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快乐校园精品读物丛书:与古人一起吟诵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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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太史公自序(1)

《史记》太史公曰[1]:“先人有言[2]:‘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3]。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4],继《春秋》[5]、本《诗》[6]、《书》[7]、《礼》[8]、《乐》[9]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10]:“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11]:‘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12],诸侯害子,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13],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14],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15],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16]。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17],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18]。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19],作《易》八卦。尧舜之盛[20],《尚书》载之[21],礼乐作焉。汤武之隆[22],诗人歌之[23]。《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24],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25],建封禅[26],改正朔[27],易服色[28],受命于穆清[29],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30],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31],幽于缧绁[32]。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33];孔子厄陈蔡,作《春秋》[34];屈原放逐,著《离骚》[35];左丘失明,厥有《国语》[36];孙子膑脚,而论兵法[37];不韦迁蜀,世传《吕览》[38];韩非囚秦,《说难》、《孤愤》[39];《诗》三百篇[40],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41],至于麟止[42],自黄帝始[43]。

注释

[1]太史公:司马迁自称。[2]先人:指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3]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周成王之叔。武王死时,成王尚年幼,于是就由周公摄政(代掌政权)。周朝的礼乐制度相传是由周公制定的。[4]《易传》:《周易》。[5]《春秋》:儒家经典,相传是孔子根据鲁国史官编的《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6]《诗》:《诗经》,儒家经典之一,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7]《书》:《尚书》,儒家经典之一。[8]《礼》:儒家经典《礼记》。[9]《乐》:儒家经典之一,今已不传。《易传》、《春秋》、《诗》、《书》、《礼》、《乐》,汉时称“六艺”。[10]壶遂:人名,官至詹事(积掌皇后太子家事)。[11]董生:指汉代儒学大师董仲舒。[12]司寇:掌管刑狱的官。[13]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之君禹、汤、周文王。[14]阴阳:古代以阴阳解释世间万物的发展变化,凡天地万物皆分属阴阳。四时:春、夏、秋、冬四季。五行:水、火、木、金、土等五种基本元素,古人认为它们之间会相生相克。[15]牝牡(pìnmǔ):牝为雌,牡为雄。[16]指:通“旨”,道理。[17]弑(shì):古时称臣杀君、子杀父母曰“弑”。[18]社稷:土神和谷神。古时王朝建立,必先立社稷坛;灭人之国,也必先改置被灭国的社稷坛。故以社稷为国家政权的象征。[19]伏羲:神话中人类的始祖。曾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20]尧:传说中我国父系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领袖。舜:由尧的推举,继任部落联盟的领袖。[21]《尚书》载之:《尚书》的第一篇《尧典》,记载了尧禅位给舜的事迹。[22]汤:商朝的建立者。原是部落的领袖,后任用贤相伊尹执政,积聚力量,先后十一次出征,消灭了邻近几个部落。最后一举灭夏,建立商朝。武:周武王,西周王朝的建立者。继承文王的遗志,率部东攻,在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大败商纣王部队,建立周朝。[23]诗人歌之:《诗经》中有《商颂》五篇,内容多是对殷代先王先公的赞颂。[24]三代:夏、商、周。[25]符瑞:吉祥的征兆。[26]封禅:帝王祭天地的典礼。秦汉以后成为国家大典。封,在泰山上筑土为坛祭天。禅,在泰山下的梁父山上辟出一块场地祭地。[27]正朔:正是一年的开始,朔是一月的开始;正朔即指一年的第一天。古时候改朝换代,都要重新确定何时为一年的第一个月,以示受命于天。周以夏历的十一月为岁首;秦以夏历的十月为岁首;汉初承秦制,至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04)改用“太初历”,才用夏历的正月为岁首,从此直到清末,历代沿用。“改正朔”即指此。[28]易服色:更改车马、祭牲的颜色。秦汉时代,盛行“五德终始说”。认为每一个朝代在五行中必定占居一德。与此相应,每一朝代都崇尚一种颜色。所谓夏朝为水德,故崇尚黑色;商朝为金德,故崇尚白色;周朝为火德,故崇尚赤色;汉初四十年,汉人认为自己是水德,故崇尚黑色,后经许多人的抗争,到武帝时正式改定为土德,崇尚黄色。[29]穆清:指天。[30]重译:喻远方使者辗转多次,前来请见。款塞:叩关。[31]遭李陵之祸:李陵,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汉名将李广之孙,善于骑射,汉武帝时官拜骑都尉。天汉二年(前99),汉武帝出兵三路攻打匈奴,以他的宠妃李夫人之弟、将军李广利为主力,李陵为偏师。李陵率军深入腹地,遇匈奴主力而被围。李广利按兵不动,致使李陵兵败投降。司马迁认为李陵是难得的将才,在武帝面前为他辩解,竟被下狱问罪,处以宫刑。这就是“李陵之祸”。[32]缧绁(lěixiè):原是捆绑犯人的绳索,这里引申为监狱。[33]西伯拘羑(yǒu)里,演《周易》:周文王被殷纣王拘禁在羑里(今河南汤阴县北)时,把上古时代的八卦(相传是伏羲所作)推演成六十四卦,这就是《周易》一书的中心。[34]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孔子为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曾周游列国,但到处碰壁,在陈国和蔡国,还受到了绝粮和围攻的困厄。其后返回鲁国写作《春秋》。[35]屈原:战国时期楚国诗人。他忠于楚国,因人谗毁,被楚怀王放逐。[36]左丘:春秋时鲁国的史官。相传他失明以后,撰写成《国语》一书。[37]孙子膑(bìn)脚,而论兵法:孙子,即孙膑,齐国人,曾与庞涓一起从鬼谷子学兵法。后庞涓担任魏国大将,忌孙之才,把孙膑骗到魏国,挖去他的膝盖骨。孙膑后被齐威王任为军师,著有《孙膑兵法》。[38]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不韦即吕不韦,战国末年的大商人。秦庄襄王时,被任为相国,封文信侯。始皇即位,称吕不韦为“尚父”。他曾命门下的宾客编撰了《吕氏春秋》(又称《吕览》)一书。[39]韩非囚秦,《说难》、《孤愤》:韩非是战国末期法家的代表,出身韩国贵族,为李斯所谗,在狱中自杀。《说难》、《孤愤》是《韩非子》中的两篇。[40]《诗》三百篇:今《诗经》共305篇,这里是指约数。[41]陶唐:即唐尧。尧最初住在陶丘(今山东定陶县南),后又迁往唐(今河北唐县),故称陶唐氏。[42]至于麟止: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猎获白麟一只,《史记》记事即止于此年。鲁哀公十四年(前481),亦曾猎获麒麟,孔子听说后,停止了《春秋》的写作,后人称之为“绝笔于获麟”。《史记》写到捕获白麟为止,是有意仿效孔子作《春秋》的意思。[43]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

