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意味深长地回道:“隆大人,我只知道,皇上今夜不能人眠……”
的确,胤禛和隆科多离开后,康熙并没有马上就回寝殿休息,而是站在原地,苦思良久。康熙的脸色很难看,且十分地沮丧。康熙,会在想些什么呢?
许久许久之后,康熙才动弹了一下身子。动弹了一下身子之后,康熙便大声地叫道:“赵昌何在?”
赵昌就像一个影子般,突然出现在了康熙的身边。“奴才来了,皇上有什么吩咐?”
康熙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赵昌,一言不发。赵昌不知何故,双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皇上,奴才扪心自问,近日并未做过什么不妥之事……皇上这般看着奴才,奴才心中委实不踏实……”
康熙慢慢地收回了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软无力的问话:“赵昌,你老老实实回答朕,当朝太子,可会做出谋害朕的事情?”
这样重大的问题,赵昌岂敢轻易地回答?“皇上,奴才人微言轻,哪敢随便议论皇上及太子之事?自皇上屡屡教训奴才,奴才早就不敢妄加评论不该奴才评论的事了……”
“赵昌!”康熙突然加大了音量,“朕即叫你说,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朕便恕你无罪!”
赵昌渐渐地明白过来。那胤禛和隆科多前来面见皇上,定然是说了与“胤礽”和“谋害”有关的事情。想想自己曾从胤禛和隆科多那里得到的那么多好处,再想想自己从太子胤扔那里没有得到过一分银两,于是,赵昌就用一种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语调言道:“皇上既叫奴才说,奴才就不敢不说……奴才以为,太子殿下自复立之后,虽然看起来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但在奴才看来,太子的一切恐都是假装的,说不定,是在故意蒙骗皇上……所以,奴才想,太子既然会蒙骗皇上,那就极有可能会做出谋害皇上之类的事情来……”
康熙当即喝问道:“赵昌,你适才所言,可都是你的真心话?”
赵昌慌忙跪倒:“皇上,奴才所言,全都发自肺腑……皇上说过恕奴才无罪的……”
康熙“哦”地低吟一声,有些踉踉跄跄地向着寝殿走去。剩着赵昌,一时间很是有些提心吊胆。不过,几天之后,他的这种提心吊胆就得到了相应的补偿。他把这件事情悄悄地告诉了隆科多,隆科多不仅重重地夸奖了他,还塞给他一张沉甸甸的银票。赵昌在接过那张银票时不禁有些不恰当地这样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夜,康熙是否“不能人眠”,别人自然不得而知,不过,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一眼看上去,康熙确实显得十分地疲倦,又十分地憔悴。也许,那胤禛对隆科多说对了,康熙的确是“今夜不能入眠”。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康熙一夜在想些什么呢?
康熙就是带着那种十分疲倦又十分憔悴的神色上朝的。众大臣见康熙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一时窃窃私语起来。执事太监宣道:“有事上奏,无事散朝……”
没有什么大臣上奏。那胤禛和隆科多只是会意地相视一眼,也不言语。众大臣便准备相继离去。忽地,执事太监又高声宣道:“步军统领托合齐托大人、刑部尚书耿额耿大人、兵部尚书齐世武齐大人……皇上命尔等暂且留下,有要事相商……”
皇上留大臣商谈,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众大臣依然陆陆续续地离殿而去。只是在走出殿外之后,那胤禛悄没声息地凑近隆科多,低低地言了一句道:“隆大人,好戏已经开场了!”
显然,胤禛的心中是极其高兴的。与此相反,有一个人的心中却极其不安。那个人便是太子胤礽。因为,康熙留下来的三个大臣,恰恰都是他胤扔的亲信。更主要的,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三人,还都是他胤礽要发动兵变的知情者和主要执行者。事情为何会这么巧?难道康熙皇上已经发觉了他胤礽的阴谋?然而,康熙并未叫他胤扔留下,胤扔也只能随着众大臣离去。只是,待走出殿外,胤扔的身上已经全部汗透。这么冷的天,汗水将衣衫全部湿透,心中该有多么地紧张啊!
如此紧张的当然不止胤礽一个。被康熙留在大殿内的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三人,心中的紧张程度并不比胤礽低多少。只不过看起来,托合齐和耿额好像还比较镇静,而齐世武则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了。俗话说“做贼心虚”,齐世武等人虽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贼,但心底也终究是不踏实的。
令托合齐等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康熙皇上把他们留下来后,并没有同他们商谈什么要事,而是径自离去。剩着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三人呆立在空洞洞的大殿内,很是有点不知所措。他们既不便随意谈论,更不敢擅自离开,只能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时间一长,三人都感到了一种恐惧。尤其是那个齐世武,身体仿佛都在颤抖起来。
尽管托合齐也觉着了事情有些不妙,但他还是用一种暗示性的话语给齐世武打气道:“齐大人,天气还不是真的很冷,你不必如此哆嗦!”
