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雨水飘絮时节,到了夜晚,绵雨好不容易安静下,皓月之光,荡漾着轻盈的夜晚,柔和似水,轻轻绽放在夜衣裳的怀抱中。星光几点隐约闪烁,看见了却无法久久凝视,生怕它经受不起大地苍茫泪水的洗礼,羞涩地躲进云团里。
这样的景色不宜入睡,也不宜清醒,唯有含上淡淡流淌的思,在朦胧月光里绘画着熟悉的背影。
独坐窗前的我,置一杯温开水在桌前,抿一口,水的余温沿着喉咙直抵心田,润湿那干枯了许久的思念。燃一支白衣飘飘的蜡烛看它流淌又凝固的清泪,在火光的摇曳里,晶泪涟涟,楚楚动人。
揽一份孤寂,品一味宁静,凝一方月光,注一丝情愫……
初春的凉风从窗口不期而至,天气似新生娃娃的脸,阴沉里拉着晴朗。极力苦苦地挣扎,荡漾,一漾便漾出了一方零散的橘黄灯光,似月光,那是家乡门外的四季里经常能见到的一道美景。
这景静静地守候在夜里,守候着欣喜或伤悲的故事。我的家伴着景看风雨萧条,花开花落,家中有我倾注了一生情缘的母亲。
孩童时,母亲总会对着晴夜里的明月给我讲她的身世,她坐在月光洒下的床边,眼里含着生活里的微笑与泪水,像一尊冰清玉洁的雕塑。带着与月光同样温馨的美。
我的生日驻守在忙碌得如荼似火的五月,记得多少个年月里母亲总会在家精心地为我准备生日,从进入幼儿园到高中,每到五月那张圆饭桌上总会放着几个煮好的鸡蛋,旁边的圆盘里还有撒满了香料,还在冒腾着热气的鸡肉。
到了中午时分,桌上会再添上一个中型蛋糕。生长在红烛上的星星之火伴随着空气中幸福的漩涡在轻轻舞动,那时我与妹妹会在一片欣然欢喜中,鼓起腮帮,吹熄那片荡漾着月光的烛光,将喜庆的味融入嘴中。
虽然是我过着生日,但母亲却总会特意到蛋糕店挑选一个中型号蛋糕,为的是能让她的两个孩子多品尝一下这不可多得的美味。我知道自己的生日在繁忙的五月天,因为二十年前我就定格在这一天,母亲将我从混沌中带了出来,一路上牵着我的手,轻抚着我稀稀散散的发丝。一直触摸着手掌,看着我的掌纹在岁月里逐渐清晰,满头的发丝逐渐变得浓密乌黑。
儿时的我,总爱一次次轻盈地扑到母亲的怀抱,对未知事物的莫名害怕,使得母亲宽大的怀抱更显温暖。那时妹妹还是小婴儿,同样需要母爱悉心的照料。而父亲终于忙碌于工作,把持着一家生计,虽然母亲也是一家游览公园的普通职工,照顾孩子的义务却还是落到了母亲的肩膀。在这片南国的红土地上,受传统世俗观念影响,世世代代几乎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母亲却无半点怨言,默默地把我拉扯大。直到我九岁那年,有了妹妹,我很欣喜,往后的日子里终于不用再孤单一人。随着妹妹一日日地成长,家中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每年糕点上红烛似月光般烛光都会被一家子幸福的身影吹熄。品尝甜滋奶油里的微笑,我始终知道那烛光中荡漾着母亲似月光的面容。
那时母亲有一头乌黑发丝,走在岁月的脸上却无多少沟壑皱纹。每年新春佳节,我总会拉着妹妹的小手经过人山人海的,洋溢着喜庆氛围的公园广场,看到母亲同其他员工站在公园门口,手上紧紧捏着一叠厚厚的入园观赏票券,在那里忙碌。
新春佳节的游园顾客人山人海,母亲却没有因为游人众多而手忙脚乱,边收费边递票,动作职业般娴熟。有时我与妹妹会挤进人群里,窜到母亲售票的门口,朝她做着喜庆的鬼脸。几年后,因单位的变调,母亲被调到市环卫处当清洁工,得知这一消息后,母亲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似月光般的微笑,没有半句怨言与抱怨。
二十年来,母亲一直用自己单薄的脊背为我和妹妹支撑起一片洁净的天空。
幸福的时光却如此短暂,我永远也不知道平坦与坎坷并重的命运里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虽然懂得月有阴晴圆缺的恒定真理,总认为那是飘在高处不胜寒的宫阙中的丝带,触不到也终不愿触,似乎距离自己很遥远。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终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是普通专科学校,却也让家人欣慰。那时妹妹正上小学六年级,当她看到哥哥的录取通知书时,替我高兴翩舞。母亲同样非常地欣慰,为儿子两年的努力成果甜蜜着。尽管年幼的妹妹生着只可用药物控制维持着生命的疾病。
然而大学第一年很快过去了,就在我还在学校中忙碌着时,一天的中午时分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妹妹因病情恶化,突然离世了……
