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教堂钟声给予听众的情感功效所作的如此种种表述,同关于这个内容的民俗并不矛盾。如果不考虑作为民众思想来源的强烈感觉和情绪,我们就无法彻底理解他们的思想。在宗教领域里最难以将思想与情感区分开来。在理智的概念和肉体的知觉,以及心灵的情感之间,并没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们倾向于彼此融化并消失在情感的波涛中,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比音乐的力量更能推动这些波涛汹涌向前。还没有人尝试研究民俗的情感基础;研究者们把他们的关注点几乎全都局限于民俗的逻辑和理性因素——或者像有些人所说的,是不合逻辑的和非理性的因素。但是毫无疑问,未来对激情在塑造人类制度和人类命运时所发挥影响的研究,预期将获得重大的发现。
贯穿整个中世纪甚至直到现代,人们一直非常需要教堂的钟声,目的是驱赶巫婆和术士,因为她(他)们集合起空中的幽灵,对人和牲畜玩弄其邪恶的把戏。每年有几天,这些卑鄙的坏蛋专门用来举行亵渎集合,或者如人们所称的妖妇狂欢会。在这样的日子,教堂要特别敲响大钟,有时钟声要延续整整一夜,因为在夜幕掩盖下女巫和术士正忙着干邪恶勾当。
比如在法国,人们认为女巫特别在圣阿加塔之夜(二月份的第五天)飞快地穿过空中;因此,教区教堂的大钟往往要在当夜敲响,驱赶这些女巫。
据说在西班牙的有些地方也存在同样的习俗。其次,一年中最鬼魅的时间之一是仲夏之夜;这一天,在士瓦本的洛滕堡,教堂的钟声要从晚上九点一直响到次日黎明,所有正直的居民都紧闭百叶窗,甚至堵上各种漏洞和裂缝,唯恐那些可怕的家伙潜入家里。另一个女巫聚会日通常认定在“第十二夜”和“五朔节”(五月一日)前夜——着名的华尔普吉斯之夜,在这几天,欧洲各地的人们照例要弄出各种巨大的声响来驱除看不见的邪恶力量,人们摇动手里的铃铛并挥动各自的鞭子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虽然女巫和男巫挑选每年的某些时令来庆祝他们邪恶的狂欢活动,但是每天夜晚,迟归的夜行者都可能随处遇见他们在干邪恶的勾当,而且他们每晚都企图强行进入正在安宁地但绝非安全地睡在床上的正直的居民家中。因此,必须有所行动,以保护和平的居民免受这样的夜间惊恐。
为此,在街上巡逻、惩罚一般犯罪行为的更夫,就承担了一项额外的任务,即驱除在空中和黑暗中游荡的可怕势力,那些东西像咆哮的狮子,正在到处搜寻可供吞噬的对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夜巡的更夫们用两种威力相同的神圣武器:一边摇动手里铃铛,一边嘴里不断重复吟诵祝福语。
如果街坊里睡觉的居民被铃声吵醒并有些恼怒的话,也许会因为单调低沉的祝福声而镇静下来、感到舒适,当他们重新进入梦乡之时,只记得弥尔顿的话:打铃人昏昏欲睡的念咒声祝福家家户户免除巨大的灾害。
因此,打破宁静黑夜的祝福声往往采用诗歌的形式吟诵出来,不过它非常不入调,这使得更夫们的诗一直只能算作格言。它们的一般内容可以归纳为赫里克以一个公共守夜人的嘴说出来的几行诗句,诗人像弥尔顿一样,必定经常苦于被这些人的夜间祈祷惊醒:打铃人别害怕火灾的啸声,别害怕深夜的谋杀——上帝保佑;别害怕那可能使你们深夜睡眠不安的所有灾害;在你们熟睡之际,仁爱守护你们全体,让妖魔鬼怪仓皇逃窜。
过了一个时辰,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我的主顾们,“明日快乐”。
艾迪生告诉我们说,他听到敲钟人用同样的开头进行夜间布道,此人最近二十年每个冬夜都向他的听众重复着同样的开头:哦!凡人,汝生来有罪!
