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低沉忧婉,而琵琶声缠绵多情,配合得竟然天衣无缝。弹着弹着,昭君就哭了,一头栽到了元帝的怀里。他们都知道,燕燕于飞,鸳梦成双,这只是个美好的梦想了。再过两日,他们就永别天涯长相忆了。
一 飞出牢笼
后宫的宫女听说要离开本土远嫁匈奴,都不乐意,因为宫中流传着细君公主的悲惨故事。昭君当然知道细君公主的事,但是,她更了解普通宫女的愁苦。在后宫,为后为妃的高高在上,富贵冲天,像她这样的宫女则命薄如纸,永巷内不断有宫人发疯和自杀的消息传来。
昭君不顾别人的劝说,和任娉婷早早地把名贴递过去了,她知道这是她们出宫的最好机会。
过了十来天,墙外钟鼓齐鸣,笙歌连天,鼙鼓阵阵,通向未央宫的甬道上,一辆辆宫车滚滚而过。碧荷挽着昭君的胳膊笑着说:“姐姐,外面吹吹打打的,我们也去看热闹吧。听说大单于今天晚上就到城外的甘泉宫了,皇上亲自去接汉家女婿了。”
“你呢,真是好奇心强!”昭君正要打趣碧荷,这时,那位入宫教她礼仪的上官夫人怒气冲冲地从门外闯了过来,见到昭君,劈头盖脸地喝问:“你是不是十天前去掖庭令那儿报名请行了?”
昭君见夫人已然知道内情,也就不瞒她了,笑呵呵地说:“去了,夫人不必担心,昭君心里知道后果。”
听到昭君这么说,上官夫人真来气了,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什么后果?你跟别人一样吗?这后宫里哪个比得上你貌美,哪个比得上你的才艺,只要你见到了皇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真愿意到大漠里风吹日晒?我看你是疯了才这么干的!听我的话,好姑娘,把请行的贴子取回来吧!啊?”
昭君平静地说:“我不去取,夫人,我自有我的打算,您看,城外的商贩都比我们自由,我要飞出这熬死人的宫殿,做几件自己喜欢的事。我进宫本来就是个错误,错了就要承受代价,我为这个错误付出了三年多的青春,现在正好有机会来修正错误,我当然会抓住机会避免一错再错了。”
上官夫人被昭君的平静气得绝望了,狠狠地说:“那好,你不去取,我替你去取。”
昭君连忙拉住她,吓唬她说:“夫人,您这是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
上官夫人赌气地说:“我不管,只要时间来得及,我就能阻止你去!”正要拉扯着,院门外鼓号齐鸣,一个老黄门带着宫廷武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昭君的院门,喊声传来:“圣旨到。”
上官夫人顿时惊呆了,连忙拉着王昭君、碧荷跪下。
老黄门宣旨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单于来长安求亲,愿汉胡永结一家,良家子王昭君仰体天恩,自愿请行。朕观王昭君淑良贤德,聪慧知礼,为单于阏氏备选,从匈奴降将都隆奇夫子习匈奴礼仪,三日后上殿觐见。”
昭君起身走近黄门,跪倒在地,朗声说:“良家子王昭君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昭君随即站起,转身对碧荷说,“碧荷,你也随我去都隆奇夫子那儿学些礼仪习俗吧。”
共有五名备选阏氏,都隆奇对昭君最为满意,她多才多艺,又聪明好学,容貌是一枝梨花压海棠的脱俗,是五个人当中最为出众的一个。都隆奇为呼韩邪单于能有这样的阏氏而感到骄傲,于是他请旨陈请皇上确定昭君为代嫁公主,皇上此刻正在甘泉宫与呼韩邪宴饮,听了都隆奇的上奏,立刻就准了,并且御封王昭君为昭君公主,明日就前往甘泉宫觐见。
这天晚上,王皇后让王昭君去她的长信宫候旨。王皇后一见王昭君,不禁大吃一惊,她疑心自己弄错了,又找出那张掖庭令浊贤呈送上来的美人像,反复对照了半天,仍是满心狐疑,就问道:“你就是王昭君?”
“正是贱妾。”
王皇后扶起跪在地上的王昭君,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丹青误人啊!这么美的姑娘竟然画成了这样!昭君姑娘可有怨气?”
