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脸看我,跟我对望了有一秒钟,一把推开我,“嘭”地关上了车门。我浑身雨水站在车外,被她弄得一肚子郁闷。她坐在车里也不走,我站在雨里淋了有十几分钟,弯下身拍了拍车窗,隔着车窗对她说:“我知道我肯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虽然我还没弄清楚错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现在向你道歉好不好?”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了。我打开车门,对她说:“法官判决还说话呢,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让我怎么办?要杀要剐你也吱一声好不好?”
她钥匙一插就要开车走,我也顾不了,连忙打开车门坐进去。她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倒车,出了校园把车子开得飞快。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下来,她也不擦。她的T恤也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我说:“这是要去哪里啊?你不会直接把我送监狱吧?”
她一个急刹车,我猝不及防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你要干吗啊?”我冲她吼,“要自杀是吧?我没意见,只是拜托你不要用这辆车自杀,我不想死在这辆车里!”
她猛地转过脸,闭着眼没头没脑地冲我大叫一声:“你混蛋!”
“我也没说我不是。你是要吵架吗?特意挑个混蛋好吵得过瘾点?我只是拜托你找个议题来吵,我没兴趣盲目地跟你斗嘴。你说说看,我今天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是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那个红绿灯柱子上!”
她眼泪又下来了:“我什么时候有道理了?我什么时候都是没道理的。”
“客观地说,你有时候也是有道理的,但是大部分时候是不讲道理的。这点你不否认吧?”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就比如说今天,你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
她不说话了,一个劲淌眼泪,头发上滴下来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看起来楚楚可怜。
“当然了,你今天能到我学校来,体现出了罕见的宽容大量,这点我也不否认。但是你也看到了,刚刚在学校里我也配合你了,主动向你认错了。你只要再进一步宽容,我再进一步认错,那不就越来越好了?至于淋雨淋成这样吗?刚刚我还差点撞玻璃上,撞死也就算了,但是万一撞出脑震荡来,下半辈子你来养我啊?”
她转过脸,坚决地说:“我养你!”
“撞出脑震荡了你还养我干吗?有钱了喜欢把脑震荡当宠物养?”话一出口我感觉不对,连忙说,“没事,撞出脑震荡我也不会赖着你的。”
她冷冷地说:“你根本不稀罕是吧?”
我越来越发现,我根本没办法跟她讲道理,我和她的思维方式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同一逻辑上。
“不是不稀罕,我是说,即使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想拖累你。不管你跟我也好,跟那个申友杰也好,我至少有一点是不会变的——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好日子。我已经想通了,你喜欢香水,喜欢车,喜欢别墅,我没能力买给你,那别人能给你,能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那我还是真心真意地祝福你。”我平静地看着她,“这并不是说我不爱你,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这样。”
她满脸泪水地看着我,忽然一头扑在我身上痛哭起来。她哭得浑身颤抖,像是要把满腹的委屈哭出来。
那晚我和她去了酒店,沈樱告诉我,她前天把事情跟申友杰说清楚了,告诉申友杰自己想离开他,申友杰同意了。我一阵愕然,他居然会同意,难道是我看错这个人了?
沈樱说:“其实,他人还可以,他说尊重我的选择。商铺和车子他说都送给我。”
“都送给你?”
“嗯。他说,他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拿回去。”
“干吗要他东西?都还给他好了。我们又不是乞丐,要他送东西。”
“留着吧。”沈樱小心翼翼地说,“你工作还没起步,就当是先借他的。等以后我们条件好了,再加倍还给他。”
我一夜没睡踏实,第二天起来,我对沈樱说:“我反正留在上海工作了,签约的时候那个学校说每个月工资加奖金差不多五千。要不我们先租房子?你要是想工作的话就找一份工作,要是不想就别去工作了。我双休再出来找点课上,一个月八九千块钱总能有的。”
8
我和沈樱在柳智芸住的小区里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房子是匪哥帮着找的,租了三个月,付三押一,每个月一千五的租金。我手头没那么多钱,找寒仔借了五千块钱。
付房租那天沈樱却带了钱过来,我说自己有钱,坚持自己付。
“傻瓜,你不是还没工作吗?我已经工作过了呀,好歹有点积蓄。再说了,还分什么彼此,不都是我们的钱吗?”
“不用!”我坚决把她的钱塞回包里。两人在小区门口等到匪哥过来,一起见了房东付了钱,拿了钥匙。
一室一厅的房间,老式的拆迁房,客厅小得三个人就没法转身了。沈樱忙着收拾房间,利索地扎起头发,拿着拖把拖地,冲我和匪哥说:“你们两人别在这儿碍事了,去阳台抽烟吧!”