那耿额也低低地对齐世武言道:“齐大人,纵然天气再冷,也只是这么几天,待几天过去,便是春天了……”
齐世武自然明白托合齐和耿额话中的意思。他挣扎着笑了—下回答道:“两位大人说得对,两位大人不必多为我挂牵,齐某并非真的怕冷……”
可齐世武话虽是这么说,但身体却一直颤动个不停。托合齐和耿额赶紧用目光罩住齐世武的脸,仿佛要给齐世武送去温暖、送去勇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执事太监走到了托合齐等人的身边。耿额急忙问道:“公公,皇上安在?”
那执事太监却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言道:“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托合齐等人互望了一眼,只得随着执事太监而去。那执事太监也不言语,只是领着托合齐等人在宫中转来转去,似乎漫无目的。托合齐等人尽管越转越迷惑、越转越心寒,但终也不好开口询问。
终于,那执事太监停下了脚步。他指着一间敞开门的小屋对托合齐言道:“托大人屋里请!皇上一会儿就来与你商谈!”
那小屋的门的确是敞开着的,但屋门的旁边,却直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托合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屋去。耿额和齐世武也想跟着托合齐进屋,那执事太监却拦阻道:“两位大人请继续跟我来……”
耿额“哦”了一声,对着齐世武使了个眼色,然后跟着执事太监向前走去。又来到一间敞开门的小屋前,执事太监言道:“耿大人屋里请,齐大人请随我来!”
耿额一边往屋里退一边对齐世武言道:“齐大人多多保重啊……”
齐世武很想在耿额的面前表现出一种英雄气概,但双唇嗫嚅了好几回,终也未说出话来。当那执事太监将齐世武“请”进又一间敞开门的小屋时,齐世武说话了。齐世武是带着一脸的惶恐问那个执事太监的:“敢问公公,皇上将我等三人分别安排在一间屋里,这是何故?”
那执事太监回道:“齐大人,皇上这样安排自有这样安排的道理。我只是奉旨行事,不得相告!”说完,便转身离去。剩着齐世武一人呆在那间小屋里,禁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那执事太监当然是奉旨行事。他将托合齐等人“安排”好了之后,就赶到乾清宫去向康熙皇上禀报。康熙对他言道:“你就在这里稍事休息,一个时辰之后,领朕去见他们!”
康熙在散朝前留下托合齐等人,显然是相信了胤禛和隆科多的话:胤扔伙同托合齐等人要发动兵变。但康熙不想对托合齐等人行刑逼供。也许康熙认为行刑逼供太过残忍。康熙昨夜想了一宿,想出一种“攻心”之计来。那就是,对托合齐等人,不从肉体上逼供,而是从精神上逼供。所以,在朝中留下托合齐等人后,康熙故意避而不见,之后又将他们分别“请”进一间屋子,等一个时辰以后,康熙再分别去找托合齐等人“谈话”。康熙以为,如此一折腾,托合齐等人的精神防线必将被摧垮,如果他们真有发动兵变的大阴谋,定会不打自招。
一个时辰之后,康熙要去实现他“攻心”战略的最后一步了。他吩咐那个执事太监道:“领朕去见托合齐他们!”并吩咐赵昌一同前往。不难看出,康熙对赵昌,已经很是信任了。
那执事太监领着康熙和赵昌,率先来到软禁托合齐的那间小屋外。康熙对那执事太监道:“你在屋外候朕!”又对赵昌言道:“你随朕进屋!”
于是,赵昌在前,康熙在后,二人走进了小屋。关在屋里的托合齐见了康熙,忙着伏地叩头:“微臣叩见皇上…”
康熙也不叫托合齐起来,而是用一种很冷的语调问道:“托合齐,这么长时间了,你可否想好要对朕坦白交代?”
托合齐一怔,但旋即言道:“皇上,微臣不明白……微臣一直拘留于此,心中只有迷惑。乞望皇上给微臣指点迷津……”
康熙哼了一声道:“托合齐,事已至此,你还不想彻底坦白?”
托合齐的脸上,很有一些委屈之色。“皇上,微臣实不知要坦白什么……”
康熙突然提高了声音。“托合齐,你知罪吗?”
托合齐“啊”地一声。“皇上,微臣罪从何来、何罪之有?”
