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教了几节课就接到学校通知,我被借调到乡党委办公室工作。哪知一调就是三年。三年后当我重新返讲台的时候,菊花已经初中毕业,因为家庭困难,高中没上到南方打工去了,据说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没能当面向她道歉,这成了我心中一个遗憾。
一晃10年过去,我也从那所偏僻的学校调到市二中。有一次我作为省优秀教师到南方一个城市开教研会。会议是在当地一家三星级酒店举行的。临近尾声的时候,宾馆为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教师举行了一个晚宴。酒酣耳热之际,酒店的总经理也来为大家助兴。我忽然发现那位女经理居然是她——我的学生菊花!没想到,菊花现在已经成为酒店的总经理。
我忽然想起那年在课堂上说的那番话,真想当面向她致歉,可心里很犹豫:她会理我吗?会不会记恨我?要是让我下不了台怎么办?……这么想着,我赶紧侧过头,装作饮酒的样子,不敢正眼看她,生怕被她认出来。
张老师,您也来了……耳畔响起了菊花激动而亲切的声音。
我……您……您是……我有些语无伦次,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老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您的学生,牛菊花啊!菊花因为激动涨红着脸急切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您,可一直忙没来得及去拜访您……菊花说着,特意为我斟了一杯酒。
啊,是……是你……你还记……得我?
老师,学生不记得谁也不能不记得你哪,多亏了您的那句话……
菊花说着,神情地回忆说:初二以前,我一直很自卑。但就因为老师您的一句话我改变了自己。您说……在您之前从没有一位老师看好我,肯定过我。您的这话极大地鼓舞了我,让我看到身上还有属于自己的闪光点……那一刻,我仿佛眼前亮起了一盏灯……
菊花还在满含深情地说着,我知道她的深情是真挚的,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水分和功利。她的脸也因为太过激动而涌出两朵红晕,如盛开的牡丹花一般娇艳。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是看到学生成才激动,还是为当年的那句反话?抑或别的原因,我说不清……
挑水
上高三那年,鬼使神差的我突然产生了浓重的厌学情绪,满心思就想着回家跟父亲一起种地,无心学习,上课除了睡大觉,就是做小动作。学习成绩因此一落千丈,名列全班倒数第一,座位也被排到了教室的最后头,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照此下去,别说考大学,就是连高中毕业证也别想拿到。
那时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母亲不知怎么得知了我的学习情况,回家拿干粮对我絮絮叨叨个不停:“小四呀,咱全家就指望你呀,可得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全家都荣光,考不上回家干活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奇怪的是,一向爱说话的父亲一语不发。我以为父亲对我彻底失望了,心里更加灰心沮丧。
那年的夏天正逢百年不遇的严重干旱,玉米刚脚脖子高就被旱蔫了,苹果花被旱得雪花一样簌簌地落下。一个星期天,我回家拿干粮。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让我在家好好温习功课,却交给我一担水桶,直说了一句:“走,挑水浇玉米去”。玉米地在数里外的半山腰的梯田里,由于太旱,玉米苗全被旱卷了叶子,像垂死的病人,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头。
水汪在山脚下,离玉米地足足三里路。我和父亲一人一担水,父亲在前我在后地走着。开始我很高兴,心里想挑水不就是挑水吗,这有什么难的,比起学习来容易多了。一担水足足五六十斤重,头几担水没觉得怎么累,七八担之后受不了了,肩膀压得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痛。几次想喊父亲一块歇歇,看到父亲没有要歇的意思我也就不好意思停下来。几次想撂挑子,但每次都要着牙挺着。这样挑着挑着,一股无名火居然呼呼地冒上来。心里怨恨父亲太狠心,让我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也不知道让我歇歇。挑了整整一下午,总算浇了一少半地。
