!”
“爹爹是骗孩儿不得的!”那人身子紧跟一步,口中发出断然之声。
“阿弥陀佛,这倒奇了怪了!施主,老衲骗你何用?”
“爹爹双手手背上各有一块鲜艳的朱砂痣。想来当今世间,如此大块隆起的润泽红痣,生于手背正中央者,舍爹爹外,只怕再无二人了!”此人之所以认出灰衣僧人来,原是灰衣僧人前时合十时,现出了双手手背正中的朱砂痣来。
灰衣僧人听得此人如此说话,识得再也瞒他不过,却也住身不行,口中叹了口气,随手取下面上的黑纱来。灰衣僧人面纱才除,一张疤痕纵横的“鬼脸”登时便呈现出来,竟无一处好处。
“爹爹……”那人见得灰衣僧人如此模样,心中难受至极,一头扑到灰衣僧人的怀里,只叫了声“爹爹”,便再也说话不出了。
灰衣僧人轻抚着他的头,才道了声:“孩子……”忽见又一人飞身抢至灰衣僧人的面前,对了灰衣僧人跪身下去,叩头道:“孩儿叩见爹爹!”
“你、你、你……”灰衣僧人大吃一惊,推开怀中之人的身子,站起身来,疾问道:“施主又是何人,怎的如此称呼老僧?”
“爹爹,孩儿便是您老人家失散多年的进儿啊!”跪身于地之人抬起头来,哽咽道。
“你、你、你说什么?”灰衣僧人虽是修行多年,心静如水,但骤闻“进儿”之言,尚是惊得心起涟漪,面上亦不觉变了颜色,身子且是一颤。他抖抖地走到“进儿”面前,伸手扶“进儿”起来,又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进儿”一番,哀声道:“进儿?你当真是进儿么?”口中说话,眼角已有些湿润,显见灰衣僧人心中激动至极了。
“进儿”张了张口,却未说出话来,只是使劲点了点头,却又失声痛哭起来。“进儿”哭得良久,抬起头来,拭了拭面上的泪水,惊疑道:“爹爹十数年前,为救灵隐寺一寺僧众,不是自断经脉故去了么?”
灰衣僧人自是了尘和尚了。了尘和尚听得“进儿”之言,叹了口气,肃声道:“孩子,十数年前,于灵隐寺,替为父身归极乐世界的,乃是了空师弟。”了尘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又道:“当年,‘邓氏双魔’率门下弟子围攻灵隐寺时,为父正自闭关。待为父出关,睁眼瞧时,却见身子不在佛堂之内,而是处于一个山洞之中。当时,为父心中大吃一惊,疾忙寻路返回灵隐寺中。为父才至寺门外,便见了空师弟身子躺于地上,已然圆寂了。为父心中更是一惊,疾忙背了了空师弟的尸身入得寺来。为父才入寺门,便见满寺的僧众各个瘫卧于地,口中痛叫不止。为父见得如此惨状,直惊得面容变色。为父问时,才识得众僧乃是惨遭湘阴派弟子毒手而身负重伤的。由众僧口中,为父又识得前时了空师弟听得‘至阴子’专要为父出面,了空师弟便晓得‘至阴子’定是要寻为父的晦气,便设法让人将为父移至一个隐蔽的山洞之中,了空师弟自己扮成为父的模样,走出寺门,来见‘邓氏双魔’,为救众僧之命,了空师弟自戕身亡。当时,为父见得灵隐寺僧众为为父惨遭毒手,心中虽是惨痛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为众僧止血、疗伤,又将他们遣散了,火化了了空师弟,尔后,便只身云游去了。
“转眼便过十数年。一日,为父云游至濮阳城外,却听城中沸反盈天,却似天塌了一般。为父心中顿感惊奇,当下便施展轻功,掠上城墙,跃入城中。城中虽是兵将如云,但为父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加之兵马又只顾向了校场涌将过去,是以便也无人发现为父的踪迹了。为父身入城中,才识得城池已被晋国兵马占领,又见得晋人均向了校场奔去,心中便觉诧异,当下便悄悄尾随于后,跟了下来。为父来到校场之中,却见李存勖高高地坐于看台之上,正手舞足蹈地瞧着晋人坑埋梁朝军民。为父见得李存勖得意忘形、幸灾乐祸之态,心中怒极,便以一粒佛珠向了这贼子击了过去。当时,为父身子距李存勖甚远,寻常的笨重之物,自是掷不到如此远之距的,为父身边又无利器可用,是以便只能以佛珠击敌了。也是这李存勖贼子命不该绝,竟让他躲过了面门,只击中了他的右耳。当时,为父见得李存勖栽下看台,又见得晋军高手由四面围了过来,识得再留此处,只怕不好脱身了,便飞身跃上城墙,掠出城来。”
了尘道罢自已的行踪,面容一肃,庄声道:“众位施主,老衲既入空门,便是佛家弟子,久处尘世,恐遭罪孽,且是辱没佛门,还是礼佛去的为是。”转身便走。
了尘足才抬起,便听一人嘶声道:“爹爹,眼下晋人南侵,生灵涂炭,处处战火,哪里还有净土,爹爹又到何处礼佛去?”看时,却是识破了尘身分之人正面容肃穆地说着话。
了尘瞧了他一眼,语声平静地道:“浩儿,北国变成了杀人战场,无法礼佛,爹爹便不能去南疆诵经么?”