“昭君并无怨气。贱妾与娘娘名姓只有一字只差,命却不同。娘娘是真正的富贵命,而昭君既然不愿为君妾,不如出塞寻找幸福。长安虽好,却不敌塞外广阔的苍穹有我向往的自由。娘娘也不必为昭君叹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真是好姑娘。昭君,今天哀家让你过来,就是要对你说些贴心话。你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后宫的待诏宫女,而是汉家皇室的昭君公主,明日见了皇上与单于,要举止大方,说话注意分寸,端出我们汉家皇室的威仪来。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汉家的公主,要经常规劝单于报效汉朝,求得两国和好,边境安宁,也不枉你和亲的一片苦心。哀家知道你也没有什么贵重的衣物饰品,特地让掖庭令为你准备了二十套衣服,你去试试,看合不合意!”
昭君在宫女的引导下进了内室,更衣完毕,昭君更显得光彩照人。王皇后特地准备了一套助蚕服,颜色为淡青色,极其朴素。但另有一副团裙似的绶带,极其华丽,象征着长公主身份的尊贵。绶带为大红色,上有彩绣图案,另带四条彩色飘带,和一个纯金打制的辟邪物。昭君选的就是这套衣服。
王皇后亲自为她戴上玳瑁发簪、碧玉钗子、重珠耳铛、金步摇四件公主必不可少的饰品,她绕圈儿看着昭君的雍容华贵,不禁赞叹:“昭君真是生得花容月貌,这后宫三千粉黛恐怕没人有你一半的淡雅脱俗。这套衣服,昭君大婚时再穿吧。唉,可惜啊……”
昭君知道王皇后可惜什么,但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二 心醉神驰
甘泉宫内,元帝高高坐在他的黄金雕龙宝座上,皇后、众嫔妃与诸王将相分坐在他两旁。呼韩邪单于就坐在元帝旁边,观看着台下的欢歌盛舞。
先是宫廷骑手驾驭九匹良骏表演了种种令人拍案叫绝的马术,单于生在草原,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千里良驹,不禁大声叫好,呼韩邪侧脸对元帝说:“如此良驹,千古难觅啊!”
元帝听了,微笑道:“既然单于这么赏识,朕让御者从良驹的后代遴选出最好的九匹,赠与单于随公主前往漠北草原,送到单于王庭。”
呼韩邪立即起身离座跪拜谢恩。
接着就是百戏表演。甘泉宫前,彩旗飘飘,木鼓阵阵。五百名男女舞者奔上台来,手持鼓槌,击鼓而舞,男舞刚劲奔放,女舞柔媚轻巧,转眼间,男舞环绕大鼓,似游龙戏凤,翩若惊鸿,女舞举足蹈鼓,如空中飞燕,彩带飞扬。接着,十二兽舞互相嬉戏玩耍,憨态可掬。紧接着,近千名舞者持刀剑而来,动作刚劲有力,整齐划一,雄踞场中。千管齐鸣,空气中回荡起悲壮激昂的音乐声。
过了没一会儿,丝竹声婉转轻漾,金石声清丽婉约,千余名女舞如百花盛开在广场之上,她们扬袖而起,罗裙飘荡,好似花朵轻颤于微风之中,绕身如环,将汉家女儿柔若无骨的娇媚轻盈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乃是天上仙子下凡啊!汉家女儿舞姿绝妙,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了!”呼韩邪由衷赞道。
元帝与呼韩邪仰声大笑。
女舞妖饶,一辆彩车从女舞后徐徐近前,彩车中间有一个荷花形状的瑶台,一个美丽的女人立于荷花之间,翩翩起舞,而四周跪卧着四十名捧花侍女。那舞姿更是超凡脱俗,裙似飞燕,袖如飘雪,体态轻柔,翩跹若飞,如仙娥舞在七彩祥云之上,又似踏月而至。舞者层层退让,众舞缤纷,众人的眼光却全被瑶台上的那位美人所吸引,她立于高台之上,却并不让人感到高不可攀,她好像大自然的精灵,突然闯入了凡间的世界。
花车越来越近了,四十名侍女起身手一扬,洒下花雨,那位美人轻移莲步从花雨中款款走下瑶台……
不等她走近,元帝震惊地从龙椅上站起,凝视着面前的女神,她的发上、肩上落英点点,香气在席间飘散,云鬟雾鬓,黛眉轻蹙,微露一丝的幽怨。这才发现,原来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月下仙子。元帝望着浓妆淡抹,娇娆婀娜的昭君,不由得心醉神驰,浑然忘我。
昭君低眉敛容,双膝屈跪,朗声道:“臣女王昭君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元帝愣了好大一会儿,直到皇后用手捅了捅元帝,元帝这才回过神来,说平身之类的话,两名侍女上前将美人搀起赐坐。
呼韩邪单于从未想到元帝会将这样绝色的美人嫁给他,一看昭君云鬟拥翠,娇如杨柳拂风,粉颊喷红,艳似映日荷花,两道黛眉,浅颦微蹙,似嗔似怨,仿如空谷幽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昭君,心里涌起一腔浓烈的爱恋之情。
他连忙起身离座,走到昭君旁边,俯身屈膝,满怀感激地说:“呼韩邪叩谢圣恩,圣上美意,稽侯珊纵使肝脑涂地,也不足表达感激之情,今若得昭君公主,愿尊为宁胡阏氏,从此汉匈一家,永保安宁。”