康熙煞有介事地喝道:“托合齐,那耿额和齐世武已经把罪行全部坦白,你难道要对朕顽抗到底吗?”
托合齐心中一凉,又一惊。耿额和齐世武真的全都说出来了吗?但他眼珠暗暗地转动了几圈之后,便很快地回道:“皇上,微臣实不知那耿大人和齐大人都向皇上坦白了什么,恳望皇上明示……”
这一回,轮到康熙心凉了。康熙所谓的“攻心”战术,最关键的一环便是一个“诈”字。可在托合齐的身上,这“诈”字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是“诈”字根本不灵,还是托合齐等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兵变的大阴谋?
康熙很失望,但并没有灰心,更没有绝望。“诈”字在托合齐的身上不灵,但在耿额和齐世武的身上也许就会大显神威。故而,康熙就换了一种淡淡的语调问道:“托合齐,你是抱定决心不想向朕坦白了?”
托合齐回道:“微臣很想向皇上坦白,可微臣想来想去,却无任何坦白的内容……”
康熙最后道:“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呆着吧!”说完,就领着赵昌怫然而去。
实际上,康熙还预备了一种最后的手段,那就是,如果万一“诈”字一点不灵,那就把托合齐等人关在小屋里好好地饿他几天几夜。这“饿”字虽也有肉体折磨之嫌,但比起行刑逼供来,也确乎文雅许多。
康熙第二次走进的是刑部尚书耿额被关押的屋子。康熙的身边,照例傍着那个赵昌。进了屋子,还没等耿额跪地请安,康熙就厉声喝道:“耿额,你犯下滔天大罪,还不从实招来?”
康熙如此喝问,耿额竟然一点也不慌张。看来,耿额的心理素质不错,早已作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他只是作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言道:“皇上龙颜大怒,微臣却不知所以……不知微臣究竟犯了何种滔天大罪?”
见耿额如此镇静,康熙心中也颇为惊讶。他压低声音,逼视着耿额问道:“耿额,事已至此,你还想在朕的面前演戏吗?”
耿额“扑通”跪地。“皇上真是大大冤枉微臣了……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如何会演戏?请皇上明察……”
康熙冷冷地道:“耿额,那托合齐和齐世武都已向朕交代了他们的罪行,你还想继续抵赖下去吗?”
耿额一怔,但很快就又言道:“皇上圣明!那托合齐和齐世武既已向皇上交代了他们的罪行,那就证明他们确实是对皇上犯下了不可饶怒的滔天大罪,可是微臣一身清白,委实无从交代啊……”
康熙见那“诈”字在耿额的身上也不灵,便哼都没哼,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而那赵昌,却在走出屋子之前,冲着那伏地的耿额阴阳怪气地言道:“耿大人啊,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顽固不化,真是不可救药了……”
赵昌并不了解个中内情,他只是见康熙怒气冲冲的模样,故意奚落耿额一番的。反正,康熙都对耿额不满了。他赵昌再落井下石一回,既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同时也能小过一把“官瘾”,又何乐而不为?没成想,赵昌的这一番话,恰恰被康熙听见了。康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忙唤过赵昌吩咐道:“你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可明白?”
赵昌赶紧回道:“奴才明白……”
康熙一行人来到了关押兵部尚书齐世武的那间小屋外。康熙一摆手,赵昌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屋内。而康熙,则贴近门边,偷听屋内的动静。原来,康熙这一回换了手段,让赵昌先进去引诱试探,然后自己再去收拾局面。
赵昌肩负康熙的重托,当然会尽心尽力。他一跑进屋子,就作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问齐世武道:“齐大人,你如何会犯下十恶不赦之罪?”
赵昌是康熙的近侍,齐世武当然不会陌生。赵昌如此大惊失色,齐世武就更是惊恐不安。“赵公公,你……此话何意?”
赵昌故意凑近齐世武。“齐大人,皇上已经见过托合齐和耿额……你是不是要在万寿节的那天领兵占领太和殿?”
“啊……”齐世武失声尖叫。“赵公公,皇上……都知道了?”
听见齐世武如此说,赵昌心中一阵高兴。看来,他赵昌今日又要为皇上立下一大功了。当然口罗,赵昌的脸上依然是一种很紧张的神色。“齐大人,皇上什么都知道了……是那个耿大人交代的。我听见皇上对耿大人说,托合齐顽固不化,只有死路一条……我以为,如果齐大人能够主动地坦白交代,皇上也许就会从轻处罚你。我见齐大人尚有一线生机,所以特地赶来告之于你……齐大人可不能错失良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