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十四年的一个早晨,丰城名人阮一白突然死去。消息传到县衙,县令莫威正在临着一张字帖,手一颤,毛笔落在纸上,晕染成一团黑墨。阮一白是丰城百年来最著名的书法家,一手字深得颜氏三味:字字朴实、浑厚,堪称丰城一绝。这样一个人突然死去,自然,是一个损失。
莫威默默地坐下,没有了一点临帖的心情:这不只是因为丰城损失了一位文化巨匠,更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长长叹息一声,莫威望望桌上的字帖。这,还是阮一白赠送他的呢。莫威挥挥手,让打轿前往阮家吊唁。
阮一白的家,在丰城的东南角,半个时辰后,莫威在阮府下轿,进了阮一白的家。阮一白的儿子阮直书接着,满眼含泪。莫威拍拍阮直书的肩,以示安慰,出于职业上的习惯,他询问起阮一白的死因。
阮直书流着泪,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阮一白为了写字绘画方便,独住一个小院。每天,阮直书都会去定省。今天去时,发现父亲的门窗紧掩。每天此时,父亲都应当起来了,可是今天却没见影子。他担心父亲病了,敲敲窗户,喊:“爹,起来了吗?”不见应声,忙推门,门并未拴,进去,父亲坐在桌案前,口鼻流血,早已服毒身亡了。
“服毒自杀?为什么这么确定?”在莫威的印象中,阮一白一向是一个很开朗的人,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走这么一步的。
“父亲有一封遗书,留在桌案上。他最近丢失了一张颜真卿真迹,很是忧闷,经常念叨着他师父的一句话,我们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他真那么做了。”阮直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什么话?”莫威警觉起来,忙问,并侧过了头。
“父亲的师父当年有一张颜真卿真迹,在离开人世前,交给父亲,又怕父亲丢了,让他发誓,‘帖在人在,帖亡人亡’,谁知今天真的应验了。”阮直书红着眼圈说。对于阮一白手头那张颜真卿真迹,莫威十分清楚,而且还亲眼见过。后来,还请阮一白老先生给自己临摹了一张,以便时时把玩,陶冶书法。至于其中的来龙去脉,他却从没听阮一白提起过。
莫威为阮一白如此痴心于书法而震撼,眼圈也红了。过了一会儿,他想想,问:“能让我看看你爹的临终遗言吗?”
阮一白点头,说:“还在父亲的书案上。”说着,带着莫威,向父亲的小院走去。院子很静,只有几只鸟雀在跳跃,叫出一院子的凄冷。到了书房,只见一张书案,古色古香,摆在房中央,一张太师椅子,放在桌案前。
可房中,已人去房空,一片清冷。桌案上,放着一张宣纸,莫威走过去,轻轻拿起遗言,只见上面写道:“‘帖在人在,帖失人亡’,誓言犹在耳边,真迹却不知何处。毙命之后,何颜见师父于地下。”字,写得丰厚、敦实,是阮一白手迹无疑。大概由于死前心神不宁,纸的右上角,有手指沾过墨痕沾污的痕迹。而毛笔,就放在纸的左边。
“毛笔一直就放在左边吗?”莫威看了看,连忙询问。
阮直书点点头:“父亲用左手写字,也是书界一奇。”
“这就对了,”莫威点头,阮一白是左撇子,当然毛笔应放在纸的左边。他拿起毛笔看看,笔杆上还有墨痕,可能是阮一白手指上沾着的墨痕涂抹上去的。莫威沉思了一会儿,又拿起宣纸,看了一会儿,捋着胡须,点点头,又摇摇头。
出来时,莫威又一次提出到灵堂前祭拜祭拜。阮直书陪同着,祭拜完毕,上了一炷香。莫威并没有离开,而是看着灵堂上的挽联,一幅幅欣赏起来,然后,眼光停在一幅挽联上,久久没有移动。只见挽联上面写道:“师容依旧,德高如山。”联后署名“弟子李名敬献”。
“李名是谁?”指着挽联,莫威很感兴趣地问。
“我爹的弟子。”阮直书介绍。
“好书法,我想写一幅字,本想请阮老先生,阮老先生驾鹤归西。哎,看来,只有请这位高手了,不知阮兄能不能代请一下?”莫威很诚恳地请求道。
“当然可以。”阮直书一口应了下来。
第二天,李名应邀来到县衙,刚走进大堂,只听莫威一声喊:“绑了!”众衙役一拥而上,一绳子捆了李名。李名大惊失色,直叫无罪。
莫威坐在公案后,一拍惊堂木:“杀害师父,怎说无罪?”
“我师父明明是自杀,你怎可随意冤枉好人。”李名大怒,挣扎着站起来,争辩道。
“哼,你以为给你师父茶中下毒,再以你师父的口吻写一份遗言,就可以逃脱罪责吗?你知道你师父是天生的左撇子吗?”莫威指点着李名问。
“知道啊!师父死时,笔就捏在左手上啊。”李名争辩道。
“左撇子拿笔,墨,怎么可能抹在了纸的右上角?这说明,是有个右手写字的人,做案之后,写完字放在哪儿的。”莫威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李名。
李名愣了一下,大声争辩起来:“即使如你所说,就没有可能是别人吗?”
“阮老先生的字,不是谁都能写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写?”莫威说完,拿出李名的挽联,和阮一白的遗言,放在一块儿,让李名看,字体一模一样,不差丝毫。
“不,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做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请大人明察秋毫。”李名痛心疾首,不停叩头,下下带血,“求大人捉到真正凶手,还我清白,替我师父报仇。”
莫威一声冷笑,拿出一张字帖,举得高高的,正是那张丢失的颜真卿真迹,道:“李名,你睁大眼看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李名抬眼一看,脸色灰白,惊叫:“怎么——怎么可能在你手里?不可能。”
“你能卖出去,我就能买回来。”莫威声音朗朗,在大厅内回旋。
李名面对那张字帖,低下头,交待了害死阮一白的经过。原来,最近,他嫖上了“翠云楼”一个妓女,为讨得那女子欢心,花钱如流水,他本不富裕,无奈之下,就打起师父收藏的字画的主意。为了卖个大价,他偷了师父的颜真卿真迹。
几天后,阮一白就知道了这件事,逼他赎回。他钱已花完,无奈之下,就杀人灭口,给阮一白杯中下了巨毒药物。阮一白死后,他又写了一份遗言,然后,把笔放在了阮一白左手里,才悄悄离开。至于遗言右上角的墨痕,是他磨墨时,手指上不小心沾上的。
他讲完,低下头。
莫威让李名画了押,哈哈大笑,让衙役把字帖传给李名看。李名目瞪口呆,原来,这并不是颜真卿真迹,是师父送给莫威的一张临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