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祖涵已经越来越离不开木青的陪伴,她清脆的笑语是他每天在办公室中最想念的,而她情绪的低落也是他心疼的理由。每天一早来到办公室,戴祖涵首先会拨通内线电话,交代木青一些其实根本不一定非要她去做的事,只为了能够一早便听到她的声音。偶尔,他还会借着查阅地质资料之名,邀木青一块儿同行。发现木青对荷兰菊有种不可自拔的偏爱,戴祖涵就每隔一阵子想办法为她带一束回来,希望借此给她带来快乐。即使是下班之后,戴祖涵也会找遍所有的借口,约木青吃顿晚餐,或者看场电影,或者去聆听一张音乐唱片。而那些陈词滥调的借口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从会议室走出来,戴祖涵看见木青正站在开水房的玻璃窗前,沉思地望着管理局大院里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潮。
“木青,你在想什么?”戴祖涵停住脚步在木青的耳边轻声地问。
正在出神的木青一惊,差点儿打翻手中的热水瓶。她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挪开一些,刻意拉大彼此之间的距离说:“哦,没——没想什么。戴助理,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戴祖涵不着痕迹地又靠近她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在想,今天天气这么好,实在不应该闷在屋子里,你说是不是?”他压低声音说。
“呃,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办公室去了。”木青想从戴祖涵身旁走过去,因为已经有些人好奇地在往这边张望了。
站在门口的戴祖涵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木青,我在想,也许你会愿意跟我出去透透气。”
从窗口射进来阳光洒在木青的身上,让她仿佛置身于光晕之中,有些虚幻的感觉。戴祖涵突然有股想触摸她的强烈冲动,但他竭力地忍住了。
“木青,过一会儿我来找你。”戴祖涵侧过身子让开门口,木青低着头迅速走了过去。
下午四点刚过,戴祖涵来敲木青办公室的门。木青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盯着戴祖涵,以为自己忙得忘记了什么事情。
“想不想去看看草原的黄昏?”戴祖涵的语气一本正经,像是在布置工作。
木青的神情更诧异了。凝视着戴祖涵温柔的眼睛,一股熟悉的悸动重新流入木青的心中,她本想拒绝,可是迎着戴祖涵温和的目光,推辞的言语不自觉地鲠在了喉间。
“把工作先放到一边去吧,木青!”戴祖涵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是领导的命令吗?”木青戏谑道。
“嗯。是领导的命令。”说完,不等木青有所表示,戴祖涵便转身走出她的办公室。
木青稍微想了一下,迅速收拾起手头的文件资料,起身朝停车场走去。
戴祖涵驾驶着吉普车驶出管理局的大门。
薄薄的云层在低空随风飘移,阳光忽而被遮掩,朗朗的晴空便出现一小片阴沉;淡淡的阳光稍作挣扎便露出脸来,光芒便又照亮了天空。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景色飞掠而逝,木青终于发问:“戴助理,你是先告诉我目的地是哪儿,还是打算先卖个关子?”
