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社区建设
如今的城市，就像一座座吸纳人口的庞大机器，将各个阶层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聚居在了一个丰富多彩的社会空间里。而构成这座城市机器的重要细胞之一，就是居民社区。
社区承载着绝大部分的城市人口，当然也承载了绝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在社区这个聚集着高密度人口的城市细胞里，平民百姓们每天都在感受着柴米油盐的踏实，分享着邻里亲朋的和睦，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情节。
如果一座城市是一个五光十色的大社会，那么一个社区就是一个纷繁复杂的小社会，发生在这里的事物三瓜四枣、鸡毛杂碎、牵东扯西、千头万绪。但正是这些细小繁杂的琐碎，才最为真实地道出了中国平民的生存状态。这里的故事很平凡，这里的故事很精彩。
因此，在这一章节中，我将透过社区保安、社区干部、社区调解员、社区矫正员的眼睛，去观察那些生活在社区中最鲜活的人和事，并且通过他们的叙述，为你展示发生在社区里的那些平凡而感人的故事。
相信这些来自社区平民的真实生活故事，会让你产生强烈的共鸣，更会让你产生由衷的感叹：社区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最基层细胞，要构建和谐社会，首先就应该建设好和谐的社区；而要把社区建设成真正祥和、温馨的小社会，是需要你我大家来共同来努力的啊！
一
听说我是社区干部，你一定很吃惊吧？也难怪，在大家的印象中，社区干部一般都是由退了休的大妈大伯担任的，而我今年才25岁，还是个标准的毛头小伙。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会当上社区干部的吧？这还得从头说起。我这个人，不是吹牛，从小就蛮有管理天分的，虽然我的读书成绩不算太好，但我模子生得大相，性格也蛮豪爽，所以老是有一班小伙伴跟在我后头，我叫他们做啥，他们就做啥，号召力蛮强的。可能老师也是看中了我的这点特长吧，从小学到中学，我都是班干部，实际上凭我的成绩，班干部应该是轮不到我当的，这一点我心里也蛮清楚，所以我当起班干部来特别尽心，在同学当中威信也蛮高。
我这个人，平时读书成绩没多好，但背功还算可以的。高考前的准备阶段，我拼命地背书，每天背到快十二点，结果高考考了402分，离录取分数线还差二十几分。这与我的平时成绩相比，已经是大大进步了。
毕业后，父母看我实在不想读书了，就同意我到一个做服装生意的朋友那里去帮忙。我的这位朋友其实是我的初中同学，他的读书成绩一塌糊涂，初中勉强毕业后就在他娘舅的提携下开始做生意了，三年下来他居然在四季青服装市场拥有了四个摊位，生意做得蛮不错的。他让我帮他一起跑跑进货什么的，其实这样一直做下去也蛮好的，等有了经验将来自己也可以做老板。问题是，我父母总觉得帮别人做生意不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他们瞒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掉了几千块钱的礼，帮我在一家公司找了一份办公室的工作。虽然我心里很不情愿，但想想父母没逼我读书，已经算是很体谅我了，也就只好顺顺他们去了那家公司。
这家股份公司是专做外贸生意的，虽然公司规模不怎么大，但效益相当好。我的文凭低，能进办公室已是天大的面子，所以只能干干打杂跑腿的事。不过我人勤快，大家对我也还蛮好、蛮满意的。可是好景不长，东南亚金融危机一爆发，我们的公司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裁员势在必行，而我这样的低学历者当然是首当其冲。
在家里荡了一段时间，无所事事地不知该干什么好。前年的上半年，有一天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向社会公开招聘社区干部的启事，老实说当时我对社区干部的概念还不太清楚，不过看了招聘启事后心里痒痒的，直觉告诉我，管理社区的工作我一定能胜任。于是我就把那张报纸拿给父母看，没想到父亲看了之后直摇头，说：“社区干部做的都是婆婆妈妈的事，你一个小伙子哪里干得了？”