“浩儿”自是黄浩了。黄浩听得了尘之言,苦笑道:“爹爹,北国不能礼佛,南疆便有净土了么?”他一把抓住了尘之手,又道:“爹爹,眼下的南疆,藩镇纷争,盗贼四起,匪徒横行,又哪里有礼佛处?且是若是如此任由晋人南侵,还能用得几时,晋军铁骑便会踏上南疆之地?如此,天下还会有净土么?”
“浩儿,出家人但要心中有佛,何处不可诵经修行?”了尘轻声道。他沉思片刻,又道:“浩儿,二十年前,因为为父之误,断送近百万义军将士于疆场;十数年前,又因为为父之故,毁了灵隐寺一寺僧众。为父乃一千古罪人,本应避入佛门,一心向佛,诵经思过,以消罪愆,再不出佛门半步,但晋人南侵,每下一城,或屠尽邑人,或活活坑埋一城军民,如此禽兽不如之暴行,上苍厌之,人神厌之,且是愤之!佛说无量有四,慈、悲为首,为父若是眼睁睁地瞧着生灵遭受涂炭而坐视不管,岂不有违佛旨?为父便暂留一时,助你们抗敌,但胡虏一退,为父便要返回佛门去了。”
了尘话音才落,却听一人轻笑道:“大师以天下苍生为重,具拔苦、救世之心,实乃黎民之幸!”了尘瞧了过去,却见发话者乃是一位身着孝衣、手执招魂幡的萧洒老者。了尘见了此人,诵了声佛,笑道:“阿弥陀佛,王施主过奖了。”
执招魂幡的孝衣老者自是“鳔锅”王鹏了。“鳔锅”对了了尘拱了拱手,面上现出疑惑之色,愕然道:“大师,在下有一事不明,还须请大师指教。”
“阿弥陀佛,王施主客气了。王施主有话但请吩咐。”
“大师既然健在人世,那华大侠昔日葬于江边的又是何人之身?”“鳔锅”所以如此发问,原是他见得黄巢现身,便又想起了乃父王砥的公案来了,是以才如此说话。
“王帮主,昔日,华八弟等安葬于大江岸边之人乃是老纳孪生兄长黄存。”了尘语声沉重地道。
“爹爹,孩儿亦有一事不明,还请爹爹示下。那朱友文竟然是康峁舅父之子,怎的爹爹昔日未对孩儿说起过此事?且是孩儿从不识得康舅父有此一子?”了尘“存”字才出口,便有一人诧异道。
了尘向了发话者瞧了过去,却是黄浩。
“浩儿,如此小事,爹爹说它作甚?”了尘轻描淡写地道。
“爹爹,康舅父一世的英名,尽被此逆子玷污了!康舅父有子如此,亦当真可悲可叹!”
“浩儿,多行不义必自毙,便让他自生自灭便了。”了尘语声平静地道。
“爹爹,朱友文凶狠残暴、作恶多端,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却不是报应不爽么?”黄浩恨声道。
“浩儿,你、你、你说什么?”便见得了尘身子猛然一颤,声音抖抖地道:“浩儿是说朱友文死了么?”
黄浩点了点头,当下将朱友文被朱友珪诛杀之事对了了尘道了一遍。黄浩话才说完,却听“哎啊”一声惨叫之声传出,见得了尘身子摔倒于地。黄浩大吃一惊,身子抢前几步,扶了尘坐起。黄浩见父亲面如黄表纸,双唇抖动却又发声不出,旋又身子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心中大急,疾忙以手拍打父亲的背心,口中疾声呼道:“爹爹醒来,爹爹醒来!爹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