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8月11日。因为10号晚上车队在树林与灌木混杂连绵的密林中穿行,11日黎明他们不得不在广阔无边的参天茂密的密林中停下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令人肃然起敬的绿色群体,在他们头顶形成一张近百英尺的绿幕,任何精僻的描写都不能确切地表现这片茂密森林的美丽。用于造船的各种树木繁杂群居于此:长满黑质树皮的乌檀;拥有铁质纤维的羊蹄甲树;戴满橘黄色花朵的黑草树;成千上万棵直插云霄的通卡豆。从丛林深处依稀传来阵阵“哗哗”声,使人们禁不住联想起波涛拍打沙滩的声音,这是风吹过树林时与枝叶在说悄悄话。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上校向莫孔问道。
“拉浮姆森林。”莫孔回答说。
“从森林东面到西面跨度有多宽?”
“大约45英里。”
“南北有多深呢?”
“至少10英里。”
“我们将如何穿越这片森林呢?”
“我们没办法穿越它,”莫孔回答道,“里面没有路,我们只好从东边或西边绕过去。”
听了莫孔的回答,上校和斯特克斯感到非常为难,很明显,他们不可能在森林中设置信号标杆。如果绕过森林,那得离开子午线20~25英里,这将大大增加测量工作的劳动量,也许意味着将要增加一些多余的辅助三角形。
这样一道自然障碍的产生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他们面临的问题也变得很难解决,他们在离森林约半英里的巨大树荫下召开了一次委员扩大会议。
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在这种丛林环境中,测量是难以置信的。可子午线偏偏就在它的正中间穿过去。现在关键是从东边还是从西边绕过的问题。
所有的人对绕过丛林达成一致,也知道从哪边绕都不是主要问题。可就是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两个旧日冤家——埃弗雷斯特上校和斯特克斯,在休整了很长时间后又精神百倍地投入了争吵。
上校指出走右边比较合适,因为这条路临近大卫·利文斯通第一次探险赞比西大瀑布所取的道路,这一地区更为人所知,也常有居民出没,这至少还算一个理由;斯特克斯建议左边则纯粹是为了抵制上校。假若上校说走左边,他一定会坚持走右边,所有人的劝解都是徒劳的。
争吵也过份到了极点,而且也与实际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偏差,这也预示着内部其他人分裂的必然。
其他人对此也毫无办法,他们只好离开会场,任两位领导人继续“口腔运动”。顽强的选手已进入冲刺阶段。
但漫无边际的争吵白白耗掉了一整天的宝贵时间。
时间毫不留情地翻过了一页。默里第二天看到二位尚未到达终点,就烦闷地邀莫孔去附近消磨时间,也希望两位首领会由于疲乏而休战。
马不离鞍的莫孔可以随时出发,他们沿着森林的边缘一边搜寻猎物,一边谈话。
话题顺理成章地转入到导致测量延误的事件上来。
“在我看来,”莫孔说,“我们还得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这两位固执的首领决不会向对方让步。请原谅我的措词不敬,他们俩就像一辆车上的两头出色的公牛,而这两头牛并不往一块使劲,一个往右边拽,一个往左边拉,结果是,牛车寸步难行甚至南辕北辙。”
“真倒霉,”默里非常赞成莫孔的比喻,“我真害怕他俩的争吵会引发整个探险队的决裂,他们的宿怨对我来说无所谓,科学测量才是我的兴趣所在。在非洲丛林狩猎令我享受了无穷的乐趣,在他们观点达成一致之前我可以四处逍遥练练枪法。”
“你是否想过他们能否达成一致呢?”
“我认为可能性不大,要我看我们的暂停将继续延长。”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莫孔,”默里说,“在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小事上争吵,只会与事无补,害人害己。同时两个人都各有自己的道理:埃弗雷斯特上校已宣布不会改变;斯特克斯也郑重发誓保持自己的尊严。两位专家同属于一个科学理论,但不能从自尊心上作单纯的让步。真盼望子午线把这座森林一切为二。”
“让这阻碍测量的森林见鬼去吧,”莫孔说,“你们这些科学家,为什么要把地球的长和宽弄清楚呢!那样会使它更加先进些吗?我宁愿对这些一无所知,我喜欢在一个广阔深邃不可知的世界中生活,永远新鲜,但又不揭开它的谜底,一旦我知道了它的体积,我会觉得它很渺小!默里,如果我还能活上100年,我敢说我仍然不赞成你们的做法。”
默里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对此的争吵也是相持很久了。这个自由自在的大野孩子、冷静勇敢的猎人,能够用一些最直观的哲学家的感知来反驳默里,又使默里不得不佩服他雄辩的魅力,尽管他对三角测量的科学原理一无所知。
边走边聊使一些小猎物如鼠兔、鹧鸪等已收入他们的囊中。绝大多数是默里打的。莫孔却极少开枪,他担忧的是由于埃弗雷斯特上校和斯特克斯的争吵将导致测量工作夭折,迅速解决这个问题是当务之急,以至他对眼前的猎物兴趣大减。
刚才默里提到“一切为二”时,有一个念头在莫孔心头慢慢升起,这个概念现在越来越明朗化,默里见他走火入魔似的在自己口里念念有词,眼光凝滞,与帕兰德的“木桩功”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在这一天里,莫孔好几次问默里一个问题:“你认为上校和斯特克斯真的不可能达成一致吗?”
