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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男妾

原文:

一官绅在扬州买妾,连相数家,悉不当意。惟一媪寄居卖女,女十四五,丰姿姣好,又善诸艺。大悦,以重价购之。至夜入衾,肤腻如脂。喜扪私处,则男子也。骇极,方致穷诘。盖买好僮,加意修饰,设局以骗人耳。黎明,遣家人寻媪,则已遁去无踪。中心懊丧,进退莫决。适浙中同年某来访,因为告诉。某便索观,一见大悦,以原价赎之而去。

异史氏曰:“苟遇知音,即与以南威不易。何事无知婆子多作一伪境哉!”

——《聊斋志异卷十一·男妾》

“深秋了,天还黑得这样慢!唉!”刘兴翁埋怨着。他身边的菟儿瑟缩着,白里透红的脸上挂着晶亮的畏惧,这畏惧更让刘兴翁怜爱。

来扬州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才买到菟儿。而此前刘兴翁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遍了能买到漂亮女子的所有场所,一直都未能如愿。其实,刘兴翁家里已经蓄存了五个老婆,可她们的肚子像约好了似的,都未能给他生下儿子。“什么东西!我可不能让刘家的香火断送在你们这些窝囊废手里!”刘兴翁经常这样骂他的老婆们。为了刘家的香火能够得以延续,为了不让自己被老祖宗责骂,刘兴翁千里迢迢来到了美女如云的扬州。

当然,刘兴翁决定不惜重金再买一个妾,还有一个和传宗接代无关的原因:“六”是吉利数,“六”个老婆更好听些,更能显出他的实力。经常和他一块喝酒的李奇翁、张墨翁都有六个老婆,自己可不能在这上面输给他们。

想找到一个可意的女子真不容易!刘兴翁觉得,他在博古店挑玉器也未花那么大的劲儿。见到的女孩子倒是不少,但她们的毛病也太明显了:有的太胖,让人看着心里比她的身子还要沉重;有的太瘦,显然不是生儿子之态;有的身子还说得过去,脸却严重不配套,让人看到什么想法都没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兴翁拿出上次买鹦鹉的劲头,终于找到了可心的菟儿。这是一个让人看着就疼的女子:十四五岁,皮肤白嫩,身段高挑,尤其是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不见底儿的深澈,里面还长着一双看不见的手,时刻都想把刘兴翁拉进去。这孩子,模样是咋长成的!这样的好样儿,她爹娘也舍得卖!刘兴翁想着,觉得自己怪幸运的。于是,他出了一个让人们咋舌的高价把菟儿买了来。

乐得带菟儿来的老媪几乎要蹦起来,她接过钱,点都未点,慌不迭地掖进肥大的裤腰,千恩万谢地走了。刘兴翁一阵温暖:“这婆子,厚道!”他知道,这老媪在这里租房子等待好些天了。

买到了菟儿,刘兴翁霎时觉得年轻了许多,是啊,自己必须要重新年轻了,不然的话,嘿嘿!刘兴翁笑了。接着他又想到了那五个老婆:没能耐的东西!

太阳似乎故意与刘兴翁作对,去西山的步子比平常小很多。客房的小窗前,刘兴翁眼巴巴地看着慢慢西行的太阳,心里咒骂着。他恨不得此时就抱着菟儿,恨不得化成一滩水在她的身上。可客栈里人太多,声音太嘈杂,自己的那个东西也大不如当年,弄不好反而误了大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刘兴翁才不会这样傻呢!

客房里须点上灯了,刘兴翁已经看不清菟儿的眼睛,但菟儿眼睛里的手却伸了出来,要把刘兴翁捉进去,刘兴翁躲之不及,也不愿躲避。

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跳进去了。

没有上灯。刘兴翁动作粗野地扒着菟儿的衣服,力度完全不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莫非自己真地年轻了?刘兴翁暗暗得意。菟儿极力反抗,抗拒着这个堪作自己爷爷的人的强悍。刘兴翁只道菟儿害羞,手更加肆无忌惮。

菟儿被刘兴翁扔在了床上,菟儿慌不迭地钻进了被窝。刘兴翁一阵狂喜,飞快地脱着自己的衣服。此时,近在咫尺的被窝里正躺着一块巨大而温热的磁石,刘兴翁就是那根细小的铁针。不,谁说我是铁针?我是无比强大的公牛!刘兴翁体内恰到好处地燃起了一股火。

菟儿躺在被窝里发抖,好像还在啜泣。刘兴翁心疼了,他笑着:“心肝宝贝儿,冷了吧?不要急,我给你暖暖!”