元帝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人是他御笔亲点的代嫁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他沮丧地看着昭君,心里百味杂陈,看到呼韩邪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更是酸涩难当。他苦笑道:“昭君已经跳完舞了,你就给我们大家献上一曲来欢迎大单于吧。”
昭君看着身旁英武神勇的呼韩邪,又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元帝,只见他轩举疏止,眸中点水,柔情无限地说道:“臣女没学过什么国乐大典,但臣女愿献上一曲乐府民歌。”
元帝点点头,示意昭君开始唱。
昭君转向乐队,轻声说:“请乐师为昭君操琴伴奏。”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昭君唱得柔美动听,悠扬婉转,饱含深情,仿佛是给自己最爱的情人所唱。一曲完毕,余音仍在耳边盘旋。文武大臣们唏嘘不已,连声赞叹。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民歌唱得如此传神、催人泪下。而一旁对汉乐府不了解的呼韩邪完全听懂了每个字的意思,不禁听得如痴如醉。
元帝笑说:“唱得好!真是妙极了!”但是,转眼又皱起眉头说,“你不觉得自己有罪吗?你在这样的场合,在大单于面前,竟然唱乡野情歌,这岂不是失礼?”
呼韩邪一听,心里不禁为昭君着急,想站起来为她辩解,又觉得不合适,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昭君赶忙走上前去,面色平静,目光柔和地直视着元帝,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从容跪下说:“陛下,请容臣女分辩。”
元帝只是想要试试昭君的辩才,并不是真的要为难她。他点点头说,“好,你站起来说话。”
昭君站起来,眼光环视着旁边百官脸上的嘲讽,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地说:“陛下,臣女之所以选这首民歌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今日,大汉与匈奴结为一家,情同手足,不就是要长相知,永结同心吗?长相知,才能长不疑,长不疑,才能长相知。难道陛下不想与单于长相知吗?难道单于不想与陛下永结同心吗?这又怎么只能把它看成是乡野小调,简单的男女之情呢?那样,就太过偏颇了吧!陛下,不知臣女的话,您是否听明白了?”
元帝看昭君侃侃而谈,分析得头头是道,又能自圆其说,将汉匈两家的关系蕴寓其中,忍不住地点头称是。旁边呼韩邪也忍不住赞叹说:“啊,说得真是好极了!”
元帝端起酒杯,拉着呼韩邪的手说:“为了汉匈两家永结同心,长相知,不相疑,我们干杯!”
三 龙颜大怒
元帝强打起精神,主持完仪式。酒筵撤掉后,元帝命令御史萧育安排呼韩邪一行人到驿馆休息,命王昭君仍回建章宫候旨,三日后再与呼韩邪成亲。
回到内宫,元帝想起昭君应对自如,举止闲雅,容貌更是使后宫粉黛顿失颜色,心里好生后悔。元帝应酬了一天,丝毫不觉得累,想到美人图是冯昭仪提议的,就命黄门传冯昭仪即刻朝见。
冯昭仪在宴会上看到了王昭君的美貌,也十分震惊,震惊之余,她又有些庆幸。她转念一想,这样的美人从元帝手中溜走了,元帝肯定会迁怒于其他人,当初是她献计画图索人的,恐怕她是第一个被治罪的人,于是,冯昭仪一边妆扮,一边思考着应对之词。
冯昭仪拿了美人图,进了内宫,不等元帝发问,就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从衣袖中抽出了那张画在绢帛上的美人图。
元帝拿着王昭君的画像细细端详,模样虽有点像,但神情黯淡,气质全无,比殿上所见的王昭君老上十岁,完全没有昭君本人那样明艳动人,不由得怒火中烧。冯昭仪忙说:“陛下息怒,犯不上生那么大的气,依臣妾之见,肯定是画工毛延寿搞的鬼。”
元帝听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传令太监,“派几个武士捉拿毛延寿,朕要亲自审问。”
早在昭君被宣为昭君公主的时候,傅昭仪的情报网就把这一消息告知了她,她派人去慰问了一下毛延寿,并逼迫他吃了一种叫七日散的毒药。毛延寿心知自己难逃一死,天天在家海吃胡喝,与美妾饮酒作乐。元帝的武士来的时候,毛延寿正拥着美妾开怀饮酒呢。
看到一个太监带着几个武士过来了,毛延寿也不挣扎,随便武士像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提到了门口的马车上。
一进了未央宫,毛延寿吓得腿直哆嗦,磕磕巴巴地说:“陛下,臣……罪该万死!”
