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看到,当雅各和拉班垒起圆锥形石堆的时候,他们聚在一起吃喝,并坐在石块上。在石块上吃喝很可能表示对该契约的确认。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也许可以从丹麦资深历史学家萨克索·格拉马蒂库斯所描述的一个挪威习俗中推想出来。他告诉我们说:“古代人在挑选国王时常常站在插入地里的石头上,公开宣布表决的结果,目的是从石头的坚固中获得预兆,表示该约定将是持续有效的。”实际上,可以认为石头的坚固牢靠转移到了站在它们上面的人身上,并因此加强了他的誓言。比如我们读到爪哇人的某位封号为拉甲·谢拉·佩瓦塔的传奇性王公,“用普通的语言来说该封号的意思就是瓦图·古浓,该名称来源于他曾躺在一座像石头的山上,并因此在没有任何帮助和援助的情况下获得了力量和能力。”在印度婆罗门人的一个婚礼上,新郎领着新娘绕着火堆三次,每次都要让新娘右脚的步伐踏在一块磨石上,并且说:“踏在这块石头上,像石头一样坚固。战胜敌人,把敌人踏倒。”这个古代习俗是北印度雅利安人的典礼书里规定的,在南印度,它被包括婆罗门在内的所有种姓采用。结婚的男女双方“绕着圣火行走,新郎双手捧起新娘的右脚,并把它放置在一块磨石上,如此七次。
这就是所谓的saptapadi(七步),是婚礼所必须包括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人们忠告新娘要像她的脚这样踏过石头那样永远坚定不移。”类似地,婆罗门小孩在入会仪式上要把他的右脚见《创世记》第31章第46节。英文钦定本修订本译为:“他们坐在石堆旁吃喝”,而钦定本译为“他们坐在石头上吃喝”;从我引用的两个对应句看,很可能钦定本在这里是正确的,而钦定本修订本是错误的。我们所涉及的介词“al”的原意一定是“在上面”,没有理由在现在的段落里与其相违背。——作者踏在一块石头上,并反复说:“踏在石头上,像石头那样坚固。消灭那些企图伤害你的人;战胜你的敌人。”在格贾尔北部的库基人中间,举行婚礼时“年轻的夫妇每一步都要踩在村子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村长则把水淋在他们身上,并就一般的美德和夫妻忠诚发表一番告诫和祝福,并表示希望他们多子多孙”。在马达加斯加,人们相信,你可以将一块石头埋在你屋子最主要的柱子下面或门槛下面,以此来防止尘世幸福的不牢靠。
根据同样的原则,我们可以解释在宣誓时把一只脚或两只脚放在一块石头上的习俗。人们的想法看来是,石头坚固不朽的质地会以某种方式传给宣誓人并确保会遵守誓言。比如在雅典有一块石头,当九个执政官宣誓公正管理并遵守法律的时候,他们全都要站在这块石头上。在苏格兰赫布里底群岛中的艾欧纳岛上,距圣科伦巴的坟墓以西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些黑石头,它们的名称不是根据其颜色,因为它们是灰色的,而是根据其作用,因为据传说如果有人按照通常方式,站在石头上宣誓以后又破坏誓言,那么石头马上就会对发假誓者起作用。在这些石头上面所作的宣誓可平息一切争执。群岛国王麦克唐纳把土地权转交给岛上和大陆上的臣属,同时高举双手跪在黑石头上,当着许多见证人的面,以这种姿势庄重宣誓他再也不会收回此刻让出的权力。这誓言就代替他的大印。因而如果有人断言他说的话是完全确凿的,那么他必定说,我愿意在这些黑石头上对这件事起誓”。此外,在赫布里底群岛中的另一个叫作弗拉达的岛屿上,从前有一块蓝色的圆石头,供人们在上面宣布坚决的誓言。在南兰德郡的旧莱格教区的教堂里,从前在毗邻的墙上砌有一块名为“誓石”的石头。“它远近闻名,都知道可以为协议的订立、信仰的宣布、誓言的担保起到中介作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神圣的居间人。缔结任何契约的双方通过这块石头将手握在一起,就使自己与庄严誓言的不可违背的神圣性分不开了。”
在非洲和印度的未开化民那里也存在类似的习俗。当东非阿比西尼亚边境地区的两个勃果人发生争执时,他们有时会到某一块石头那里去解决,其中的一个就爬上去。如果他发假誓,他的对方就用最可怕的诅咒责骂他,而石头上的那个人对每一次责骂都答以“阿门”。在英属东非的阿坎巴人那里,庄重的誓言是对着一个名叫“基替切托”的物体宣告的,人们认为它具有杀死背信者的神秘力量。在该物体面前放着七块石头,发誓者两只脚后跟站在其中两块石头上。在阿萨姆的堂胡尔人的一个名叫纳伊穆的村子里,有一堆形状特别的石头,供人们站在上面发出庄严的誓言。在阿萨姆的加罗丘陵地区的格霍谢贡,有一块当地人站在上面发出最庄重誓言的石头。每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先要向它致敬,然后高举起搀着的手,目光坚定地盯着群山,唤来大天见证他们所发誓言的真实性。
