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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土化兔

原文:

靖逆侯张勇镇兰州时,出猎获兔甚多,中有半身或两股尚为土质。一时秦中争传土能化兔。此亦物理之不可解者。

—《聊斋志异卷十二·土化兔》

张勇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铁一样硬的心肠无与伦比。

从很小时候开始,他就显出了超乎众人的特质。两岁时候,小张勇长得虎头虎脑,脸蛋白里透红,像玉雕出来的一样,温温润润的,极是可爱。他父亲中年得子,且儿子又这般出众,自然甚是得意。一次,带着他到友人家去玩,玩耍是假,炫耀是真。正好友人家新出壳一群小鸡崽,乳黄色毛绒团一样的小鸡崽真像天使一样好看。托在手里,它毫无惧怕,立即就把你的手当成一个美丽的世界,又新奇而兴奋地玩着了。很多小孩子非常喜欢新生的小鸡,常常把它们当成宝贝似地,有的孩子还趴在圈小鸡的地方,半天半天地看着,舍不得离开。

在那时小孩子单调的生活里,小鸡崽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欢乐。

中午时分,张勇父亲和友人正在小酌,“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二人谈得投机,张父浑然忘记了儿子,心思只在酒和高谈阔论里了。忽听见家人在嚷嚷,朋友和张父走出去看时,眼前情形令二人简直难以置信,于是有些呆了。

只见小张勇正一手抓一只小鸡崽,小鸡崽细细的肚肠已被他嫩嫩的小手给抠了出来,但小鸡崽尚没有死,它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还在痛苦地叫着,叫声里有着太多的疑问,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这样与别的孩子不同,会对自己这样狠。地上已有几只小鸡崽死了,肚肠流了一地,惨不忍睹,事情很显然也是小张勇的杰作。

小张勇没事儿一样,脸上漾着天真的笑。

张父友人的家人惊骇且怒,怒气写在他们的脸上,充盈于他们的眼睛里。

友人哈哈大笑:“这小子有种!够心狠手辣!将来肯定能当将军!”

张勇父亲心里自然更加得意,炫耀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人也酒足饭饱,就抱着儿子满足地回家了。

转瞬之间,张勇到了上私塾的年龄,可他就是不愿意跟着先生读书,每天只纠集一伙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玩耍。自然,玩耍的时候,都是张勇当他们的头儿,指挥他们搞些恶作剧,威逼着他们干些不大不小的坏事。谁家的小猪尾巴断了一截,血还在流,肯定是张勇他们干的;谁家的鸡被活生生地按进水里憋死了,不问也知道,是张勇一伙人所为;谁家的玉米刚刚灌浆,却被一个一个掰开扔满一地,人们也心知肚明,是张勇这帮皮孩子惹的事儿。这些事儿,即使大人们知道了,也只当他们是小孩子,不和他们做太多地计较。

可以说,纯朴的民风反而成了张勇历练心狠手辣的润滑剂。

随着年龄的增长,张勇胆量更大,心肠更狠。他最喜欢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一个人到村里的坟地里去,在坟茔间或者睡觉,或者闲逛,或者故意装成鬼的模样吓唬偶尔经过这里的人。

在对待动物上,他更是想出了很多的招数。比如捉到一只老鼠后,给它浇上油,点着,把它可能钻的每一个窟窿都事先堵住,看着它痛苦地到处跑来跑去,最终因为无处可逃而死去,这样的过程中,张勇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致。然后,张勇再吃它的肉。虽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但用如此新鲜的招数来对待人人得而诛之的老鼠,见到的人仍然不由得心生恻隐,但张勇往往以此为乐。吃鼠肉的时候,更是令人作呕,可张勇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并乐此不疲。

二十岁上,张勇入了军籍。

和张勇一块儿被编入军籍的同村的年轻人,一共有八个,虽是在同一块泥巴地里滚大,但他们的结局却相差太远:有人由于受不了军中的苦楚,开小差以后被抓住处死了;有人由于不想苦练杀敌本领,战斗力不强,在战场上被敌人杀了;也有人被俘虏后下落不明。

正像他的名字一样,张勇勇敢无比。到了军中,张勇就像蛟龙入海猛虎归山。他武功高强,毫无畏惧之心,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当之之敌皆死,因此屡立战功。渐渐地,张勇勇冠三军,名闻朝廷,成了将军。

再后来,张勇被封为靖逆侯,镇守兰州。

封侯裂地自然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可张勇从不曾忘记小时候的习惯,喜欢吃野味,喜欢亲自打猎。军中生活虽然艰苦,作为侯爷的张勇却顿顿大鱼大肉不断,浓郁的酒香时时都充满着他森严的营帐。

当军中的大鱼大肉吃腻了的时候,张勇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玩的把戏来。

每天他都趁太阳未出来的时候就早早地起床,带着二十多个护卫到处打猎,骏马扬起高高的尘土,遮蔽了半边天空。说是打猎,其实是见到什么打什么。大部分是老百姓家养的动物。什么猪啊、羊啊、狗啊,都不放过。至于张侯爷为什么单选这个时候狩猎,据见识广博的人们说,那是张侯爷怕惊忧民众。又有些头脑简单地人对此论嗤之以鼻。他们说:“呸!什么怕惊扰民众,还不是趁老百姓没起来,猪狗牛羊正睡觉时好打!”张勇经常对人说:“本侯爷把头掖在裤腰带上。给你们守护太平,吃你们一点点儿东西不应该吗?要不是老子坐镇,藏兵早打过来把你们的娘们儿强奸一百遍,把你们的儿女杀光了!”

张侯爷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就杀人,他所杀的人中,有的当然据说是俘虏,也有人说,有的根本就是犯了小过错的士兵!杀他们的时候,张侯爷总是灵感不断,花招层出不穷,总是能让这些人痛苦无比且花样翻新地死去。因此,对于老百姓来讲,张侯爷能够打到自己的猪狗牛羊,是对自己的爱护,是自己家的幸运。大家都应该争取这样的机会,以能有这样的机会为荣。

在这样的荣幸里,老百姓就私下里编了一些富有神秘色彩的歌谣,比如说“张侯爷,有神力;赛李广,比乐毅;惊走狗,唬死鸡;功劳大,封靖逆。”还有“张侯爷,是神物;射星月,赶金乌;酒生蛆,肉长足;草生龙,土化兔。”一时间,在兰州地面上,流传甚广,直到现在,当地的土著老人还能诵唱。

人们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让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既身居高位,又为何单单让他坐镇兰州。但老百姓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不过是路边一棵一棵的草,除了被人肆意踩踏外,还供来来往往的牲口随意地吃。但他们还是希望,这样的歌谣能飘传更远,飘到朝廷的耳朵里。至于飘到朝廷的耳里干什么,他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