戴祖涵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我知道有个地方是看夕阳的绝佳去处。”
“根本还是没说到重点嘛。”此时,木青的心情可谓纷繁复杂,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越是了解戴祖涵,她就越来越难掌握住自己的感受。
“木青,你在想什么?”戴祖涵敏锐地察觉到木青异常的沉默。
木青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佯装凝视窗外的景色,更为戴祖涵能够如此轻易地看穿她的心思而感到不安。“只是在想象一下,待会儿看到的会是怎样的美景。”
“你一定不会失望的。”戴祖涵深深地看了木青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前方。其实,此时戴祖涵内心的情绪并没有表面上冷静,他也可以臆测到木青此刻的心境,也绝非她口头上所说的。
在沉默的气氛中,汽车停在了一片杨树林旁边。
“来吧,木青。让你亲眼目睹证实一下,草原的夕阳也可以很绚丽迷人。”
戴祖涵抓住木青的手,牵着她绕过一小片杨树林,爬上一段“干打垒”的残垣。
这是一处视野极为宽阔的缓坡。虽然,此地离D市区不过半小时的车程,却十分幽静,完全没有人潮车声的喧嚣,像极了一处世外桃源。
正渐渐西垂的太阳将云霞渲染得夺目耀眼,草原及树木也因太阳余晖的映照而染成火红的一片。渐渐地,太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上了,远远的天际显出一层层深浅不同的紫色,浓处如酒,淡处如梦,那不浓不淡处使人联想到春天的紫藤萝。暮色苍茫中,一小群绵羊被晚霞的光芒勾勒出一片剪影,它们驮着夕阳那所剩无几的余晖躅躅而行……
木青因这样的美景而屏住气息。“哇!”她叹息道,“想不到草原的夕阳也可以这么浪漫!我太忽略草原的魅力了。”
戴祖涵那狭长惑人的眼睛直视着木青:“你先慢慢欣赏吧,木青,我去车上拿点东西。”木青的心因戴祖涵的注视而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乱不已。凝视着戴祖涵离去的背影,她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呆。
不一会儿,戴祖涵从车上回来,手里提着一只纸盒:“喏,木青,送你一样东西。”见木青愣在那儿不动,他又将纸盒往她眼前递了递说:“不过,颜色上有点儿出入。”
木青迟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双半高跟皮鞋。
“你的那双鞋是因我而损毁的,照理我应赔偿你一双一模一样的。不过,却只买到这双棕色的,希望你不介意。”
从木青错愕的表情可看出她的确受到不小的震撼,她没有想到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戴祖涵还会为了一双鞋而耿耿于怀,如此千方百计地去托人购买,她的心房开始出现了一道防卫上的裂缝。
“是不是不喜欢?”戴祖涵试探着问。
“不,不是的。”木青急急地澄清道,“我只是觉得,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只不过是一双鞋子,早晚总有一天会坏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
“木青,你若是坚持不收下的话,那么,对我来说今晚注定是个失眠的夜。你大概不愿意我这样吧?”戴祖涵半是揶揄半是戏谑地威胁道。
木青感染到这份惬意轻松的气氛,便不再坚持:“我可承受不起这种罪名,看样子我非收下不可了。”她的眸底闪着淘气的光芒,接着说:“戴助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相当具有说服力的人?”
“是吗?我从不自知。”戴祖涵谦逊地说,“不过,如果我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具有‘说服力’的话,我倒希望能有效地运用在你的身上。”他无比凝重地回望着木青。
木青执意不肯望向戴祖涵的眼底,怕自己会迷失在那复杂的情绪里。
他们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沿着杨树林间的小路,向草原的深处走去。渐渐地,夕阳已经完全沉寂了,只有它的余晖仍笼罩着荒芜的草地。草原深处散落着一个个不显眼的土堆,那里埋葬着许多灵魂,那是些荒凉的生命,不论在生前,还是在死后。
戴祖涵无言地伸出右手握住木青的左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指蜷曲起来,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木青感觉到戴祖涵掌心的温热。
突然,一朵并不显眼的小花吸引了木青的视线。
这是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细嫩的叶子,柔弱的茎,粉蓝色的花瓣,它生长在一大丛荒草的根部,靠着荒草的呵护娇柔而顽强地开放着。虽然无声无息,但在这初冬原野的满目荒芜中,它的从容与自然,使它充满了一种圣洁的光华。
静静地望着这朵小花,木青从内心涌出一声真诚的赞叹,似乎从它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片花瓣上都能够感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人类情感的东西,而且是十分地纯净。瞬间,木青的心中涌起一股深邃的感动,一时间竟然无法把它表达出来,而且,她也不想用任何概念化的意象来冲淡这种神秘与感动。
戴祖涵注意到了木青异常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他也看到了那朵小花。在他的眼里,那花儿似乎并没有多少引人注目之处,引发他强烈兴趣和疑问的是木青那异常专注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