不过说归说，父亲还是偷偷替我去打听了有关的情况。那天他回家来跟我说：“阿刚，听说这次招的社区干部是有固定编制的，虽然待遇不算高，但也算十分稳定的工作。你要是真有兴趣，可以去试试看。”
听说招考社区干部主要考的是时事之类的内容，父亲还专门设法为我借来了全年的《半月谈》杂志。整整一个多月，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本一本地背《半月谈》上的所有内容，简直都快成了“时事通”。
我的背功终于发挥了作用，由于准备充分，我考得挺理想，许多文凭比我高的人都被刷了下来，而我却顺利通过了笔试。接下去的面试更加顺利，街道的主考官们见我年富力强、能说会道，当场就表现出了满意的态度。不久我就接到正式通知，我被分配到这个社区担任专职社区干部。
二
我们这个社区是由原来的五个住宅小区合并而成的，范围比较大，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零散的农居点，管理起来是有较大难度的。我刚到社区的时候担任的是社区副主任兼卫生干事，因为这个社区距离我家比较远，我每天都得乘公交车，然后再走将近十分钟的路，才能到达社区。一开始几天，每天上班下班地赶来赶去，感觉还蛮好的，好像就跟过去在公司里上班没啥两样的。可是不到一个星期，人头熟了，事情也就多了，家住得远就成了问题。
到社区上班的第四天，下午四点多，接到街道打来的电话，说是明天一大早市里一位领导要来检查社区文明建设工作，要求我们抓紧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决不能有一点疏忽。我们社区的九位干部立即召集起来，街道里一位同志陪着区委办公室的一位同志也很快赶来，大家碰了碰头，发觉还真有不少工作得抓紧落实：得准备一份汇报材料，书面打印好20份；会议室里堆着不少旧黑板和破椅子，得立即清理干净；会议室要重新布置好，放上鲜花和水果，还要尽快做一条欢迎领导前来视察的横幅；整个社区的卫生状况要再检查一遍，卫生死角要立即清除干净……任务明确后，大家立即分头行动。我和另外两位社区干部负责环境卫生，我借了一辆自行车，三人分头到各个小区去转了一圈，回来一碰头，果然有不少问题，特别是那些农居点周围，到处是乱扔的垃圾。虽然这都是老大难的问题了，但紧急关头总得采取点措施吧？社区有一支志愿者队伍，我们立即电话通知他们晚上七点钟参加突击行动。接着我们又去落实劳动工具，等忙得差不多了，也已经六点半了。匆匆吃完快餐店给我们送来的盒饭，突击队员们也陆续到了。这晚一共来了12名突击队员，我一看，居然全都是头发花白的大伯大妈，当时我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过大伯大妈们积极性倒是颇高，大家拿着扫把、火钳干得很起劲。不知不觉两个多钟头就过去了，我们终于清理完了社区内的各个卫生死角。回到办公室一看时间，都快十点钟了，公交车早已没有了。这一晚，我就睡在会议室的桌子上。
第二天，还算安耽，五点一过，我就收拾好东西回家了。没想到我刚刚下了公交车向着家里走去，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值班干部打来的，说是有一户居民家的水管突然爆裂了，家里已经成了水漫金山，都渗透到楼下去了。值班干部自己不敢走开，偏偏住在社区里的主任晚上又到街道开一个紧急会议去了，她只好通知我这个分管副主任了。这是我分内的事，没啥好犹豫的，我立即打的赶回社区。这时值班干部已经通知到了维修人员，我立即和维修人员赶到那户居民家中。等水管修好后，已经超过八点半了，我赶紧往公交车站跑，总算赶上了回家的末班车。走进家门，已是九点半，这时胃部隐隐痛了起来，我才发觉自己还没吃晚饭呢。
这之后，又是连着两天晚上加班，因为有两个部门要来检查台账，而我们原先的台账据说不够规范，得重新加工，我一个还没成家的小伙子，自然首当其冲要参加加班工作了。
我原先以为社区工作虽然琐碎，但清闲还是蛮清闲的。真没想到，社区的工作其实有这么多的，环境卫生要管、小区治安要管、计划生育要管、邻里纠纷要管……你晓不晓得社区到底有多少工作？说出来吓你一跳：106项！真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啊，不仅社区里这几万人的生活问题要管，而且上面各个部门都要来下任务，社区干部就像是全能管家，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要懂一点，都要会处理，还得有充沛的精力去对付。因此，第三个星期，社区就替我腾了一个小房间，我索性睡在社区里，平时就不回家了。