元帝面色铁青,怒气冲冲地说:“你还知道有罪?好端端的一个美女,让你一支臭笔给糟蹋了,本来你犯索贿罪不致死,但你却活活断送了一个美女的前程,也坏了朕的好事,你让朕如何饶你?拉出去斩了!”
元帝一挥手,几名武士如虎狼般提起毛延寿,可还没走出宫门,毛延寿就七窍流血而亡。武士只当他怕受刀刑,提前服了毒药,也就没告诉元帝这事。
元帝杀了毛延寿后,心里还是觉得不甘心。昭君的倩影如魔般缠绕在他心间,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叫来冯昭仪侍寝。
元帝细细抚着冯昭仪的脸,柔情缱绻地说:“唉,你不懂朕的心思啊!”
冯昭仪看元帝神情落寞,联想到今日大殿上元帝的失态,又怒气冲冲地斩杀了毛延寿,这才明白了元帝的心事,就抖抖胆子说:“皇上可是为昭君叹息,美人与天下,孰重孰轻?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您是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我们不能失信于番邦,否则,就会遭天下人耻笑!昭君姑娘不是三天后才会离开与呼韩邪单于成礼吗?这三天,她还是皇上的妃子啊,皇上可以一偿心愿。”
“还是媛儿了解朕的心,朕也是这么想的,昭君一出来,那呼韩邪就被她勾去了魂魄,还许诺称她为宁胡阏氏,如此一来,孤若用掉包计把昭君调换了,呼韩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朕的努力不是白白地付诸之东流了吗?朕既然已经许诺她二人三日后成礼,就得说到做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昭君从朕身边飞走,朕心里很不是滋味啊!”元帝面色悲凄,说着,两行泪水就落了下来。
这夜,元帝一夜未睡,拥着棉被,静静地坐了一夜。
而此刻的王昭君也是辗转未眠,自从大殿上见了元帝与单于,她心里是既兴奋又难过。兴奋的是她和娉婷要离开这个小院了,而且金殿之上,她真正了解了皇上。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男人,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的凶狠暴戾,而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甚至于还有些男性的温柔和儿女情长。她看出了元帝对她的欣赏与爱怜,也看出元帝眼中的沮丧懊悔,但她觉得这为时已晚,看来是此生无缘了,这就是命运。
想起远嫁塞外,以后再也看不见父母,昭君心里痛不欲生。
碧荷见昭君陷入沉思,想问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就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过了半晌,见昭君仍是不说话,碧荷说:“姐姐远嫁匈奴就能保大汉和匈奴安居乐业,真是造福于百姓,姐姐是干了一件大事啊!你走了之后,还会想长安和碧荷吗?碧荷十分舍不得姐姐呢!姐姐能不能带碧荷一起走啊?”
“只要你愿意走,我就可以向皇上请求带你过去。”昭君淡笑道。
碧荷听了,乐得跳起舞来。又见昭君有些困乏,就说:“姐姐也早点睡吧。养足了精神,好去见皇上啊!”
昭君确实感到有些累了,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她靠在锦被上,衣不解带地睡着了。梦里元帝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嘴里说着柔情似水的话。等她半夜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外面鸡鸣声四起。
四 一夜春宵
第二天,碧荷一大早过来说要给昭君收拾东西,建章宫里的宫女们也纷纷走出小院向昭君道贺,连王皇后也下旨让她陪同嫔妃们在上林苑里去游玩。昭君应酬完了宫女,梳妆打扮妥当以后,就去王皇后那儿了。
虽然王皇后再三要求昭君住在她的寝宫里,昭君还是拒绝了,最后这三天她想自己待着,回到建章宫,已经是傍晚了,落霞满天,火红火红的,像春天里染血的杜娟花大朵大朵地铺在蓝天之上。
用了晚饭,昭君在小亭子里静静地坐着,荷花已落败,只剩下几支残荷孤寂地立着。她正想心事想得出神,猛然有个黑影从门口闪进来,朝她这边走过来,她吓了一跳,厉声问道:“谁?”
