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关外山中多鹿。土人戴鹿首伏草中，卷叶作声，鹿即群至。然牡少而牝多。牡交群牝，千百必遍，既遍遂死。众牝嗅之，知其死，分走谷中，衔异草置吻旁以熏之，顷刻复苏。急鸣金施铳，群鹿惊走。因取其草，可以回生。
——《聊斋志异卷八·鹿衔草》
这群人选择一个灌木和青草都很茂密的地方停了下来，平旷、幽静、风轻草肥。对，这儿应该是鹿群喜欢来的地方。鹿这种动物非常聪明，也非常爱干净，它们吃草的地方和所吃的草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他们分散开来，有的伏在草丛中，只把高高的鹿角有意地露在外面，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头鹿；身上披了鹿皮布的人则爬上了附近的高树，藏身在密不透风的树叶之间。因为鹿群警惕性异常高，稍不留神就会惊散它们，前几次的教训使他们迅速地成熟和高明起来。
时候还早，太阳还被群山遮着，群山里昏暗而且寒冷。要做成事情，必须要有耐心，他们明白。
他们不是猎人，也从不轻易杀生，因为他们知道，所有的生灵都是上天的孩子。
山是群山，岭为迭岭。放眼望去，延宕不见尽头，山上既有高大的乔木，更有丛生的灌木，灌木下面是茂密的青草，真是个好地方。
太阳已在山后转过脸来，温暖的光线不单给群山镶上了金边，更给山间的一草一木带来了最舒心的温暖。鹿群该上来了吧——这群懒家伙？
于是，土著们卷起树叶，吹了起来。他们吹出的声音像极了鹿鸣。有的浑厚一些，像是年长的鹿在招呼未谙世事的幼崽；有的稚嫩一些，酷肖幼鹿在寻找妈妈；有的高亢一些，像是雄鹿在展示雄风，吸引牝鹿的注意；有的婉转一些，像是雌鹿在亲切回应。
俨然是群鹿在欢叫，这欢叫惊起了树上的一些鸟儿，它们的翅膀掠过缠绕着山腰的白云，然后迅速冲向高空去了。
鹿群上来了。开始是一只高大的雄鹿，它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一切可疑的目标。一会儿，它回过头大叫了两声，一短一长。随即，大大小小的鹿出现了，成群结队地，呼朋引伴地，大概有百来只吧，一个不算小的鹿群。霎时，这个安静而空旷的地方热闹起来，拥挤着群鹿健硕的身影和欢快的叫声。
土著人的心跳了起来，他们知道，鹿群的节日就要到了。
须臾之间，鹿群分成了三部分：老幼鹿一部分，处于生育期的雌鹿一部分，具有交配能力的雄鹿一部分。在这个鹿群中，具有交配能力的雄鹿仅仅一头，而处于生育期的牝鹿群却很大——大约有四十多头！
这下，可够这家伙享受的了！伏在高树上的年轻人想。
鹿群有这样的特点，母鹿多而公鹿少，具有交配能力的雄鹿更是少之又少。这样，公鹿身上肩负的生殖任务就异常繁重，为了种群的繁衍，一只雄鹿常常需要与几十只甚至更多的雌鹿交配，所幸，公鹿的交配能力极强。
众目睽睽之下，这只雄鹿开始展示它雄性的风采了！只见它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有力而恰到好处地搭在一只雌鹿身上，动作极为熟练。与此同时，雌鹿的后腿极为自然地叉开，以降低自己的身子。这样，以繁衍种群为主题的生命乐章开始上演了！躲在大树上的年轻人清楚地看到，雄鹿身下，一个长长的东西刺入母鹿的后部。雄鹿长长的角张扬地刺向天空，身子努力向母鹿进攻着，母鹿也将身子颤动着，迎合着雄鹿的动作，公鹿母鹿配合得天衣无缝，亲昵得水乳交融。忽然，雄鹿身子一阵剧烈的抖动，想必，一股生命的热流倾泄而出！
兴奋的母鹿身子也剧烈颤抖着，迎接着雄鹿赐予它的生命之源。它幸福地叫着，以此作为对雄鹿的奖赏。年轻人看呆了，竟忘了自己身在高树之上，竟然差点儿掉下来，他急忙抓紧树枝，隐身在密叶间。
从母鹿身上熟稔地收回前蹄，稳稳地放在地上，雄鹿扬头向着天空，发出嘹亮的、骄傲地吼叫！随即，它稳健地向另一头母鹿走去。另一头母鹿早已做好了准备，亲昵地、迫不及待地迎接它的到来。
一炷香工夫，雄鹿与十几只母鹿交配完毕。
其他的鹿在一旁用虔诚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大山之间回荡着鹿群生机勃勃的叫声。