“那我们也是爱劳动的人呀!”匪哥笑呵呵地说,“再说了,我们也没那么喜欢抽烟。”
“去吧去吧!”她忙着拖地挥手撵我们,“别在这儿碍事,要你们做事的时候我叫你们了。”
“你这媳妇——行!”匪哥跟我站在阳台上点了烟,笑着冲我使眼色。
我靠在阳台上,看着沈樱在房间里忙得起劲,T恤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活脱脱一个勤劳的家庭主妇。
“这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啊!”我得意地冲匪哥说,“没事就拎两瓶啤酒,到我们家来做客。四个人喝喝啤酒,斗斗地主,怎么样?”
匪哥应了一声,神情落寞:“进口货比不上国货了,柳智芸要是有你家沈樱一半好,哥哥现在死也瞑目了!”
“怎么了?你们还在吵架呢?”
“就没断过!”匪哥皱着眉头抽烟,“她说不定要回韩国了。”
“真的?”
“可能吧。我问她怎么想,她也不说。问多了两人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晚上不许我上床。妈的,没意思!”
“我是觉得吧,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看我以前跟沈樱也老是吵,虽然吵吵能和好,那总归伤感情的。”我看了看在屋里忙得不亦乐乎的沈樱,放低声音对匪哥说,“我现在是明白了,女人终究是女人,她就是喜欢撒性子。你说女人不冲自己老公撒性子,冲谁撒性子?所以说,老婆冲我们撒性子是我们的荣幸。她们闹了,我们不仅要忍,还要感到骄傲。要是你女人冲别的男人撒性子,那才是你的失败!”
匪哥像是走在大街上撞到鬼一样,瞪着眼瞅了我半天:“不是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你是发烧了,还是发骚了?”
“毛主席留下遗言,要天天学习,好好参悟。我觉得我现在是得道了。”我洋洋得意又点了根烟,“男人就是要宽容嘛!你说女人冲我们撒性子,我们再跟她顶着干,那不就出矛盾了?男人嘛,可以对别人撒性子,但是不能对自己女人使性子,否则就叫不成熟!”
匪哥摇着头看了我半天:“你不会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吧?这不像你呀!”
“这话说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看我现在都是有家的人了,我陡然觉得自己大了,懂事了。”
沈樱在屋里叫我们:“你们嘀咕什么呢?过来帮我把床搬一下,我把床底下拖一拖。”
“床下面不用拖了吧?”我走进房间说,“我们不就住三个月嘛,以后还要搬呢!”
“怎么不用拖了!”她擦了把汗瞪了我一眼,“好歹是自己的窝,住一天就得有一天的样子,谁愿意自己家里脏兮兮的?”
几十平方米的小房间收拾了两个多小时,她连厨房的洗水槽都拿洗涤剂擦得干干净净。
“明天我们去买墙纸。”沈樱热情洋溢,站在房间里朝四周挥着手比划,“把这一溜都贴起来。”
为了庆祝搬家,晚上我们把阿刚和寒仔也叫来了,加上柳智芸,六个人去东北人家大吃了一顿。
酒至酣时,匪哥他们各掏了两百块钱红包给我和沈樱,匪哥醉醺醺地说:“庆祝你们乔迁新居啊,少是少了点,以后再补吧!”
“还背着我玩这套啊!”我挥着手,“统统拿回去,这也太少啦!等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你们再送啊,现在绝对不要!”
“嫌少是吧?”寒仔叼着烟掏出钱包,“那我再给你加一千!”
“哎哟!别把自己弄得土财主一样。”我笑着指着墙说,“你们都不知道,以前寒仔还要在这墙上刻诗呢!”
我把上次寒仔失恋,两人来东北人家喝酒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大家都乐不可支。沈樱推了我一把,笑着冲寒仔说:“他写的诗你也好意思往墙上刻呀,那其他客人还怎么吃饭呀!”
“那怎么啦!”我慷慨激昂地冲她说,“你都不知道当时的场面,那么多客人都围过来,就等着看我们刻诗了。后来一看没刻成,那多少客人当场剖腹自杀了!”
沈樱笑着推了我一把:“行,就你厉害。那你再写一首吧,我们现在就刻墙上!”
六个人闹哄哄一直喝到十一点多,我去结账的时候老板指指匪哥说那人已经结过了。出来的时候我冲匪哥说:“这不对啊,今天说好我请客的啊!”
“跟哥哥客气什么?”匪哥拍了下我肩膀,“哥哥是喝多了,忘了你请客,迷迷糊糊就结了。改天,改天啊,一定让你请!”