我惊呆了,静静地置身午后的热闹空气中,却似被分隔冬夏两个季节,耳膜里已听不到周围一丝声响。
年幼的妹妹离开了爱她的哥哥,父亲母亲。在妹妹的眼里或许叫爸妈更贴切,她始终是个孩子,需要家人的爱。我记得在赶回家前的那夜,乌云将月亮和星星淹没,狂风乱摇乱晃着小窗,暴雨虐肆乱章地溅落,似乎只是为了恶作剧般听到它痛苦的呻吟声,我独自瑟缩在楼群的宿舍里,生怕被突然闯进来的狂风一把抓走。担忧牵挂,痛彻心扉般袭击着我脆弱的灵魂,那夜正在母亲来电传来妹妹噩耗的晚上。
隔天下午时分,经过近七小时的长途颠簸,我终于赶到家,只见母亲披头散发,带着呆滞的眼神和一脸的憔悴坐在客厅的木椅上。看见我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将我紧紧拥入怀里。我感觉到头顶上下了一场大雨,二十一岁的心灵被沾湿了一大片却平静地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的无风拂过的草丛,苍老的如深秋飘着绒絮的干枯草根。由于赶到家时已是隔天下午,我来不及送别妹妹最后一面,此去却是永远。
这一刻,我唯有以自己的平静去安抚母亲那颗被生活的风雨摇曳得满是创伤却不显露痕迹的心。自从得知妹妹得了这种只能依靠药物维持生命的疾病后,母亲没有落泪,却在心底抽搐。单位的变调沦落为清洁工,母亲无一丝抱怨,只是默默地干着本职,疼着妹妹,撑着家。整整六年,母亲用她那从不抱怨的沉默与辛勤换取着血汗钱。
在母亲的心里,只要能看到两个孩子的相呵与健康已经足够,突如其来的噩耗对我,对母亲,甚至全家的打击都是巨大的。年幼的妹妹的突然离去无疑给了行走在艰辛岁月里的逐渐被沧桑模糊了视线的母亲一头沉重的打击。
经过突然的家庭变故,我年轻的心灵逐渐能经得起辛酸苦辣的浸泡。偶然有经不起的伤悲时会悄悄跑到长长的空无一人的堤坝上,看一路铺向远方的石子,看白茫茫的水,看涌动的绿波浪,白水和绿波在风里荡得我头晕目眩地忘掉伤痛。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是天空里最孤独的那片云彩,停留在永远怀念的那片天空。我看到的母亲没有放声哭泣,却深知她在心里默默淌泪。
那一刻,我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更不知如何去平抚母亲创伤的心灵。就在我不知所措地地在内心伤悲与迷茫时,母亲却来到我身边,用她粗糙的手为我抹去脸上的泪珠,然后用温暖的怀抱来接纳我所有的泪水,尽管亦承受着失去妹妹后巨大伤痛。
世上能容纳万千情感的不是茫茫的深不可测的水库运河,而是母亲纳过岁月风雨的胸怀,连同莫大伤悲一同接纳厮守。她以似月光般的面容送走了呵护疼爱了十三年的妹妹。
从此,茫茫的天际里又多了一个年幼的灵魂,母亲用她似月光的坚韧与不舍的微笑一直目送着妹妹,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从此,母亲在世上只遗留下一个孩子,便是我。我对母亲说,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子,我走的路有多长,母亲的爱就有多深。失去了妹妹,您还有我。那瞬间,似乎也听到母亲说,孩子,妈妈的微笑会伴随你一直走下去。
自那以后,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在母亲月光般的微笑里而显得微不足道。
苏轼豪迈地轻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天上的圆月是一滴清泪,她造就了人间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而没有月光的时候,却有烛光代表着月亮燃烧,将四周的无边黑暗驱开,给我真实的归宿感。
我也知道求学路上母亲不挂念远乡的我,却让那句“常回家看看”牢牢地拴住了我,养育之恩深似海,人间烛光才是我真正的月亮,那温暖的月光正是从母亲和蔼的,在我二十年后悉数爬满皱纹的面容里散洒出,始终辉映着我远行求学的身影。天上那滴清泪,她滴落下来,淌成了人间一条爱的河,我把“母”字加进去后,它便绵远流长,深厚博大了,流淌着月光中坚韧的微笑。
天杳杳,路悠悠,情长长,母亲似一方光芒无边际的明月,轻洒在我的额头,栖身在我的身影,呢喃着温暖的诗句,让我用一生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