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随着天边第一缕晨曦透进窗，林珊眼眸微动，一睁眼，便瞧见塞可憔悴的睡颜，眼角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沉沉睡在床边。
林珊轻轻蹙眉，一只手覆上塞可柔软的发，塞可却在这一刻醒来，抬眸便对上林珊疼惜的视线。
“姐姐，你终于醒了！”塞可扑进林珊怀里，哭中带笑的样子倒惹得林珊忍俊不禁。
昏睡一夜，林珊只觉得体乏无力，身体依然不住地发冷，却又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塞可急忙扶住她心疼地关切：“怎么样了？身体还是这么冰。”
“没事的。”林珊吃力地笑，不想让塞可太过担忧，“这是旧疾，只是这次又中了吸血鬼的寒毒，寒冰蛊便再难抑制住，暖金散也不起作用了。”
塞可动作轻缓地将枕头垫在她身后，唯恐她着凉，林珊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不由得轻笑，“从前你可不会这么照顾人。”
“你又取笑我。”塞可轻嗔，彼时阳光细碎地洒在她们脸上，仿佛又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是她们最好的岁月。
“陈哲已喂你服用了驱除寒毒之药，待月圆之夜姐姐就能彻底痊愈。”塞可故意不提她自己服下寒毒之事，林珊若知道恐怕会自责不已，她不忍看姐姐愧疚。
林珊轻声问：“还有几日到月圆？”
塞可展开笑颜，开口道：“今晚便是了。”
“今晚吗？”林珊的身子一抖，眸中闪过不忍，只是一瞬，又被一个好看的笑容取代。
“小可，要不要去千圣山？”
这个时节的千圣山，早已不似上次她们来时那般热闹，远远望去，唯有白雪层层覆盖，陪着这座孤独寂寥的千年山峰，迎接寒风的洗礼。
偶有寥寥游客匆匆而过，他们不会知道，在千年前，在这层峦叠嶂之巅，曾坐落着一个盛极一时的国度。那曾属于天界的盛世繁华，随着那场大火，彻底陨落消逝，留下的只是歪曲难辨的神话传说，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她们登上山顶，入眼尽是一片茫茫白雪，白得纯粹，耀眼夺目，仿佛要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灰暗，都掩盖在那片洁白中。
塞可忍不住赞叹：“好美！”
林珊拉起她的手，此刻她的身体依旧冰凉，却撑着力气维持精神，她不想让塞可担心。
“还记得这山上曾有一片桃林吗？林中还挂着你做的秋千。”林珊望向那片白雪，那里已看不出任何桃林存在过的痕迹，唯有夺目的白，吞噬了一切。
“当然记得，”塞可不住地点头，追忆起那段过往，“那时我顽皮得很，经常上树抓鸟蛋，摔得鼻青脸肿，又怕母亲责骂，于是我便把你的胭脂全部涂在脸上，涂了个大花脸。”
想起那滑稽的大花脸，她们都忍不住开怀大笑。这是塞可这些天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当然，对于林珊同样如此。
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们的笑容明媚得比这片白雪还耀眼。
她们索性坐在地上，似乎也感受不到天气的寒冷，林珊抬眸望向天空，笑容还凝在唇边，眉目间却已浮上伤感。
“那时我们不谙世事，日子过得多开心，哪知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同意让你替我嫁入天都。”
“不是的，姐姐千万别自责。”塞可轻轻捂住林珊的唇，不忍她有一丝愧疚。
林珊惨笑，眸中已然挂上几分晶莹，“我真是蠢，遇人不淑，错将他当作良人，害你嫁入天都，受了许多委屈。”
塞可眉心微蹙，替她轻拭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这一切与姐姐无关，错都在天帝，还有墨林那个走狗，假意讨好姐姐，暗中却效命于天帝，当日若不是他将尸毒投入千圣国城池内，天帝何来借口烧死所有人，诬陷我和星尘的也是他。”
想到此处，塞可恨得咬牙切齿，不由得紧握拳头，仇恨的种子早已在心间悄然萌芽，随着记忆的觉醒，渐渐浇灌成长，变成啃噬她的心结，也是保护她的盔甲。
“害我们家破人亡，害姐姐流离失所，孤苦伶仃地逃亡了几千年，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他们。”塞可的声音冷冷的，眸中浮现不属于她的凛冽怨毒。
似是看到塞可眉眼间的恨，取代了平日的和善，林珊的身体蓦地一滞，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