默里也给他惟一的答案:“恐怖的大分裂是迟早难免的。”
傍晚回来时,到距营地几英里处,他们又重复了同样的问答,可在默里回答完后,莫孔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也许我能够让他们都满意,从而结束争吵。”
“真的?我有点崇拜你这个打猎人的智慧。”默里惊奇地说。
“不错,我重申一次,如果风向可以帮助我的话,埃弗雷斯特上校和斯特克斯阁下将立刻闭上嘴巴。”
“莫孔,请你说清楚些。”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好,按你想的去做吧,莫孔,你将对整个欧洲科学界作出贡献,你的大名也将载入史册。”
“深感荣幸之至。”莫孔答道。然后又继续他的思考而不再说话了。
默里一直很信任莫孔的沉默,没再要求他解释什么,但他显然不能理解莫孔用什么手段使两个固执的首领都满意。
五点钟,两人回到营地得知,两人的争吵在埃默里、佐恩的调解下非但没有降温,反而上升到拳脚相加,人们甚至可以预见两人之间将走向决斗的惨烈地步。那么,三角测量的进程将因两位首领的脆弱的自制力而就此告终,如此前景尤其令埃默里和佐恩伤心,彼此的友谊由于决裂的来临而显得犹为珍贵。
默里了解他们的友情,也知道他们伤心的根由。他本打算用莫孔的话来使他们宽心,但虽然他对莫孔一向信任,又怕万一莫孔没有成功的话会使他俩空欢喜一场。所以他忍住了冲动,而耐心等待莫孔的许诺。
莫孔一个晚上都像往常一样安排站岗,护卫车队,按惯例采取安全措施。默里甚至认为他早忘记了曾答应过什么,临睡时默里只得去上校处探探口风,可上校一口咬定,如果斯特克斯不为他的固执而有所收敛,忍无可忍之下只好英、俄两国科学家各行其事。
默里带着沮丧的心情和一天狩猎造成的疲惫很快进入了梦乡。
晚上大约11点左右,默里被波谢曼人的骚动声猛然惊醒,他起来一看,营地一片嘈杂,波谢曼人正四处穿梭。
森林着火了!
多壮观的场景啊!在这黑暗的夜里,在黑色天幕的衬托下,一束束火苗直冲天顶,大火已辐射了好几英里。
默里看着站在他身边纹丝不动的莫孔,而莫孔却没有回视他,此时默里终于明白了一切,为了保证测量工作的继续进行,这场大火将在这片古老的森林中开出一条道路。
火势借着南风熊熊燃起,灰烬飞舞、火花四溅,火势迅速蔓延开来,站在远处的人们都可以感觉到一阵阵的火热;云也像燃了火似的,眨眼间已变得血红耀眼;黑烟中点点红星像雨点一般满天飞散。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了野兽惊恐的叫声,惊恐不安的兽群像黑色的幽灵一般四散奔逃,丧失家园的鬣狗、水牛、狮子和大象嚎叫着,哀鸣着朝漆黑的旷野亡命奔窜。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两夜,8月14日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大火掠光后留下的一片广阔平原为测量工作开辟了道路,胆大而又富于冒险精神的猎人莫孔挽救了三角测量的命运。
宣战
紧张的工作终止了争吵。虽然争吵的双方仍然余怒未消,但测量工作使他们不得不重新在一起。
大火开出的平原的左前5英里处有一座小山丘,在上面设杆即可做为新三角形的顶点,它与前一个观测点的角度值被测出后的第二天,探险队穿行在大火洗劫后的森林中。
积满木炭的路面上热气蒸腾,青烟仍然从仆卧的树枝上冒出来。到处可见野兽的尸骨,不幸的家伙因没有翅膀而在劫难逃,烧焦的姿态仍能想像出它们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从一处处团团的浓烟可知大火并未灭绝,随时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那时将使队伍陷入火海,而所有物资将会灰飞烟灭。因此科学家们必须时时谨慎,在莫孔的鼓舞下,刚到中午,车队就到达了小山丘脚下。
层层岩石规则地堆在山脚,就像人工精心砌成的一样,在此时此地看到这种浑然天成的石头城连建筑学家都会惊佩不已。石堆上面有一块巨大的圆锥形沙岩,这很可能是非洲人用过的祭神的圣坛。
埃默里、佐恩和默里对这陌生的建筑产生了兴趣,在莫孔的陪同下想仔细检查一下,当他们走到离锥体约20码处,突然,从石堆底部窜出一条人影,迅捷无比地奔下山脚,瞬间就在没被大火殃及的丛林中消失了。
就在这一瞬间,莫孔敏锐地识出了那条人影——马科罗罗人,他怒喝一声朝那个人逃跑的方向紧追下去。
默里下意识地尾随着莫孔进行“搜捕”,但他们在整个丛林里也没再碰见马科罗罗人,他熟知林中捷径,即使最敏捷的追击者也不可能赶上了。
一得到消息,埃弗雷斯特上校便立即派人叫来莫孔并一连串地发问:
“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他属于哪个部落?他在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追赶他?”
