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喝得不少。
我心里也怅怅的。老班长当年那是啥风采,他才思敏捷,风度潇洒,全班人跟屁虫似地围着他身后转,男生,女生,弄得我既敬又恨却无可奈何。人嘛,谁让你没有过人之处呢。而今非昔比,我虽然屈居师范生,眼下却高高在上,是一个区的头儿,党委书记;老班长呢,他尽管考上省级名牌本科,农民背景,熬到今只不过是个副科级巡视员,又偏在我管辖之下,将心比心,给谁谁也快活不起来呀。
同学聚会,每月一搞,我是很重视的。不用我操心,有同学兼属下张罗。我怎么也不可脱离群众对不对。全区机关十多名同学,顶数本书记出息,大家把我奉至上座,老板老板叫得亲切,令人心尖上如同拂着鸡毛,痒酥酥地好受。我绝对不能不参加,让大家看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的瞌睡虫怎么样?席间我对大家说,别叫老板,咱们同学嘛。可是他们记性不好,也不能苛求。每这时候,老班长独独叫我的学名。我不怪,他是班长,当初领导过我,现在给他点心理平衡还不行嘛,于是我总称呼他老班长。
现在他又是闷闷地喝了点酒。他生活困难,地位又最低,心里不好受,别管。大家咋咋呼呼吵着要去洗浴中心放松一下,我不反对。于是又有属下兼同学张罗。说就那么几步,不用车,老板怎么样?我说也行,老夫聊发少年狂嘛。我们就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迎面一个老头子,破衣烂衫,跟前面同学伸手要钱,没人理;向我伸手,我也没听清他嘟哝了句啥,反正不劳而获的太多,你给得过来嘛。
走出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见老班长落在后面,跟那乞丐搭讪。真是憋闷极了,怎么理这种人?我刚想喊他,却见他掏出好多,大约是兜里所有的钱,给了那花子。花子差点要跪下,他扶住,郑重地握手作别。
我鼻子一酸。老班长,对不住了,提拔你,本是小菜一碟,看把你窝屈得病态啦。这时有人回头喊我们,便装作啥也没见,进了中心。
老班长默默坐着,呆若木鸡。我说,老班长,高兴点儿。有人说,老班长,遇上亲戚了?他们也看见给钱的事儿啦。但怎么也不该说亲戚来寒碜他呀。我刚要说几句,老班长却点了头。真的,比遇见亲戚还动心。
咦?我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他说,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啦。
我的心猛一下揪紧。刚才,刚才……那老头,哦,想起来啦,怪不得陌生。他喊过我,同志,灾区来的,帮帮……却被我甩开了!
啊,同志,这曾经是多么崇高而亲切的称谓,是哪天开始被冷落的?我……老班长!浑身如同爬遍了小虫虫,我的心也在解冻。我无限崇敬地望着当年的兄长,是您又一次复苏了我被酒精和赞美麻醉了的心啊。
这时,又有一个同学喊,老板,咱来点啥?
我沉下脸,说,回去,啥也不来了。告诉诸位,从今以后,管我叫同志或者书记,如再叫老板,我跟他不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