虽然这种令人不愉快的训诲可能在艾迪生的心里激起虔诚的反映,但它看来很可能在更普通的民众心里引发恼怒和反感的情绪,巡夜声把他们从刚刚进入的睡梦中唤醒,只是为了让他们在非常不合适的时刻记住原罪的教诲。
我们已经看到,按照中世纪作者的看法,教堂的大钟往往在风暴来临时敲响,目的是为了驱赶据认为招来风暴的恶魔。出于同样的目的,16世纪一位德国老作家以瑙格奥尔古斯的笔名,创作了一篇针对天主教教会迷信和陋习的讽刺长诗,其中写道:只要雷霆隆隆,暴雨铺天盖地,看起来真是奇事一桩:可怜的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他们根本没有信仰,或者不相信任何东西,圣堂工友刹那间立刻把所有的钟敲得震天响;神奇的钟声威力无比,从未有过这样响,直到高耸的天空中乌云散尽,雷声也不再隆响。
他们想,多亏大钟经过了洗礼,才会这样响亮这样威风凛凛,能够完全战胜强烈的雷暴风雪。
有一次我在托林岸边的小镇侬堡,看见挂着一口钟,上面的题铭骄傲地自夸道:“我与玛丽同名,我用钟声驱除隆隆的雷声、灾难性暴风雨和各种有害幽灵。”
钟声能做到此等好事,我必定不会惊奇:只要冰雹或各种猛烈的狂风暴雨刚刚出现,或者电闪雷鸣纷纷登场之际,天主教徒就会立即赶去敲响警钟。
据我们所知,在中世纪,整个德国教堂的大钟都会在风暴来临之际敲响。教堂司事从教区得到一份特殊的粮俸,作为他在这紧急时刻卖力地拉动钟绳的报酬。在有些地方,这份俸禄晚至19世纪中叶还在给付。比如,在阿尔特马克的尤巴,只要发生大风暴,教堂司事就必定会敲响教堂的大钟,他也会从每个农民那里得到五捆“风暴”粮,作为他从灾难中拯救了收成的辛苦费。一位德国作家在描写大约19世纪中叶士瓦本的这种习俗时,告诉我们:“大多数天主教教区,尤其在上士瓦本,当雷暴来临时敲响各处的钟是为了驱赶冰雹和防止闪电的危害。许多教堂为此备有特殊的钟。比如,靠近阿尔特多夫的温伽滕修道院里有一口神血之钟,它只在雷暴期间敲响。在乌姆林根,人们敲响莱米吉乌斯山上的大钟,假如他们敲钟非常及时,就不会有闪电击中该地区的任何地方。
然而,邻近的村庄,比如耶辛根的农民,往往在这口钟敲响之时很不满,因为他们认为,赶走雷暴的同时也赶走了雨水。”关于康斯坦茨湖,我们在各种文献中特别了解到,当风暴来临之时,整个教区各教堂的钟,不仅城里的,而且包括附近周边地区的,都要敲响;因为这些钟是神圣的,许多人认为钟声能够完全抵御闪电的伤害。实际上,出于热情,不少人会去帮助教堂司事拉动钟绳,竭力使钟摆动得越来越高。我们得知,尽管志愿者中有一些人在敲钟时当场被雷电击中而亡,却不妨碍其他人继续敲钟。甚至小孩也会在这样的场合摇响手里拿的用铅或其他材料做成的铃铛,铃上面装饰着圣徒像,而且已经在施泰尔麦克的玛丽亚·洛莱托教堂或爱因西德伦的大教堂接受过祝圣。某些封建义务规定诸侯们必须在各种场合,尤其在雷暴来临时要出面为教堂敲钟。
这些钟庄严神圣,民间普遍认为它们经过了教士的施洗;它们接受了命名、清洗、祝福、涂上圣油以“驱赶邪恶的妖精”。镌刻在教堂大钟上的题铭往往提到这些钟必然具有的驱赶暴风雨带来的霹雳、闪电和冰雹的威力。有些题铭大胆宣称该钟就有这种威力,另一些题铭则比较谦恭,祈求上苍把虔诚的信徒从灾难中解救出来。比如,在哈斯兰的一口钟身上镌刻着拉丁文题铭:“主耶稣基督,从闪电、冰雹和狂风暴雨中解救我们吧!”18世纪的旅行家和古物研究家彭南特,在谈到位于弗林特郡的圣韦内弗莱达泉时告诉我们说,“属于教堂的钟总是要施洗以表敬意。可惜我没有打听到那些朋友的名字,他们通常无疑是一些富人。在典礼上他们都手里抓住那根钟绳,给钟起一个名字。教士则把圣水洒在钟体上,用神父之名为其施洗,等等,然后他给钟披上一件华丽的外套。做完这些事以后,朋友们就举办一场盛宴,并准备了丰盛的礼品,教士代表这口钟收下了礼品。这样的施洗礼将给大钟增添了极大的威力。