晚上回家,累的饭也吃不下,躺在炕上,肩膀像有火在燃烧,腰酸腿痛,哼哼唧唧,身子都不敢翻,大半夜没睡着觉。心里一个劲地怨恨父亲。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起床了,喊我起来一块浇玉米。我躺在炕上还在哼哼,心里那个气呀甭提要多大。眼看就要发作,但终究没有喊出来。我挑起水桶,话也不说,故意狠劲摇晃着水桶,“吱咯咯吱”地在前面走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怨恨。我咬着牙数着一担两担……,还剩四畦子、三畦子……就这样累了一天,剩下的半块地总算浇完了。我已经累的骨头都散了架了,肩膀肿得拳头高。晚上,疼痛折磨的我一宿没睡。更令我生气的是父亲自始至终没有安慰我一句话。我的心里怨恨到了极点。
第三天一大早,我背上干粮,腔也没跟父亲打,气呼呼的回了学校。在学校的宿舍的木床上,我一边哼哼着,一边回响着这次劳动的情景,心里还是对父亲充满了怨气。这次劳动,不仅让我体验到了农活的艰辛和不易,同时也让我悟出一个道理,这就是无论干啥事,只要咬住目标,咬紧牙关,坚持到底就能成功,就像挑水浇玉米,水一担担地挑,玉米一棵棵地浇,总有浇完的时候。这样一想,我对自己的学习再次充满了信心,并发誓一定要迎头赶上。于是我一改过去的邋遢,学习空前勤奋,成了全班最刻苦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我的成绩跃居全班前列,座位也被调到了前三排。
高三结束,我以较好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成了全村屈指可数的一名大学生。全家人自然都非常高兴。哥哥嫂嫂多次打趣说多亏了父亲的“劳动教育”,但我心里仍然对父亲的那次“劳动教育”耿耿于怀,以至很长一段时间看见那担水桶心里就憎恨。
多年后,父亲去世了,有一次我跟母亲说起那次挑水浇玉米的事情,说父亲太狠心,也不让我歇歇,一口气挑了那么担多水,并且水桶和父亲的一样大小。母亲听了,叹了口气说:“小四呀,你一直误会你爹了。那几个晚上,你爹听着你在炕上哼哼唧唧,整宿整宿都没合眼。还有,那担水桶外表看和你爹的那担一样大,其实,你的那担比你爹的那担皮轻了不下十斤……”
我听了,心头一震,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了……我在心里喊,父亲,我的好父亲……
我只想赶走那只蛾子
这是下午的第一节课。虽然三伏天热得让人汗流浃背,还不时有七星瓢虫、蛾子之类的小飞虫在教室里飞来飞去,嗡嗡嘤嘤的聒噪,我却依然讲的兴致勃勃。师生有问有答,课上的如行云流水,我心里涌上一阵接一阵的欣喜和惬意。毕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正起劲地讲着,突然觉得两腮僵硬,嘴巴直往右边拉。赶紧张大嘴,试图用力说话,可嘴巴发出的只有啊啊的声音,一句也说不清楚。想抬手写字,可两手麻木,不听使唤。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莫非得了掉犬风?额头瞬间出了一头冷汗。很小的时候听家里人说,这是一种面严重的瘫病,很难治。台下,学生都愣了,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嘴巴张成了大大的鸡蛋形。我站在讲台上,一时束手无策。
这时,坐在后排的阿毛突然站起来,噔噔噔,朝讲台跑过来。阿毛是全班有名的捣蛋鬼,但人很聪明。我想制止他:上课不能随便下位!回去!可就是说不出话来。阿毛跑上讲台,径直站到我跟前,跷起脚,忽闪着大眼睛,瞅着我的腮看。这小家伙到底要干什么?我正纳闷,突然,阿毛闪电般地扬起巴掌,“啪”一声脆响,我的右腮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木木的一阵。
我火了,敢打我!正要喝斥,可还是说不大清楚。却见阿毛笑嘻嘻的回到座位上。学生一个个都愣住了。片刻,教室里像炸开了锅。
“你疯了,敢打老师!”
“你敢打老师,告你去!”
“有你好果子吃,等着挨吧!”
……
有几个学生跑出教室。
很快,班主任王老师跑来了,教务主任来了,校长也急匆匆跑来了。
“老师,他打老师!”
“校长,他打老师!”