元帝冲着昭君温和地笑笑,说:“是朕。”
昭君一看是元帝,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跪倒在地:“昭君不知陛下圣驾到此,未能远迎,望陛下恕罪。”
元帝连忙搀扶起昭君,温柔地说:“与朕不用那么多礼节了,快坐下,让朕好好看看你。”
这时碧荷从门外闯进来,冒冒失失地嚷道:“昭君姐姐,门口有好几个侍卫在把守,出什么事儿了?”
昭君见碧荷大声嚷嚷,忙嘘声说:“你别声张,碧荷,过来给皇上行礼!”
碧荷一听“皇上”两字,吓得两腿发软,趁势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奴婢该死,冲撞了圣驾。”
元帝并没有生气,平和地说:“没事儿,你起来吧,去端几样酒菜来,朕今天要与昭君把酒言欢。”碧荷一听,乖巧地一阵风溜了出去。
只剩下昭君与元帝四目相对,看着元帝温柔多情的眼光,昭君娇羞地垂下了头。元帝的到来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她本想平和地度过这三天的,但元帝眼神里的不舍与爱怜让她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恰在这时,碧荷端来几样小菜,还带了一壶酒,碧荷摆开酒菜,就悄悄地退下了。元帝看昭君神情有些拘束,柔声说:“昭君,今晚朕来找你,实在是心里难以割舍。昨夜朕一夜未眠,心里想的全是卿的一颦一笑,朕心里有恨啊!今晚这里也没有别人,卿也不要拘于君臣之礼,陪朕说说知心话吧!”
昭君见元帝说得如此恳切,想起昨夜梦里的元帝,不由得红云点颊,嫣然若晚霞,眼睛不敢直视元帝,低着头为元帝斟酒,元帝端着酒盏,心情激动地说:“是朕辜负了卿,对不起卿的一片殷殷期盼之情。”
昭君听到这里,又勾起伤心往事,泪水像透明的水晶珠子,从腮上滚落。元帝最见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掉眼泪的,忙安慰她说:“昭君,你这一哭,把朕的心都给揉碎了!都是朕的错,朕已经把毛延寿那个恶贼斩了,也算是为你出了恶气了。”
昭君抬起一双泛着层层薄雾的秋水明眸,楚楚动人地望着元帝,无声地哽咽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恨都哭出来。
昭君那种娇花照水、盈盈欲滴的样子,更惹得元帝心里怜惜。他把昭君拉到怀里,满怀苦涩地说:“其实大殿之上,并不是朕第一次见卿。三年前,你初进宫的时候,朕从骀荡宫出来,远远地看到月下有一个身影,缥缈若仙,还没等走近,仙子就不见了。朕日思夜想,就作了新曲《凤求凰》。第二次是母后寿诞的时候,朕在碧顷湖吹箫,卿和歌伴唱,朕第二次看到了卿,还没等船靠岸,卿就不见了。朕与卿总是擦肩而过,这难道是上天对朕的惩罚,让朕终生得不到爱情吗?”
“陛下……”昭君从没想过元帝不但见过她,还四处找寻她,为她做了那支《凤求凰》的箫曲,她是何其地幸运,能拥有天帝之尊的爱情。
昭君的手抚摸着元帝眼角的细纹说,“陛下的深情昭君此生恐怕无以为报了。若有来生,昭君……”
几盏酒下肚,元帝已经是半醉了,温香软玉在怀,不由得心辕意马。昭君的圆润的身子紧贴在他身上,下腹燃起熊熊大火,烧灼着他的神经。“爱卿……”他捧起昭君那张粉雕玉琢的脸,禁不住将嘴压在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柔软的唇瓣比他想象的还要甜美,他不禁深入,用舌头顶开昭君的牙齿。
昭君与陈彦虽有婚约,两个人也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没做过任何逾距的事。元帝的亲吻和爱抚让她只觉得四肢瘫软,浑身无力,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沉浸在甜蜜温柔的吻中了。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直到夜半月中天。寒月如霜,闲窗静院漏声长。昭君轻轻地说:“陛下,这么好的月色,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了!”说完,昭君抱了琵琶,又将墙上的洞箫摘下来,递给元帝,两人手挽手地来到院中的小亭里。
“昭君,朕今夜再为卿吹奏一遍《凤求凰》吧!”元帝看向昭君的眼神中带有浓浓的宠溺与柔情,昭君拿起了琵琶也轻拢慢捻地弹了起来。
箫声低沉忧婉,而琵琶声缠绵多情,配合得竟然天衣无缝。弹着弹着,昭君就哭了,一头栽到了元帝的怀里。他们都知道,燕燕于飞,鸳梦成双,这只是个美好的梦想了。再过两日,他们就永别天涯长相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