简析

《太史公自序》是司马迁为《史记》一书撰写的序言。原序由三部分组成:概括了自己前半生的经历;第二部分(即这里节选的部分)利用对话的形式,鲜明地表达了作者撰写《史记》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以《史记》续孔子的《春秋》,并通过对历史人物的描绘、评价,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抑郁不平,并以古人身处逆境、发愤著书的事迹自励,在遭受宫刑之后,忍辱负重才完成了《史记》这部巨著;第三部分是《史记》130篇的小序。全序是研究司马迁及其《史记》的重要资料。

[西汉]司马迁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1]。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2],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3]。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4],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朴虽罢驽[5],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6],动而见尤[7],欲益反损,是以独抑郁而谁与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益钟子期死[8],伯牙终身不复鼓琴[9]。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10],虽才怀随和[11],行若由夷[12],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13]。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14],又迫贱事[15],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闲[16],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17],迫季冬[18],仆又薄从上雍[19],恐卒然不可为讳[20],是仆终巳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21],则长逝者魂魄[22],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23],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24].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讬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25],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26]。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27],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28],赵良寒心[29];同子参乘[30],袁丝变色[31]: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32],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33],得待罪辇毂下[34],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35],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36];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37],陪奉外廷末议[38],不以此时引纲维[39],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40],在阘茸之中[41],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42],长无乡曲之誉[43].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44],出入周卫之中[45]。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46],亡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