三
工作忙其实也没什么，忙有忙的好处，充实。问题是有许多事情忙得不实在，尽做虚功，弄得我们疲于应付。比如说台账吧，现在许多部门都要求社区搞台账，我们现在手头就有支部活动台账、文体活动台账、计划生育台账、卫生管理台账等十几种台账。我不是说社区不需要保存这些有关活动的原始记录，但社区工作关键还是要看实效，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住户搞好服务。如果我们的服务工作做得很一般，而台账却弄得很漂亮，你说这到底有多少实际意义呢？要我说啊，一个社区搞一份综合台账就够了，哪个部门要检查工作，在综合台账里都可以反映出来的。可是，现在有不少部门却一定要求我们必须搞单独的台账，你想想，我们社区干部一共才这么几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对付啊。而且我们社区经费也很紧张，为了搞台账，一年光拍照的费用就得四千多元，你说浪不浪费？不瞒你说，上面这样不切实际的要求，我们也只好想一些变通的办法，有一次快到年底了，好几个部门都通知要来检查，其实这几项工作我们都挺重视的，该开的会议也都开过，该落实的工作也都落实了，但上面通知说开过的会议、搞过的活动不仅要有文字记录，还要有照片证明。会老早开过了，活动也搞过了，可当时却并没有留影。怎么办呢？我们只好临时去做了几条横幅，然后召集一帮人开会，拍好照之后赶紧换一条横幅再拍，就这样补齐了全部的照片。这种做法，说出来实在有点可笑，可我们社区干部也是没有办法啊。所以我觉得，有些机关部门的作风的确得改改了，他们太不了解我们社区的情况，一味地对我们进行要求，却不知道为我们办一点实事。所以有一次，在区委办公室召集的机关作风建设意见征询会上，我不客气地提了许多部门的意见，而且还强烈要求区里面制定一个规范社区工作的意见，建议区里指定某一个部门，对各项进社区的工作统一审核和把关。
一些部门的作风差，我们社区干部有时候就只好吃苦头了，这种事情蛮多的。比如我们社区内有一个旧小区，住户每年向社区交纳50元的卫生费，因此一旦遇到卫生问题他们理所当然就要找社区。而事实上，这其中有30元是我们代环卫部门收取的，他们的工作不到位，住户也会算到我们社区头上，这一点住户并不知道，跟住户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的。有一次，一个单位的化粪池满出来了，我们赶紧和环卫联系，他们一会儿推说吸粪车坏掉了，一会儿又埋怨我们破坏了他们的工作计划，结果我整整跑了四趟，直到第三天才来处理。事后，我们上门收取下一年卫生费的时候，这个单位的住户就都拒绝交费了。还有一次，经过我们社区的积极争取，绿化部门总算为我们小区外的一条区管道路铺植了草皮，但他们只管种不管活，我们社区干部虽然看在眼里很着急，但我们既没有这个职责，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养护草皮，只好一趟趟地向绿化部门反映，可是却一点回音也没有。夏天一过，草皮都枯死了，群众见了，也都责怪我们社区干部不去管。
最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还是有少数住户不理解、不支持我们的工作。比如我们社区里有一个还没全封闭的小区，因为和农居点混在一道，小区里的一座开放式小公园内经常发生外来人员在里面大小便的事情，群众为此意见很大，我们社区干部夜间巡逻了整整一个礼拜，这种现象有所收敛。可我们社区干部人手有限，总不能为了一个公园一直这么每夜守着吧。我们一停止巡逻，大小便现象就又出现了。怎么办呢？我们动员附近的住户大家轮流来巡逻，可住户们都不愿意；我们又想了个办法，希望大家能捐一点钱，给公园建一个通透式的围墙，晚上可以上锁，大家也不愿出钱。没有办法，我们社区干部只好经常自己动手去清除大小便，可住户们还说我们管理不力。
去年下半年，有一位姓李的住户家中遭窃，虽然小偷很快被抓获，而且追回了遭窃的财物，但李先生对我们社区的意见很大，而且拒交当年的物业管理费。虽然我们社区的保安措施一直都是比较完善的，而且也抓住了小偷，但我们考虑到该住户家中遭窃的确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精神损失，所以就同意免去了他家一年的物管费，可没想到，他却把这件事告诉了许多邻居，弄得不少住户都不肯缴纳物管费。
