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豫宛
我的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是在渤海前哨的某坦克团伴随着风雪结束的。下连那天,我们300多名新兵像一群沉默的羔羊被集中在礼堂前的大操场中央。坐在背包上,每个人都知道各自的军旅生涯将在那一天真正开始,分配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个人的成长进步。
来领新兵的各连长官陆续到齐,他们挑剔的眼光在新兵群中来回游动,看得我们一个个像待嫁的新娘,心存一种面见公婆的羞怯。这时,从文化活动中心走出两个人,一个两杠一星和一个一杠两星,事后才知道两杠一星的军衔是少校,任该团副团职主任;一杠两星是中尉,当时是副连职新闻干事。只见二人径直来到新兵营教导员面前,先是看花名册,然后三个人一阵嘀咕,神秘的样子,使人很容易想起《水浒传》中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幕,不知道我们这群新兵谁将会成为被击中的对象。
“你们当中谁有文艺特长?”少校犀利的眼光扫视一周,然后补白道:“比如说吹、拉、弹、唱。”
他的声调不是很高,但我听得很清楚。我想落榜后我的心情挺难受,那段时间没命地爱上了笛子,我能吹出比嗓子吼出来悦耳的声音,曾引得村上的“小芳们”缠着非要再来一曲不可。我想吹笛子不算什么文艺,但的确是我最爱玩的手艺,舍我其谁何须谦让乎。我鼓足勇气学着班长喊口令的样子,喊了一声:“报告,我会吹笛!”人同时也站起来,挺胸、收腹,两眼目视前方,单等首长检阅。
人群顿时静得可听针落地。那个中尉循声向我走来,一双鹰眼上下翻动,从头到脚审视着我,足足有60秒,仿佛要榨出点什么。顺便补充一下,我的身高是1.60米,体型酷似竖放的橄榄球,很有点对不起观众。那时我穿着三号四的新式冬装,裤管晃里晃当足够容下我两条大腿。中尉大概看我还有点意思,就笑眯眯地问:“你懂乐谱吗?”我摇了摇头。中尉说你坐下吧,然后咧咧嘴,一脸的不屑,语气也格外平淡。我知道中尉看不上我,伯乐爱骏马,谁不想带几个聪颖、帅气、高个头的兵?怪都怪在自己的外貌没有起到正面广告的作用,反而讨了个没趣,活该。
“你们谁有写作爱好?”中尉在台上第二次冲我们发问。
大概是我第一次做了开路的呆子,蹭了一鼻子灰的缘故,台下一直没有人站起来。我看了看四周,有几个老乡其实对写作是很爱好的,但他们都正襟端坐在那里根本没有反应。我想我是真有写作爱好,教我的语文老师经常夸我。于是我忘了刚才的痛,霍地站起来,又喊了一声“报告”!
操场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数百双眼睛不同角度齐刷刷地倾泻到我身上,有疑惑,有吃惊,有“这小子是傻逞能”的慨叹。少校和中尉已经一前一后向我走来,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使人猛然感到一种后怕:如此严肃的场合,我的举动是不是故意捣乱?我整个大脑开始嗡嗡作响。要坚强,我暗暗给自己打气,可两腿就是有点不听使唤。
“你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吗?”少校冲我微笑,一脸正经地问,“不要紧张,慢慢说。”大概他看出了我的惶恐。
“发过,在《南阳日报》上。”我回答,一边停止了腿的抖动。
“你的理想是什么?”少校微笑着问。
“想当作家。”
“那你为什么选择当兵?”
“当兵离家产生距离,距离促人思念亲人,思念积累就成生活感悟。我认为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这件事是他最感兴趣和自认能做好的。”我彻底恢复了自信。我开始侃侃而谈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列兵的身份。
少校突然一拍我的肩膀,一脸兴奋地冲中尉说,好了,就是他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们二人已拎起我的背包和提包,把我领进了我刚才还向往不已的文化活动中心。
事后我一切都知道了,少校叫陈建国,中尉叫孟高。他们把我安排在报道员的位置上,希望我在新闻报道上干出点成绩。
回望那次下连分配的一幕,我常常不无感慨地对身边的战友说,那就叫机遇。机遇来的时候,我们往往不知道它就是自己盼望已久的东西,以致使它稍纵即逝。再不好的命运,再平常的机遇,都是上苍的一种给予,需要我们做的是紧紧抓住,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