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白银时代,我把自己的黄金时代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于是我与我的黄金时代永远地错过了。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某一期《读者》杂志的卷首语里读到过一段文字,然后被那段文字给欺骗了,在那之后,我对生活总是耿耿于怀,常常心怀一种失落感。因为在那篇文章里说,一个人在什么样的年龄就应该做与之相适应的一些事,比如18岁就应该去恋爱,因为到了28岁的时候你再去恋爱的话,你永远也体会不到那时的感觉。这话也许本身并不错,却深深地伤害了我。因为在我18岁的时候,我忙着踢正步,站岗放哨,在那些岁月里根本没有恋爱可以谈。
当我读到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的时候,我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因为在我21岁的时候,我正忙着和别人挤独木桥,苦苦把握那对于我来说绝无仅有的一次翻身的机会。我以为21岁就是黄金时代,可是在我的21岁里,根本不会有什么陈清扬,不会有什么伟大的友谊。读《黄金时代》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为此我感到很失落,我很期待在我的大学里可以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可是那时候,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尽是些长胡子的面孔,能让我们春心荡漾的不过是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和配餐员那牵强附会的眼神交流,在那些岁月里,配餐员都显得那样的傲慢。
在走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的路上,我觉得我的人生旅途中少了花季雨季,这于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毕竟人生只有一次,在那些走过的岁月里,一切都无法改变,无法重新再来。
然而,在我28岁的时候,我顿悟到了,原来所谓的黄金时代其实只是一种态度,而所谓的花季雨季也不过是一种心态而已。悟到这一点,于是我仿佛得到了重生。王二的黄金时代是在21岁,不等于说我的黄金时代也必须在21岁,人们把十七八岁看做花季雨季,但并不等于说到了28岁开的就不是花,下的就不是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金时代,不过有的人来得早,有的人来得晚,有的人拥有的长,有的人拥有的短罢了。
我的花季雨季不是不再来,只是以前没有遇到罢了。谁能说今天就不是我的黄金时代,今天不可以是我的花季雨季?走到28岁的时候,回首18岁的自己,在岁月的冲刷过后我们确实不同了许多许多,毛孔粗得可以筛豆子,胡子硬得可以扎到自己,当狂奔的时候不再那么狂野,我不得不承认这副肉身已经大不如前,老去是无法讨价还价的。然则心灵的老幼,却可以由自己来作主,苏东坡一大把年纪还能发少年狂,我怎么不可以让自己回到从前?
在希腊神话中,在黄金时代里,克洛诺斯(宙斯的父亲)在天上统治着世界,春天长在,粮食与果实自然生长时流淌着牛奶和蜂蜜。人类无忧无虑,没有疾病,没有衰老,无需劳作,没有纷争,与神仙一样。与神仙不同的是,他们会死亡,死亡只是沉浸在温暖柔和的睡眠中。最后,他们全睡着了,但高尚的灵魂还在大地上游荡。
我以为之所以黄金时代是在神话里,倒不是因为此中的种种美丽遥不可及,而恰恰是因为我们弄丢了那高尚的灵魂,所以模糊了梦与醒的界线,混淆了生与死的概念。
成长的道路有千千万万条,是曲是直,有时候可以自己选择,然而当我们要登顶某一处的时候,先下坡后上坡,与先上坡后下坡只不过是体会的早晚之别。许多时候,为了生活,我们无法追逐我们的梦想,然而一路上的风景,总是不会少的,只不过我们是仰着看还是俯着看的不同罢了。
林语堂说:“我们必须调整我们的生活形态,使黄金时代藏在未来的老年里,而不藏在过去的青春和天真的时期里。”因为如果我们采取相反的态度,那么,我们便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和无情的时间在赛跑,对未来的东西不断地发生恐惧——不消说,这种比赛是十分无希望的,在这个比赛中,我们结果都要失败。
语堂先生说得很好,这样的一种态度可以让人看到无尽的希望,而不是一路的惆怅。走在黄金时代的路上,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性才能得到不断的更新、不断的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