当它鸣响时,会使所有的暴风雨平息下来,驱除雷暴,赶走恶魔。这些已经圣化的钟总会刻上铭文。上述那口钟上的题铭是这样的:SanctaWenefreda,Deohoccommendarememento.Utpietatesuanosservetabhostecruento.稍后是另一条请求:Protegeprecepiaquosconvoco,VirgoMaria.但是,学识渊博的耶稣会教士马丁·德里奥,于17世纪初发表了一部论巫术的精心之作,完全承认这些钟都由教会权威进行了封圣命名、祝福、涂油,却愤然否认它们受过施洗。教堂敲钟是对恶魔的有效遏制,能转移或减弱这些人类之敌掀起的狂风暴雨。在这位博学的耶稣会士看来,敲钟显然是日常生活经验中无法否认的一个事实;但是他只是到钟的献祭和祝福礼中去探寻上述幸运结果,而根本没有去查询钟的式样或铸造这些钟的材料的性质。他轻蔑地摒弃了认为铜器的声音本身足以吓退恶魔的意见,把它看作是异教徒的迷信观念,他嘲笑那种认为教堂的钟一旦由教士的外妾命名(他不许我们说“施洗”)就丧失了它所有非凡功效的观念。培根屈尊提到人们相信“在人口稠密的城市里洪亮的钟声能把雷暴赶走,还能驱散弥漫着瘟疫的空气”;不过他为这个假定的事实补充了一个自然方面的解释:“所有那些效果可能都来自空气的震动,而并非由于这种声音。”
另一方面,所有神圣的钟都毫无疑问具有同等程度的驱赶恶魔和女巫的奇妙特性,因此也具有抵御雷暴和闪电破坏的奇妙特性。有些钟比其他钟更加着名,是因为它们积极发挥了自己仁慈的威力。马姆斯伯里大教堂的圣阿戴姆钟和巴黎圣日耳曼大教堂的巨钟就是这样的例子,它们会定期敲响,以驱赶雷暴和闪电。在旧的圣保罗大教堂里有一种特别捐赠基金,用于“在强烈暴风雨和恶劣天气时敲响圣钟”。但是南美城市拉罗托的钟在这方面的功绩超过了欧洲教堂的钟;虽然卡罗托的那些钟的好名声很可能与其说是由于它们自身的某种内在优点,不如说是由于安第斯地区雷暴天气非常频繁,这样就使该城的钟有了比许多普通的教堂大钟更多表现自己的机会。关于这个问题,我将引用一位18世纪上半叶曾到南美旅行的杰出的西班牙学者兼航海家的证言。
他告诉我们说,波帕扬城所管辖的地区甚至比基多城更易遭受雷暴带来的狂风大雨,以及冰雹和地震。他还说:“但是在这个地区中,据说卡罗托是最易遭受雷暴风雨和闪电袭击的;这就使得各种钟在卡罗托城非常流行,很多人都使用钟,他们坚信这些钟在抵御雷电时特别有用。事实上,谈到这个问题的故事非常多,以至于人们有点不知道该相信哪些东西。我既不完全相信,也不绝对否认所报道的一切,而让每个人根据其判断去做出自己的结论,我在这里仅涉及普遍接受的观点。卡罗托城从前非常大,其所在的领地上住着大批印第安人,该民族称为帕埃斯人。这些印第安人突然袭击该城,紧接着就攻入城内,放火烧毁住宅,大肆屠杀居民。被害人中有一个地区教士,他特别招致这些印第安人的嫉恨,因为他们觉得他宣传的福音与自己未开化的生活方式全然不同;他还揭露过他们愚蠢和邪恶的偶像崇拜,并将他们卑鄙的恶劣行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教堂的钟也逃不过他们的愤恨,因为钟声会提醒他们有责任前来领受神的教诲。
他们想毁坏大钟,经过多次不成功的尝试以后,他们觉得无论怎么做都不如把钟埋入地底下,眼不见为净,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再想起企图剥夺他们自由的福音书的教诲。住在卡罗托城附近的西班牙人听到这些人叛乱的消息后赶快武装起来,并且在与叛乱者的战斗中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然后重建了城镇,挖出了大钟,并把它安装在新教堂的尖顶上。后来,城里的居民们非常高兴和惊奇地发现,当天空中酝酿起大风暴的时候,钟声会将它们驱散;即使此时天上不是万里晴空,至少暴风雨到其他地方去发作了。有关这个奇迹的消息到处流传,想得到一块钟的材料,用来做小铃铛的舌头的请求纷至沓来,目的是为了分享这只钟的功效,这样的功效在风暴如此可怕而又如此频繁发生的地区应当是最大的优点。这就是卡罗托城的钟声名远扬的原因。”
通过简单的敲钟过程就能够平息雷暴和扑灭闪电,这个伟大的发现不只局限于欧洲信奉基督教的各个民族和他们在美洲新大陆的后裔中;它至少也出现在非洲有些未开化的异教民族中。我们得知,“特索人用铃声去驱除风暴恶魔;当一个人被闪电或随后的大火烧伤后,他需要在随后几星期内围着脚髁佩戴许多小铃铛。每当乌云密布大雨将至之时(在乌干达大雨几乎总是伴随着雷暴和闪电),这个人就要在村子里到处走动一个小时,他脚上挂着的铃铛就响个不停,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纸莎草嫩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