伏在草丛中的一个年轻人为雄鹿能有这么多的“对象”而歆羡不已。因为他还没有对象，他偷偷爱慕一个姑娘好久了，可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不敢请人到姑娘家说媒。
老天保佑，让我们今天拿到那个东西吧，有了它我就可以娶媳妇了！他想。
结过婚的人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身下的某个部位不知不觉鼓了起来，肥大的裤子竟然显得紧了，胀得难受。他心里不由得酝酿起一个令他心跳的计划。身子不由得动起来，幸亏他及时明白过来，告诉自己，不要动，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他旁边，年岁稍长的人却在为这头雄鹿深深地担心，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他非常清楚，一只雄鹿虽然具有与十至二十只母鹿交配的能力，但这样大规模“活动”的结果会是什么——四十多只母鹿啊！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铁，也会熔化掉的啊！但他还知道，为了种群，即使母鹿再多些，两倍、三倍，十倍，它也会竭力这样做！
公鹿有着这样的传统，宁肯累死，也要将自己名下的母鹿一个不剩地全部交配完，似乎它的心里面有着这样的一个法则，一定要把自己的爱公平地、毫不保留地倾泄给自己的母鹿们！
最后一头母鹿也发出了欢快的鸣叫。公鹿艰难地收回前蹄，扬起头向着天空，低低地叫了一声，轰然倒地！
这样的结果，纵然早在那个年龄稍长者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为公鹿慨叹。
但母鹿们并不惊慌，仿佛以前已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它们围到公鹿周围，用鼻子嗅嗅全身绵软、倒在地上的公鹿——它双目紧闭，全然没有了鼻息，显是死了，身下的那器官尚未完全缩回。
所有的鹿都围住了这只公鹿，它们也都没有惊慌，和母鹿们一样。
少顷，它们自然地分成几拨，朝不同方向快速散开，只留下寥寥几只看守雄鹿。
埋伏的人激动起来，美好的愿望或许就要实现了！但他们此时更加担心，世事难料，谁说得准呢！
山谷里静得吓人，鸟儿的叫声也似乎停止了。
时间真慢啊，等待使年轻人心上都生出白发。
躺在地上的雄鹿仍然一动不动，看守它的同伴也在焦急地张望。
终于，鹿们先后返回，它们的嘴里多衔着一种草，有的是一棵，有的是两棵，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草放在死去的公鹿嘴边。这次鹿群收获颇丰，它们找来的草都把公鹿的头埋住了。
伏在草丛中的一个小伙子实在等不及了，他想立即冲出去！“等等！你这时冲出去，那头公鹿就完了！”在他身边埋伏的年长者制止了他。
仅仅一顿饭工夫，公鹿就慢慢地苏醒了，它的腿先是动了动，然后是头，进而是整个身子。随即，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鹿群发出了呦呦欢叫，它们围到公鹿身旁，亲切地蹭着它，像在欢迎凯旋的勇士，欢叫声充满了原本幽静的山谷。
忽然，锣声震耳地响起，爆竹也冲天放响。鹿群受到了惊吓，纷纷逃窜，尚未恢复元气的公鹿也在一群鹿的护卫下，向着来时的山谷口逃去。那堆刚刚让公鹿重获生命的草散乱地遗留在地上。
人们像鹿群一样欢快地涌上来，他们小心地捡起珍贵的草，把它放在女人精心缝制的口袋里。就是这种草，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系着他们梦想的神物。有了它，不单人们的生命健康有了保证，沉重的经济压力也将得到缓解。人们不知道这种草叫什么名字，但因为它是鹿衔来的，人们就称它为“鹿衔草”。这神奇的草啊，是人们的救星哩！
太阳更加温暖，照在他们脸上，泛着红光。他们的心里，又有许多新的希望升腾起来，原本暗淡的生活重新红火起来。
该回去了，还给上天赐给山谷的宁静吧——他们都这样想着。
太阳静静地温暖着，小鸟又飞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