啊,菟儿的皮肤真嫩!刘兴翁粗糙的手一寸一寸地摸着,无限留恋地从这个地方移到那个地方,菟儿的身上滑腻无比,就像刚在牛奶中洗过一样。杨玉环也不过如此吧?呸呸!刘兴翁心里责怪着自己:“杨玉环怎能和我的菟儿比?她是个大胖子!而我的菟儿……”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出众的雄性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女子,蓦地,久违的雄性复甦了,他感到那个地方涨得难受,发泄的欲望异常强烈。

多少时日没这样了?刘兴翁又想起了那五个没有的。忽然,他有些泄气,并最及时地被那个部位反馈出来。他赶紧把她们从意念中抛到九霄云外。

手游动着,逐渐向心里的终极目标侵袭。这时菟儿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并往被窝的最里面躲避。菟儿背对着他,给他一个滑润的脊梁,并且这脊梁很凉,越来越凉。但刘兴翁看来,菟儿似乎在向他呼唤着什么。刘兴翁充涨的兴奋难以按捺,他觉得,自己当得起菟儿痉挛一般的呼唤了。

“什——么?”刘兴翁心里一惊,手僵住不动了,心里如掉进冰窖一般,浑身的热望霎时被冰冷无情地代替,那个充涨的部位就像皮球泄气一般软了下去,无可救药,万劫不复。刘兴翁曾见过杀猪,屠夫尖刀的寒光闪过,猪的咽喉处立即汹涌出小河一样的鲜血,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头猪,被人从咽喉处刺入了锋利无比的尖刀,鲜血喷溅,浑身如冰。身边的这个人就是手握尖刀的屠夫。

“你,你是谁?”刘兴翁的声音异常严厉,他抑制着让声音不发抖。

坐起来,刘兴翁点亮了灯。

“我……我是……菟儿……”菟儿的声音和身子一起颤抖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胡说!快讲,你是谁?是谁指使的你?不好好说送你去官府!”刘兴翁一巴掌甩过去。这辈子,竟然还有人敢骗他,真是胆大包天!

“我叫刘东途。是老媪让我这样的,她买了我。我不是存心的,我也不愿意……”菟儿哭着,他语无伦次了。

刘兴翁穿好衣服,迅速叫来了客栈店主。

“张店主,你干的好事!”刘兴翁长髯抖动。

“刘老爷,这……这从何说起?”张店主瞪大了疑惑的眼睛。

“你别装糊涂!你是怎样联合老媪骗我的?”刘兴翁步步紧逼。

“联合?和……老媪?骗你?”张店主越发不明白。

刘兴翁怒气冲冲地掀开被窝,露出那个发抖的胴体:“瞧,这就是我买的妾!可惜我花了那么多钱!”

“他是……男子?”张店主张大了嘴巴,“以前听人说过,有人用男人扮作女人,今儿才见!”

“你少装蒜!快把那个老媪给我找来,我要跟她算账!”刘兴翁咬牙切齿。

“哎呀!那个老媪和你成了生意后,白天就退房了呀!”

“那我不管,你给我找!”刘兴翁不依不饶。

“为什么?我欠你什么了吗?”张店主心里有些堵。

“不为什么,就因为老媪住在你的店!”刘兴翁振振有词。

“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张店主口气强硬起来。

“那我就报官!你等着关门吧!”

“悉听尊便!”张店主拂袖而去。

刘兴翁余怒难息。

这一夜,比一年还要长,刘兴翁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昨日白天的难捱是因为渴望菟儿,夜里的难捱是因为厌恨刘东途。虽然感情同系一个人,但感情的实质却早已判若天壤。

天一明,刘兴翁就急急派出家人去寻找老媪。

但愿老媪别如泥牛入海,了无消息。

刘兴翁不由得想起老媪接钱时的表情,往腰间掖钱时的动作,以及急急离开的表情。他明白了。

他恨老媪,恨老媪骗自己。“常年打雁,今天让雁啄了眼!”刘兴翁心里懊丧至极。

他恨菟儿,不,刘东途。他也骗了自己,和老媪合伙。“这小子真他妈该死!小小年纪不学好,专门骗人!”刘兴翁恨恨不已。

“这小子皮肤还真他妈细!”转念,刘兴翁想起了摸菟儿皮肤的感觉,他某个地方不由得动了动,但随即就泛起一阵恶心。

家人回来了,事实他果不出他预料,一无所获。

刘兴翁吩咐家人,把刘东途捆起来,捆得越紧越好,只有这样方能解他心头之恨!这家伙皮肤太滑腻,捆松了他会滑脱!

