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毛骨悚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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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合照

如果有一天我问你,人为什么要照相呢?你会怎么回答,是为了留下美好的回忆,记录精彩的瞬间?那法医为什么拍照,保险公司为什么拍照,那,答案是不是,为了记录什么?好像对了,好像又不能让人满意。我是个小小的摄影师,经常想这个问题,其实,这只是我心里许多希奇古怪的问题之一。安安自杀以后,我每天都胡思乱想,我是故意每天胡思乱想,这样我就可以不想她。一想她,我就不敢动,我害怕一动,眼泪就会掉下来,落在照相机上。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一整个晚上都像木偶一样站在我们的小店里,动都不敢动。安安出事以后,照相馆的生意更差了。刚刚开张的时候,其实生意还是不错的,可是镇里的照相馆渐渐多了起来的,他们在最好的口岸,用数码相机,电脑冲洗,请的都是专门对口的大学生,所以这两年生意做得很艰难,自然我们也没有钱找个大点的铺面,换些好的设备,请两三个帮忙的人。我们的照相馆,从头到尾都是老样子。我们的所有积蓄,都被安安锁在一个铁盒子里,我们说好,铁盒子由她保管。

等盒子满了,就换一个更好的地方,每满一次,就换一个地方,这样我们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安安从不介意,她说这个照相馆是唯一属于我们的东西,她总是微笑地劝我坚持下去,每次她都告诉我,铁盒子快满了,快满了,还差一点点我们就可以去一个更美的地方。是的,我坚持下来了,这么多年这么多苦难我都坚持过来了,可为什么你却离开?安出事以后,连亲戚都渐渐开始疏远我。他们说我很怪,说我精神有问题,还有的亲戚说,看见我晚上一个人对着照相机那头,像是在和谁说话。他们害怕,因为安安就是在镜头前自杀的,穿着婚纱,血喷得到处都是,照相机像有灵魂一样,把整个过程拍下来了。警察怕我难以承受,一直不给我看照片。他们不知道,在安安死之前,烧掉了我们所有的照片,这些照片,居然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照相馆没有变化,还是老样子,不过过段时间这里就要拆除了,我想可能是安安选择自杀的原因。当你在这个繁忙的人世间,唯一的东西被夺走,也许你也会选择离开。

可惜我没有,我比较懦弱。我被岁月不动声色地夺走了太多。我突然想起安安以前也穿过一次婚纱,那天我打开照相馆的小门,她就穿着纯白的婚纱站在照相机前,然后微笑地对我说:来,和我一起照。那时候的我,脸憋得通红,杵了半天才说:还是不要了。等我磨蹭了半天,才站在她旁边,我的手心全是汗,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淡淡体香,我屏住呼吸,害怕突然喘气让她看出了我的紧张。沉默了很久,她突然说:你说不要了,还是不要了。是啊,不要了,所以再也找不到了。还有几天这里就要拆迁了,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想即使我在别的地方再开一间照相馆,也不可能做到和这一间一模一样,也不可能再是我和安安的照相馆。所以我这几天晚上天天都来,每天都站在照相机旁边,和安安说话。说话的时候我动都不敢动。照相馆的生意已经停滞,可是闹鬼的传闻却在小镇上沸沸扬扬。我也怀疑照相馆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因为有一天晚上我打开门,看见一个女人穿着婚纱坐在照相机前。

发现那女人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女人就坐在照相机前的椅子上,好象是等着谁来拍合照的样子。最让我吃惊的,是她不是真人,而是木偶,脸画得很粗糙,看不出模样,是有人故意把她搬到这里的。或者呢?我把女人的木偶移开,她穿着婚纱,抱着她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安安。所以我把她抱到墙角的时候,她胸前的婚纱就湿润了。第二天晚上,我去的时候,女人的木偶又坐在照相机前的椅子上。第三天也是这样,每次我把女人的木偶搬到墙角,晚上一去又发现女人坐在那里。于是第四天我一直留在照相馆,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吃过晚饭的时间,那男人打开了门,他一开门就发现了我,立刻不停地道歉,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这个女人,是她的未婚妻,老是吵着要和他一起合照,他的工作一直太忙,所以始终没有去,直到有一天未婚妻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撞倒。所以他悄悄来我的照相馆,他以为没有人敢来这里,他用木偶做了一个女人,想当作他的未婚妻一起照一张合照。

可是每次要按下快门的时候,就犹豫了,所以每天把女人摆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再怎么模仿,都没办法真实重现当年的模样,是不是这样?因为事情变了,人变了,你的心情也变了。然后的几天晚上我们一直在喝酒,喝完酒就把女人的木偶摆在椅子上,说自己想说的话。那是安安,那是他的未婚妻,那是我们心里一直都存在,却怎么也回不到的过去。许多人都知道他和我的事,看见我们每天晚上都混在一起,议论纷纷说我们疯了。我们没有反驳,一直一起喝酒,大醉,然后对着木偶说话,说各自心里一直想说却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就算没有人能够回答。照相馆是在周一的早上拆掉的,我留下了所有的东西,除了安安和我的铁盒子。男人帮我打开了铁盒子,他发现里面一分钱也没有。其实我早就应该料到,这样的惨淡经营怎么可能还有积蓄,安安,不过是害怕我坚持不下去而已,因为她明白我是一个从小就很懦弱的人。所以很多东西她都留给自己承受,直到无法承受。铁盒子里只有一张照片,一张我和她的婚纱照,照片上是一行字: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想要的。------安安那一天,其实她拍下来了。人为什么要拍照呢?是为了抵御变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