“他是个马科罗罗人,上校,”莫孔回答说,“属于经常出没于赞比西河支流的北部部落土着人,马科罗罗人是我们的敌人,他们烧杀抢掠、恶贯满盈,经常威胁进入南非境内的旅行者,连波谢曼人都怕他三分。那个人是在侦察我们的武器,很遗憾没有抓住他。”
“不过,莫孔,”埃弗雷斯特上校问道,“难道我们还害怕这伙强盗吗?难道我们不足以抵挡他们吗?”
“目前我们还行,”莫孔回答说,“但是,这些靠抢劫为生的部落在非洲北部更常见,越往北走就越不容易摆脱他们。如果刚才那个马科罗罗人是来刺探情报的话——我感觉可能是的——他肯定会在我们的路途上成百上千次地抢劫我们,一旦劫贼挡道,上校,恐怕我们将前功尽弃。”
埃弗雷斯特上校相信莫孔的话并非虚言,他会考虑他的忠告,但这些都使他心头火起。马科罗罗人的举动显然值得注意!他突然出现、立即逃跑都暴露了他的密探身分,马科罗罗人早就对盎格鲁-俄罗斯委员会的出现产生了兴趣。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以后注意加强测量过程中的防范措施。
到8月17日为止,科学家们又获得了一个新三角形的角度,并确定了新测站的纬度值。这样,从开始到现在他们总共设立了22个三角形。
科学家们通过对地图的核察得知,距营地向东北100英里处就是科罗本镇了。他们决定到达那里休整几天并捕捉一些发生在欧洲的最新事件。自从他们离开橘子河岸近6个月的时间里,在空寂的南非旷野地带科学家们就陷入了信息闭塞的境地,从此与文明世界失去了任何联系。
南非重镇科罗本是南非教会主要驻地之一。在此处,队员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整,恢复得人精马壮、物资充足,而重要的是或许可以和欧洲取得联系。
探险队8月22日到达科罗本,途中平安无事,小镇其实是由许多的木房子堆积起来的,由教会控制,一些地图也称它为里头巴娄达镇,曾经有人称之为雷佩罗镇。1843年,当大卫·利文斯通因为想熟悉巴科因斯人的风俗习惯而曾在这里住过数月。
传教士们热情地款待了委员会成员,并且把镇上的所有物资供他们使用。利文斯通曾住过的木房仍依稀存在,但因布尔人的入侵已变得破烂不堪。
科学家们在传教士为他们安顿好之后就向他们打探来自欧洲的信息,传教士的回答无法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因为已有半年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欧洲的信件。
然而有消息传来,送信和送报纸的信使已到达赞比西河上游,可望一星期内到达科罗本。这样,科学家们可以先休息几天。因此他们在闲散中度过了一个星期,而尼克拉斯·帕兰德则利用这段时间重新验算了一遍计算结果。
8月30日他们期盼已久的信使终于到了,他是来自赞比西河口镇上的基尔缅因人。一艘经营橡胶和象牙的商船经过赞比西河口,放下几个送到科罗本教会的包裹,信使又在路上用了一个月,那这些包裹至此已有两个月了,但它却改变了整个科学测量的命运。
牧师送走信使就忙不迭地将由《泰晤士报》、《每日报道》、《论坛》具载有重要新闻的报纸送给了埃弗雷斯特上校。
科学委员会的成员们在牧师的房间里凑齐,埃弗雷斯特上校将报纸整理好,然后拿出一张1854年5月13日的《每日报道》准备朗读。
然而刚看到头版头条的标题时,上校立刻脸色大变、异常严峻,拿报纸的手剧烈地抖动。他费了很大努才使自己恢复了平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上面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上校?”默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