她不由得轻抚塞可被寒风吹凉的面孔，可她自己的手明明更凉，她苦笑着将手放下，说道：“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和你相认，不止是怕神族察觉我们的踪迹，更怕你想起这些不堪的往事，忘却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想起只是徒增怨恨。”
“姐姐这话错了，”塞可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虚无缥缈，却又铿锵有力，“忘却是弱者的选择，我不会忘，更不会原谅，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林珊看着妹妹坚毅的侧颜，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才淡淡地开口：“你知道天帝为何如此忌惮千圣国，一定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吗？”
塞可望着她，露出不解的神情，林珊继续说：“因为，当年我们父亲一直处心积虑地谋反，要取代天帝的位置，却在发动叛乱的前一夜，被天帝抢先一步。”
塞可惊讶不已，“前一夜？就是大火那一夜吗？”
林珊点点头，浮上几分悔恨，“我一直暗中协助父亲谋反，想着终有一日千圣国可不再依附天都，做卑微的附属国，可是父亲野心极大，不安于只是摆脱天都的控制，他要自己成为天帝。”
寒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林珊的声音，可那些字却清晰地落入塞可耳中。
沉默半晌，塞可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冷静，“谋反又怎样？天帝如此卑劣，使下作手段坑害千圣国所有人，还逼我以灵魂做赌签下婚约，现在我懂了，天帝定是想着用我的灵魂来牵制父亲。”
林珊轻叹，清冷的面容透着看穿世事的沧桑。当年，她踌躇满志地与父亲商议谋反大计，为的是要摆脱天都的控制，更为夺回妹妹的灵魂契约，还她自由。
可如今想来，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年少轻狂，空有一腔热血，却愚不可及。
最终，她和妹妹都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没能救回妹妹，更没能保住千圣国的子民。
林珊悔恨道：“我只希望千圣国几十万惨死的灵魂，能早日得到安息，不要永世困于天界，纵使天帝恨我们，恨父亲，他也不该杀了所有人。”
“他们会得到超度的。”塞可默默将林珊被风拂乱的长发理好，别在耳后，“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好起来，从今以后，漫漫长路，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林珊低声默念，唇角掀起一抹苦笑。
那句临别之言又浮现在脑海，我们一定会在人界再相见。为着这句约定，林珊有了无限勇气，孤独地辗转于尘世，在每个轮回中找寻妹妹的身影。
终于，她们再次相遇，在人界的某个角落，尽管不是一帆风顺，却依然享受着重逢的喜悦，尽管短暂，却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弥足珍贵。
林珊抬眸，瞥见天边昏黄的日落，余温尚存，却与天空渐行渐远，她的泪水也在那一刻轻轻滑落。
“这么快就日落了吗？”林珊抬眸看向远处的山外，落寞的声音恍如隔世，若即若离。
塞可虚扶着她，轻声催促：“姐姐，该下山了，下次你想看日落，我再陪你来。”
日落，意外着月圆即将到来，塞可暗自思忖着，绝不能让林珊看到她寒毒发作的样子。
然而，下山的破路因地面结冰，异常难走，她们互相搀扶着，只走到一半，太阳便已完全没入地平线，渐渐地，一轮圆月当空高照，傍晚时分已然来临。
塞可心急不已，本想着下山后将林珊安置好，她躲在无人处挨过这一夜，只要过了今晚，林珊便得救了。而她，会在以后的每月十五，躲在无人的角落熬过蚀骨之痛。
想到这，她不由得拉起林珊的手，加快脚步，却见林珊愣愣地站在身后，不知何时，泪水已布满她苍白的面孔，在月色下晶莹剔透。
“姐姐，你怎么了？”塞可的内心蓦地涌起疯狂的不安。
林珊强作笑颜，泪水却更加肆虐。
“对不起，这条路，姐姐不能陪你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