四
你可别以为社区工作这么忙，这么累，有时候做起来还不通气，报酬应该会挺不错的吧？其实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七百元，加上杂七杂八的一点津贴和过年过节的福利，平均每月也就千把块钱。这点钱拿到有的小青年手里，是根本不够花的。我好在不抽烟不喝酒，还没有找女朋友，平时又住在社区里忙进忙出的，不大有时间去花钱，所以也没怎么感觉经济上紧张。但是和我一起考过来的几位社区干部就有点撑不住了，于是就纷纷找门路走了。
最早走的是一位女同志，三十多岁，已经成家有了孩子。她原先是一家企业里的会计，后来企业倒闭她下了岗，本来她以为进了社区管管财务蛮轻松的，没想到工资低不说，还得没日没夜地忙，她住得也比较远，家里根本管不了，坚持了一年多终于还是吃不消了；接下来走的是一位比我小两岁的小伙子，他是一位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因为是外地人，没啥门路，一下子寻不到工作，便考过来当社区干部了。做了快两年的社区干部后，接触面广了，和开在我们社区范围内的一家网络公司搭上了线，便应聘到那里去做业务员了，据说每月有三千来块钱好拿；前不久，另一位女同志又走了，据说也找了个不错的单位。
你一定会纳闷，为啥别人都不想做了，可你却还不走？难道真的就找不到其他更轻松更赚钱的工作了？不瞒你说，其实打心眼里我还是有点喜欢这份工作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长，都有他合适的位置。我说过，我这个人天生有管理才能，但我很有自知之明：凭我的学历和条件，要想去当官啊，做老板啊，那是不太可能的。而做做社区干部，好歹也能发挥我的特长，你看我们社区的工作现在已经越来越顺了，和住户们混熟了之后，相互之间也体谅多了。有时候，我们为住户做了一些工作，他们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说老实话，这也蛮有成就感的。更何况，我的工作也得到了社区和街道领导的一致肯定，前不久，下派挂职的社区党委书记回去了，我们社区主任担任了书记一职，而我也被任命为社区主任，我当然应该好好干下去了。
在非典型肺炎流行期间，防治隔离工作对我们社区干部来说又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每个人都是超负荷运作，搞得筋疲力尽，但最终得到了住户们的一致好评，我们心里还是很舒服、很自豪的。老实说，隔离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住户是不太理解和支持的。这里我举个例子，就是上次因为家里遭窃而拒交物管费的那位李先生，这次恰巧也被隔离。那天我们去送隔离通知单的时候，他就很不配合地说：“我知道你们社区对我有意见，但也用不着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吧？”当防疫人员向他说明了情况、晓明了利弊后，他才勉强接受了隔离。但是他在一家私营企业工作，非常担心会因此丢掉饭碗。我得知情况后，立即赶到他的单位，向他们的老板说明了情况，希望他一定要配合我们做好李先生的思想稳定工作。结果，他的老板不仅答应绝不会解雇他，而且还派人给李先生送来了慰问品，老板自己还亲自打电话给李先生，要他配合社区工作，安心在家留观。这件事对李先生的触动很大，他说过去是他误解了社区的工作，并表示一定配合我们。4月30日解除隔离后，李先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附近的花店为我们社区买来了一只表示谢意的花篮。
上次我们反映的社区工作婆婆太多的问题，听说区里也已经在着手制定一个《社区工作准入制》，今后任何部门要向我们社区下派工作任务，都要经过专门领导小组的审核和把关，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一件实事。
居民住户们越来越理解和支持我们，上级部门也越来越重视和关心我们，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干下去？
（口述人/黄刚，男，25岁，社区工作者，浙江杭州人。采访时间：200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