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洪杰
“娘!娘——”保柱连声唤,即刻要失去娘的惊恐和伤痛一下子抓紧了心。
“娘咋样了?”妻子莲英赶到里屋。
“看来娘不行了,快张罗后事。”保柱呜咽着。爹早逝,娘把心血全倾给他,拉扯他成了人,又操办成了家。后来,又给他带孩子。前些年,肚里少油,孩子更能吃,四张嘴,娘操碎了心。为省钱,一家穿的全是娘做,一年又一年,单的棉的,缝裤褂、纳鞋底、套被子、补袜子……一辈子针线伴着娘,娘的眼渐次浑了、花了,手背上爆出了筋,像条条蚯蚓,手心全是裂口,如久涸的河床。
保柱拿起娘的手,贴近心,泪簌簌地落。他想起妻子莲英的手,嫩、白,还晃着金灿灿的戒指。买戒指时,他瞒了娘。后来娘看见了,没说什么,只是脸色稍沉。他就哄娘:“好孬莲英也进了乡办厂。不能太寒碜,娘,明年钱攒够了就给你买。”娘的脸开了,眼里燃出亮,还喊来儿媳摘下在手上试试,末了说:“戴不戴没啥,有这个心就行。”
三年了,戒指还没戴上娘的手,娘虽没说,保柱觉得娘一定还惦着。现在,娘却在弥留之际……
娘的身子突然动了动,土黄的脸飞来一层光,紧闭的眼也睁开了。
回光返照!保柱立刻意识到了。人在将离去时,往往出现这种现象,以留下嘱托、了结心愿。娘一定有未遂的心愿,对,戒指。
果然,娘将蜡黄干瘦的手抖抖,又使劲扬了扬,晃晃。
“莲英,快来!”保柱喊过妻,“娘要戒指,买,来不及了,先摘给娘戴,过罢事再给你买,要不,娘不会闭眼。让娘带走。”
莲英没说什么,只想:等闭了眼就摘。于是退下戒指。
保柱给娘戴上,抬起娘的手,让娘看。
娘却摆手、摇头,一副着急样,眼又转向桌子,嘴张了张。
抽屉里有啥让娘惦记的?保柱把抽屉搬到娘床前。打火机、私章、户口本、线团、蜡烛头等等,娘要的是啥?
娘的手扒拉几下,颤颤地抓住了一只黄灿灿的圈儿,那是娘戴了一辈子的、因前阵子全身浮肿扣进了肉里被保柱硬掰下来的黄铜顶针。
戴上顶针,保柱的泪淹了娘的手。
少顷,娘闭了眼。
娘临别时送给孩子一件礼物——用了多年的铜顶针。这个裹挟着乡村淳朴气质和勤劳精神的东西,成为一种象征。铜顶针对抗戒指的力量是迅猛的,让儿子的内心震颤。从这个意义上讲,娘的铜顶针价值连城,当是传家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