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仵作刚向阎茂粗略地介绍完地上的尸身状况,却瞥见一红衣斗笠人越过人群,径直踏入警戒圈内。
阎茂察觉到众人脸色有异,转过身来恰巧瞧见红衣斗笠人蹲下,随后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死者脑袋,仔细查探了一番后,又捏了捏死者四肢,最后又凑到尸身上嗅着什么。
“阎捕头,此人技法娴熟,怕是个老手!”宋仵作无意插手,只是低声提醒道。
“阎某知晓。”
阎茂不怒反笑,只是眸中的寒光极盛,冷眼瞧着那红衣斗笠人的举动。
“此人年约三旬,面朝地而亡,额头有钝器砸击痕迹,周身无其他致命伤,且财物俱在,初步可以推断为蓄意谋杀案。”
片刻后,那红衣女子如是说道,可嗓音分明却是女声,而她起身抬头摘下斗笠,露出那副清丽面容时,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阎茂阴冷的眸子对上女子英气逼人的眉目,先是大笑了几声,随后开口说道:“此人分明是喝醉了酒,半夜行走踉踉跄跄不慎跌倒,一头撞死的,何来你所说的蓄意谋杀啊,宋仵作,你说呢?”
“这个……”
宋仵作虽然知晓事实并非如此,可若是忤逆了阎茂的意思,日后县衙内必然会有人使绊子暗算他,脑中急速地盘算了一番后正要作答,却听阎茂那边又自顾自地发令了。
“这丫头私自闯入案发现场,意图混淆视听,来人啊,将她拿下关入大牢!”
“是!”
随阎茂来的捕快蔡康立马撸起袖管,同时朝着另外的几个壮丁一努嘴,顿时几人呈包围状靠向那红衣女子。
“我乃本县新任典史胡一菲,谁敢造次!”
“这!”
蔡康与那几名壮丁闻言顿时一愣,却见阎茂面上惊怒交加,急切地吼道:“放屁,本县罗典史告老了才几日,哪会冒出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接任,定然是她为了脱罪胡诌的,给我将她拿下!”
蔡康听出了“拿下”二字的重音,再瞧向阎茂射来的狠厉目光,心头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悄然抽出了铁尺,疾速上前,朝着胡一菲的脑门劈去。
“哼!”
胡一菲冷哼了一声,脚下腾挪着扫了一眼四周的几人,见蔡康铁尺当先袭来,她不退反进,手掌化作幻影,霎时便捉住了对方手腕,然后将身一扭,连人带尺甩了出去,而另外几个壮丁更是一拳一个,两个呼吸间便撂倒在地。
“呀!”
倒地的蔡康挣扎着扭转身子后,又拾起地上的铁尺,朝着胡一菲掷了过来。
“蠢货,丢暗器居然还提醒老娘。”
胡一菲轻松地捏住铁尺,伸手一掌便将它劈断,再将手中的那截摔在了蔡康身前,吓得他在地上狼狈地直蹬脚后退。
“我乃本县新任典史胡一菲,谁还敢上前,便莫怪我手下无情了!”胡一菲掏出了腰牌,瞪着阎茂淡然说道。
“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本朝有女官任职,可毕竟只是少数,大人您应该早些掏出腰牌亮明身份嘛,现今于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样,你胡典史殴打同僚之事,我阎某人可不会替你遮掩了。”阎茂扫了一眼地上的蔡康等人,毫不迟疑便拂袖而去。
“不送!”胡一菲咧嘴一笑道。
胡一菲心知方才若是不能敌过这几人,恐怕他们还真有杀人之心,毕竟卷宗上记载,阎茂乃是安化王安插之人,行伍出身素来心狠手辣,若非上任典史乃是松江知府的老丈人,他早就下手夺位了,而眼下苦尽甘来之际,却又冒出一人压在他头上,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阎茂虽是条地头蛇,可胡一菲真身乃堂堂锦衣卫千户,踩死的地头蛇能绕皇城五圈了,还能怕了他不成,眼下还是破案立威要紧,思绪明晰后,她便朗声道:“不知是何人最早发现死者的?”
话音方落,身姿纤弱的秦寡妇便一步一摇地越众而出,那双颊羞红、眸中带魅的模样,当真是吸走了所有在场男子的心神。
“是奴家发现的。”
“你可认得此人?”