然后他们再次以非常恐惧的表情触摸这块石头,向它鞠躬,并再次唤来大天。当他们发表宣言的时候,就聚精会神地凝视群山,并把右手放在这块石头上。加罗部落的人也在陨石上发誓言,他们口中说:“假如我说假话,就让闪电之神果耶拉用一块这样的石头劈死我。”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石块的作用与其说是对誓言的确认,不如说是复仇;这样做的目的与其说是让誓言具有石头般的坚固,不如说是唤来电神报复发假誓的人。萨摩亚人的一种誓言也许具有同样的意义。当盗窃嫌疑人当着长老的面发誓声称自己无辜的时候,他们会“在石头上放一把草或者据认为代表村神的其他类似的东西,并把他们的手放在上面,还会说:现在趁我们的长老都在这里的时候,我把手按在石头上。假如我偷了这件东西,就让我马上死掉。”
在最后这个例子(也许也包括其他一些例子)中,石头看来被当成天生具有神圣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使石头能够听见誓言,并判断其真伪,从而惩罚发假誓者。这样,在完全确认具有神性的石头上所发的誓言就分明具有宗教性;因为它们会诉诸超自然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会愤怒地寻找那些背教的罪人。然而在上述某些例子中石头显然应该完全通过其重量、坚固性和不活动性等物理特性起作用。因此在这些例子中,发誓或者任何可能的仪式,都完全是巫术性的。人从石头中吸取宝贵的特性就像他可以从电池中吸取电力一样。也可以说,他在这种场合受到了石头的同化作用,就像他在另一种场合会带上电池的电流一样。在石头上发誓所具有的宗教性和巫术性,并非必然在发誓者思想上相互排斥。含糊性和混杂性是原始思维的特征,而且在我们试图将该神奇的混合活动分解为各种组成因素时,总是应该考虑到它们的存在。
宗教性和巫术性,这两种不同的思维倾向,看来都进入了关于雅各与拉班在圆锥形石堆上立约的《圣经》故事中。因为一方面,立约双方郑重其事地让石头来见证他们的契约,显然赋予了石头以生命和意识,就像约书亚请橡树下的大石块来作见证那样,让石块听到神对以色列人说的所有的话。因此可以认为,圆锥形石堆或竖立在它中央的那根石柱是某种雅努斯式的角色,它的两个面朝向两个方向,目的是让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立约双方。另一方面,如果我是正确的话,那么在圆锥形石堆上共同吃喝的举动就再好不过地说明了这是企图通过共同吃一顿饭,在立约双方之间建立一种具有共同感受的联系;与此同时,他们通过坐在石头上,把石头的力量和坚固性吸收到自己身体内,以此来加强和紧固该契约。
假如读者受怀疑论思想倾向驱使,仍然不相信人所站立其上的那个东西会影响此人所发誓言的道德力量,那么我要请他注意普罗科匹厄斯讲的一段故事,这可以使他的疑问烟消云散。这位实话实说的历史学家讲述了一个波斯国王怎样成功地从难缠的证人嘴里挖出了事情的真相,此人的动机和愿望就是发假誓。在帕库利乌斯统治整个波斯时期,他怀疑手下的诸侯、亚美尼亚王阿萨息斯在谋划造反。于是他派人去叫他前来,当面责备他不忠诚。亚美尼亚王愤愤不平地拒绝了指控,他以所有神只的名义发誓自己脑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于是波斯王就按照术士的提示,准备撕破这个叛徒的假面具。他吩咐在王宫大帐篷的地上铺满大粪,一半地面铺上从波斯取来的大粪,另一半地面铺上从亚美尼亚取来的大粪。
然后他在这样的地上与他的诸侯一起前后走动,同时指责他企图背叛。嫌疑人的反应极为不一致。当他行走在波斯大粪上的时候,他发的是最令人敬畏的誓言,说自己是波斯王的忠实奴隶;而当他刚刚走到亚美尼亚大粪上的时候,他的腔调就改变了。他开始激烈地咒骂自己的君主,威胁要报复他对自己的侮辱,并夸口说出自己恢复自由后所要做的事。可是当他的脚步重新踏上波斯大粪时,他就如上次一样变得卑躬屈膝和奉承讨好,用最可怜的话恳求他的君主给予恩惠。波斯国王的计策获得了成功,谋杀案暴露了;背叛者自己揭发了自己。但因为他是阿萨息斯家族的人,具有王室血统,所以不能处以死刑。于是只得像平常对待误入歧途的王子王孙那样对待他。他们把他终身囚禁在所谓“忘却城堡”
里,因为只要囚犯进入它幽暗的大门,门的铰链就在他身后嘎嘎作响地关上了,从此以后,在死刑的威胁下没有人敢于再提到他的名字。叛徒在这里日渐憔悴,背信弃义的亚美尼亚国王在这里结束了他的生命。
垒起圆锥形石堆作为证人的习俗,甚至在如今的叙利亚显然还没有完全消失。该国最着名的神庙之一是霍山上的亚伦庙。朝圣者参拜这位先知在山上的坟墓,他们祈求圣徒代为说情,让生病的友人恢复健康,并垒起几堆石头作为见证,以检验他们为病患者的利益所发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