……
学生纷纷向班主任、校长告起状来。
“先不要批了,快看看张老师怎么了。”校长着急地说。
“等着,过后再找你算账,太大胆了!”班主任气呼呼地说。
“看样子八成是得了掉犬风,这种病不能耽误,快送医院!”有人提议说。
很快,我被送进了镇医院。被确诊为面瘫,也就是俗话说得掉犬风。
“张老师,你好好休息,课我找人代。无缘无故地打老师,太无法无天了!这样的学生不好好管教,走上社会那不是渣滓是什么!”校长边安慰我严肃地说。
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回想着阿毛的那一巴掌,心里越发来气,但同时也有些疑惑,这阿毛虽说调皮,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门口传来护士的说话声:这老师的掉犬风病挺严重的,要不是那个学生及时打了一耳光,矫正了一下,病情会更厉害。我说土法管大用吧。嘿嘿,这小家伙还是半个大夫,不简单!别说了,快进去换药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阿毛是为我好。真是个有胆有识的孩子。等好了,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两周后,我康复出院。回到学校,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向他当面致谢。不料他却因为我的缘故被学校开除了。
我赶紧赶到他家。阿毛正在院子里喂小鸡。见我来,站在院子里局促不安,嘴里嗫嚅着,老师,我……我……。听到有人来了,阿毛妈妈赶紧从屋里小跑着出来,一个劲的赔不是,说着孩子不懂事,老师,您多多包涵。
我搂着阿毛,笑哈哈地说,我怎么会批评他呢,感谢还来不及。阿毛的妈妈愣了,我笑着转述了护士的那番话。
我蹲下身子,和蔼地问阿毛,你怎么知道这病打耳光好?阿毛妈妈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那年他爸就得过这种病,我当时打了一耳光,又吃了几副偏方药就好了。阿毛当时也在场。不想他竟敢大胆用在老师身上了,真是个傻孩子,看我不打死你。说着,阿毛妈妈抡起了巴掌。我赶紧制止住了。阿毛是一片好心。阿毛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阿毛低着头抿着嘴笑了。
走出阿毛的家,阿毛执意要送我。分别的时候,阿毛突然悄悄说,老师,对不起,其实我不懂得打耳光治病,因为当时有个小蛾子趴在您的鼻子上,我看您难受的样子,就想赶走它……
校长是俺亲戚
初一新生开学第一天,马校长站在办公楼前,一眼注意到一个个头不高、国字脸、嘴唇略微下垂的男生。男生说话有些不清,脸上还脏兮兮的。凭直觉,马校长觉得这个学生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究竟哪儿不对劲。马校长原想上去跟他说两句:上初中了,可别忘了天天洗脸啊。可转眼的功夫,男孩不见了。马校长笑着摇了摇头,进了校长室。
这是开学第二周的一个中午,学生都午睡了,校园里静悄悄的。马校长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咚咚咚”,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谁啊,什么事这么急!马校长赶紧起身,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学生,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开学第一天看到的那个男生。
没等马校长开口,男生说话了:老……老师,同学不让我进宿舍。
谁?谁不让你进宿舍?为什么?马校长问。
不……不为什么,就是不叫我进宿舍睡觉。
好吧,走,去看看。
男生跑到前面,马校长紧跟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去了男生的宿舍。经询问,原来宿舍里有个男生跟他开玩笑,说别进宿舍了,他居然信以为真,真的不敢进宿舍了。听着学生的恶作剧,马校长哭笑不得。临走撂下一句: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事后,马校长听班主任说这个男生叫柳岸,智力有问题。马校长心中的那个疑问一下子解开了!马校长还了解到,柳岸经常受同学的欺负,不是被这个学生抢了钢笔,就是被那个同学拿走了笔记本。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晚睡迟迟不睡,自顾自地唱歌,搅得宿舍纪律很差。更糟糕的是,柳岸经常赖尿,被子里天天散发着扑鼻的异味。宿舍检查常常因为他拖了后腿。考试成绩更是年级到数第一。任课老师、班主任都很头疼。班主任说这番话的时候,显得很无奈。
那一刻,马校长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此,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这个学生。
这天大课间,马校长在校园里转悠,一边打拳,一边四下里观察着。这时候,学生们都在跳绳的跳绳、下棋的下棋、打篮球的打篮球……校园里处处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马校长满意地笑了。
忽然,马校长发现那个叫柳岸的学生正一个人蹲着在角落里,低着头,拨弄着一棵小草。和周围的气氛比,柳岸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聊。马校长心里一动,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柳岸的头,想跟他谈谈,他站起来,呆呆地看着马校长,张了张嘴,起身跑回教室……
又一次晚饭时候,马校长来到初一教室外边,看见柳岸在一棵柏树下抹眼泪。马校长快步走过去,一问原来柳岸的干粮吃完了。马校长摸着柳岸的头掏出两元钱,让一个学生到伙房买来几个大包子。柳岸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开心地笑了。
马校长给柳岸买包子的事很快传遍了校园。有的学生说,马校长是柳岸的亲戚,要不那么多学生唯独对他那么好,还给他买包子吃。一传十十传百,学生们都知道柳岸是马校长的亲戚。
班里的同学中也有不相信的,故意问柳岸马校长真的是你亲戚?柳岸转身跑到马校长跟前问道:俺真的是您亲戚?马校长亲切地抚摸着柳岸的头,点了点头。柳岸跑出校长室,幸福地喊着,校长说了,说俺是他的亲戚,校长是俺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