“我花那么多钱咋办呢?真晦气!”看着被捆着的刘东途,刘兴翁琢磨着。

“刘老爷,我受不了了,请您看在同姓的份上,放了我吧!”手脚被捆得又麻又凉,渐渐失去了知觉,刘东途向刘兴翁哀求。

“放了你?说得真好!谁把我的钱放了呀?!”

“那我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当牛做马?我家里的牛马够多了,我买它们花的钱加到一块儿也不及你十分之一!”刘兴翁又恨起来。

“刘老爷,你就这样捆着我,钱也不会再回来呀?”

“捆捆你我高兴!不光捆你,我还要把你押送官府!”

“别别!刘老爷,我求您了!到官府里我就完了!”

“我就是让你完!小小年纪就跟人合伙骗人!”

“刘老爷,您就把我再卖了吧!这样或许能赚回点儿钱!”

“赚钱?我买你的时候,是把你当成女子,才出了这么多血;现在你是个男子,谁愿意要?即使要,谁又愿意出高价呢?这下我算是倒霉透顶了!”

刘东途不吭声了。他垂着头,是被绳子捆得太久了,还是想起了自己的亲娘?

他是想起了亲娘,但遗憾的是,他打小就没见过娘的面儿。只是听人说,娘生在一个家庭殷实的人家,因为被人欺骗生下了他,但那个男人仅仅是玩玩娘而已,生了孩子后就不再要她。随即娘被赶出了家门,不得已做了妓女,并把他送了人。

娘啊,您在哪儿呢?您咋那么狠心呢?您知道儿子受多大的苦吗?

刘兴翁心里还在怨恨。他怨恨五个老婆肚子不争气,以致让自己香火无着,才上当受骗。否则,他这么大年纪了,才不会想这样的点子,跑这么远买小女子呢!在刘兴翁看来,漂亮的女子固然令人赏心悦目,但比起自己的老命来,漂亮女子又算得了什么!然后刘兴翁又恨老媪,花言巧语地欺骗他;恨刘东途,一个男子,长得那么白嫩,让他轻易上了当。

“我怎么回家呢?多丢人哪!”刘兴翁踌躇着,沉吟着。

他决定等一等,或许老媪能够找到,或许她还会故技重施,被自己抓到,这样就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日子在刘兴翁的复仇心态中过去。

“刘老爷!刘老爷!好事儿来了!”一天,张店主回到客栈,离大远就嚷嚷着。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净的老者。

老者和刘兴翁年纪不相上下,只是胡须稍长些,瘦癯些。

“怎么啦,张店主?我何好事之有?”刘兴翁仍然为那晚的争吵耿耿于怀。

“是这样。我虽然没找到骗您的老媪,但我多留了个心眼。所幸,功夫没有白费,我给您找到了一位福星!”张店主到底是生意人,不会计较客人的无礼甚至谩骂。

张店主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刘兴翁脸上掩饰不住的困惑。

白净老者没有说话,直奔刘兴翁的客房。忽然,他心疼地大叫:“刘老爷,你这是要杀人呀!”

刘兴翁悄悄地问店主:“你是不是找到那小子的爹了?那我的钱就更要不回来了!他不告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哪儿呀刘老爷!我会害您吗?您看到没有,他喜欢那小子!”

“什么?喜……欢?为什么?”刘兴翁纳闷了。

“这就是刘老爷您孤陋寡闻了!这么跟您说吧!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您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但刘兴翁并未说出口。

老者手脚异常麻利地把刘东途身上的绳子解开了,他轻柔地揉搓着刘东途被绳子勒出的深深浅浅的印痕,原本浑浊的眼睛被什么点亮了,无限疼爱地看着刘东途。枯瘦的手轻轻地摸摸刘东途的脸,伸出舌头,把刘东途的眼泪轻轻舔去。

刘兴翁和店主都看呆了。刘兴翁不由得想起那晚自己看菟儿时的眼光,摸菟儿时的轻柔。他觉得,老者真是自己的福星,自己的钱有着落了;更关键的是,他让自己饱了眼福。

安抚完毕,瘦癯老者在朱漆斑驳的方桌上撂下一个褡裢,默默地用左手牵起刘东途的右手,右手搂住刘东途的右肩,走出了客栈。

凭刘兴翁的眼光,看一眼就已知道,褡裢里的钱绝对不比他花出的少。

又一天将要结束了,刘兴翁盘算着,如何再寻到一个女子。这次,可一定要看仔细些,不能再……

“苏州的女子或许会……”扬州梦醒,刘兴翁决定到苏州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