9
我让匪哥和阿刚帮忙,又找了三个家教,除了早上,别的时间都排得挺满的。匪哥把上次的三个红包又塞给了我:“哥哥还不了解你吗?那自尊心强得昏天黑地的,但是你跟我们强什么呀?你如果不要那就是瞧不起我和大师!你瞧不起寒仔就算了啊,哥哥帮你还给他,我和大师的你总不能不要吧?”
“好吧,我收了!等这个月家教发工资了,我还你们啊,谁不要我捅死谁!”
没过几天,沈樱起了疑心,问我怎么天天晚上都有家教。
“实在没办法,家教小孩妈妈说小孩要期末考试了,得争取个好成绩,不然小孩他爸爸要揍小孩。”我边埋头切菜边对她说,“你说那小孩我都带了两年多了,再说我又这么善良,怎么忍心让他被他爸爸揍呢?”
“那你这样天天晚上出去,多辛苦!”
“没事,你老公这体格你还不知道?”我放下切菜刀冲她展示肌肉,“再说了,这家教也不辛苦,过去喝喝茶,弄点题目给小孩做做,没事呵斥他两句,骂完就回来了。”
“那你不是还要做论文吗?”
“已经搞定啦!上次试答辩我论文反响可好了。交口称赞不敢说,让那些老师暗自折服总归还是有的。”
“有这么厉害吗?吹牛吧?”
“你看你,你老公别的不行,那写文章还不是切豆腐一样?”我“哐哐”切了好几下砧板上的胡萝卜,“你看,切胡萝卜都这么厉害,那切豆腐还不是玩一样?”
吃晚饭的时候,她说:“我晚上开车送你去吧?”
“别啊!哪有坐着奥迪A6跑去做家教的呀,你让家教小孩妈妈看到,还以为我居心不良勾引她呢!”
“小孩妈妈很漂亮吧?”她歪着脸看我。
“嗯,很漂亮的!出门闯红灯交警都不敢拦她,捂着眼说拜托你快走吧,别在这儿吓我了!”
她笑起来:“那你还敢去她家做家教?”
“我不是有你嘛!你想啊,我在那边吓得半死,回来一看到你——”我放下筷子端详她,“哎哟,这从哪里来的天仙呀?你看,我一下子从地狱到天堂了,这心里多舒服呀!”
吃了几口饭,她又抬头说:“那我还是觉得你太辛苦。要不你跟小孩妈妈商量商量,少做几个晚上吧?哪有天天晚上做的,那小孩也吃不消呀!”
“你都不知道,这小孩怕他爹打,现在可用功了,从来都没这么用功过!”我编着话哄她,“他爹揍他的时候都是高尔夫球杆啊!那一杆子下去,小孩直接回韩国了。”
“韩国家长这么凶啊?怎么打小孩呀?”
“那小孩调皮,他爹又喜欢打高尔夫,这不正好搭配起来了嘛!”
“要不——”她放下筷子挽着我胳膊,“我把你送到小区门口,不进去,这样他们就看不到了。等你家教完了,我再去小区门口接你。”
我坚决表示完全不需要。
10
对男人来说,女人都是天使。当然,往往只限于追到手之前。
——《匪哥语录》
我家教的地点集中在虹口区那边,本来可以直接从校门口坐804过去。现在租了房子后,回学校就得走十几分钟,有的晚上还有两个家教,中间还有距离,所以还是骑车方便。好在也不远,骑车不用一个小时就到了。一开始的时候也没觉得累,两个星期下来有时会觉得腿酸。
有天晚上我正在给家教小孩上课,宋老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论文做得怎么样了。我陡然一惊,脑子里飞转:“这些天都在做,我把结构改了改,把关于沈从文的介绍提到前面了。”
“我听田雪说你这些天好像挺忙的啊?这都要答辩了,你晚上不在学校做论文,跑外面干吗?”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郑海帆啊,你论文要认真对待啊,上次试答辩的时候,几个老师提的意见都很中肯。你的论文结构要好好做,不能再让人家捏到把柄。特别是你们这一届,得先过盲审这一关,不然根本不能参加答辩!”
“嗯,宋老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的。”
“多用点心。首先论文要做好,然后才能找到好工作,你这个主次要分清楚。明天中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看看你论文改得怎么样了。”
我一听吓得半死,上次试答辩以后,我的论文还没怎么动呢!这明天就得给宋老师看修改稿,不是要我的小命吗?
我提前一个小时结束家教,一路飞骑回来。沈樱今晚进货,在店铺里还没回来,我把笔记本电脑带了回学校,一把抱住佛脚,狗急跳墙地改论文。
“崩溃了吧,海哥?”阿刚冲我说,“要不要我帮你找什么资料?”
“找毛线啊,你懂什么?”我抽空点了根烟,“算了算了,出去给哥哥买罐红牛,让哥哥喝了抖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