“不认得。”
“那你是如何发现死者的?”
秦寡妇掩着面颊,不好意思地答道:“奴家清晨起来倒马桶,却见此人倒于我院前,我还道是歹人……没想到是个死人,唉!”
“哈哈哈,秦寡妇,是个死人你太失望了吧,夜深人静之时,若是需要人排解寂寞,只管支呼我一声,保管随叫随到!”刘大杂耍的笑道。
自打阎茂恼羞成怒走了,其余人当即没了顾忌,纷纷起哄出言,胡一菲也不以为意,只是又问道:“不知可有人认得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大人,老娘……呃,我认得我认得,我家酒坊去送酒时常见此人,名字我叫不上来,不过应该是听雨楼的常客,常听他自吹酒量千杯不醉,应该不至于醉得一头撞死。”王婶急忙喊道。
“听雨楼!”胡一菲低声念道。
听雨楼的幕后极为隐秘,恐怕也唯有锦衣卫根据庞大的卷宗宝库,才能查出与那位爷存在牵连,胡一菲也没料到此行方至,便能迅速找到契机,名正言顺地刺探情报。
“宋仵作。”
“啊?”宋仵作听闻有人叫他,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不知胡大人有何吩咐?”
“宋仵作客气了,以后我等为县衙同僚,还望多多照应,眼下还是将死者的情况登记造册吧。”
“是是是。”
待宋仵作取出纸笔,胡一菲沉思了数息时间,然后开始口述道:“除了方才所讲,还有一些细节。一,死者衣服上沾有脂粉气与酒味,应该是昨夜生前去过妓馆,另有人证实,此人确为听雨楼常客。”
“二,死者除了额头上的致命伤,还有有数击伤口隐于发内,可见凶手存了必杀之心,另此人身强力壮、酒量上佳,然而此地四周并无搏斗痕迹,身上也未见其他细微伤痕,暂可推断凶手为亲近之人,或者武艺高强之辈,甚至此地也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三,死者身体关节不能曲屈,肌肉收缩已扩散至全身,据此大致推断死亡时间为昨夜未时许。”
宋仵作挥墨奋笔疾书,随着胡一菲语毕,他的笔毫也恰好收拢,胡一菲看罢点了点头,本想让宋仵作先回去复命,而她立即前往听雨楼查探消息,不料此时忽然有一妇人蓬头垢面地冲将过来。
“呜呜呜,我的夫君啊,你死得好惨啊!”
那妇人还未靠近死者,隔了数丈远便开始嚎啕大哭,待她走近了,更是一下子伏在了地上,抓着毛方圆的小腿,哭诉道:“官爷吶,我夫君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还望大人还小妇人一个公道啊!”
毛方圆试图挣脱,却没料到这妇人手劲还颇大,一下没挣开,反倒是他自个险些跌倒。
“这这这,胡大人,您看这?”毛方圆一时头大,只得向胡一菲求援道。
“我乃本县新任典史,你可是死者夫人?”胡一菲看向妇人,问道。
妇人抬头却发觉自称典史的是个女人,微微一怔后,再瞧其他人并无异样,才缓缓说道:“小妇人吴常氏,此乃我夫君吴仁飞,昨夜他还好端端地出去应酬,不料一夜未归,今日却……呜呜呜。”
胡一菲眉头微微一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到底为何,只得对着毛方圆等说道:“你们将死者暂且送去义庄,一定要命人严加看守,其余人随我回县衙,吴常氏,待会到了县衙再将你夫君的事情一一道来,我等也好以此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胡一菲等县衙的人离去后,围观的街坊邻居也开始纷纷散开,只余两个壮丁还看守着案发现场。
“哎哎哎,借过借过,让我也瞅上一眼!”
有一身着儒生长衫的男子,奋力穿越了人流,却瞧见案发现场内只剩下了一丁点殷虹血迹,以及勾勒死者死状的石灰粉,顿时大失所望。
院子内的秦寡妇探出身来,瞧见此男子,霎时眼前一亮,柔声说道:“曾先生,您来晚了呢,方才可是有一场好戏呢,不过若是先生有意,可随奴家进屋,奴家必定会一一相告。”
“呵呵呵,这个不用了吧,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