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滩八百里黄沙漫天,渺无人烟,只有一处土岗下有几间土坯房,挂着客栈打尖的旧布幌子。雍正年间的一天,客栈老板独眼李刚刚起床开门,就见迎着初升的朝阳,远远一个身影蹒跚行来。
独眼李眯着眼看着那人走到近前,不禁暗暗吃惊。来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双眼被风沙吹的血红,嘴唇都干出了一道道血沟,他见到独眼李刚要张口,就晃悠着昏倒在地。独眼李赶紧把他背进客栈,一碗热油辣子灌下去,那人才“啊”的一声缓过气来。独眼李见他一双靴子都磨出了脚趾,忍不住问:“客官走了不少路吧?你怎么敢独身走在这荒滩戈壁,不说别的,只是狼群和沙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啊。”
那人对他说,他叫章月铭,是个行脚客商。半个月前,他和同伴贩了一批茶叶要到千里外的凉州,途经恶狼滩时不幸遇到沙暴,把他们一伙吹散了,他迷了路,在这大戈壁上已经走了快三天了。独眼李见他又冷又饿,赶紧生上一堆火,端来一盆腊肉干巴,半牛皮袋子烈酒。章月铭一顿狼吞虎咽,吃得浑身冒汗,才一抹嘴,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塞给独眼李:“多谢李掌柜救命之恩,这点银子不成敬意,李掌柜不要嫌少啊。”独眼李推辞不下,只得收下。
晚上,客栈里只有章月铭一个客人,独眼李干脆图省事,就在自己住的炕上铺了床被子,与章月铭打了个通脚。睡到半夜,尿急的独眼李被憋醒,一伸腿,发现章月铭的被子冰凉,人也不见了。独眼李吓了一跳,刚要开门出去找,就见章月铭一身凉风、满脸惊慌的奔进来。独眼李问他去哪里了,章月铭脸色惨白的说:“尿急,想到背风地方便,没想到见到鬼……鬼火了。”
“鬼火?”独眼李一想,不禁扑哧笑了,“是不是一双绿莹莹的东西?”章月铭急忙点头。独眼李哈哈大笑,说那是啥鬼火,不过是一只离了群的野狼而已。之后他郑重告诉章月铭,大戈壁上的狼多,以后方便就在屋里解决,今天幸亏是只离群的孤狼,如果碰到狼群,他小命早没了。章月铭吓的脸色发绿,连忙说打死也不敢出去撒尿了。
在客栈休养了三天,独眼李见章月铭复原如初,就劝他赶紧上路,章月铭开玩笑的说:“人家开店,都盼客人住得越久越好,你咋还撵人走啊?”独眼李笑了:“不是撵客,在这几天日落时候,你瞅见北面的天空没有?”章月铭说天上没啥啊,只有片片晚霞,美得很。独眼李忧心忡忡的说:“那些晚霞是灰褐色的,我在这大戈壁住了十几年,知道那是沙暴云,不出十天,一定有大沙暴刮过。趁着沙暴还没来,你还是早走的好。”
章月铭半信半疑,思忖了半晌,突然问:“李掌柜,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认不认识这大戈壁上,住着一个叫马彪的汉子。”独眼李疑惑的说:“当然知道,这人曾经是大戈壁上的响马,后来被官府剿灭了,你问他干啥?”谁知章月铭却嘿嘿一笑:“我听说马彪没死,还住在这戈壁滩上。我的家父与他是故交,这次出门,家父托我一定要找到他,叙叙旧,李掌柜能不能帮这个忙?”说罢,他取出几锭金块丢在桌上。
独眼李瞅着金子,眼里发光。犹豫了半天,他收下金子,然后背上一杆长弓,牵出两匹瘦马:“好,我带你去见马彪。”两人骑马奔驰了半天,来到了一处土丘下,独眼李一指土丘下的一个坟茔:“这就是马彪?”“马彪死了!”章月铭大吃一惊,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回到客栈,章月铭一直闷闷不乐。
第二天,章月铭正要上路,突然客栈来了两个客人,章月铭一见,不禁大喜:“老孙、牛子。”章月铭对独眼李说,这两个就是与他走散的同伴。三人相见,要了一桌子酒菜,邀请独眼李一起喝。独眼李也不见外,几壶酒下肚,三人问他怎么会在这戈壁滩一住十几年,独眼李却沉默不语,三人只得讪讪的干笑。
这天半夜,睡梦中的四人被一阵阵狼嚎吵醒,独眼李扒着窗口一瞧,不禁惊呼:“不好,野狼群!”只见黑夜中一片绿莹莹的光点,四面八方围过来,空气中飘漫着一股股狼尿骚味。章月铭三人吓傻了,问独眼李该怎么办。独眼李眉头紧皱,嗅了嗅吹过的凉风,面皮一沉:“你们昨晚谁把带血的骨头丢在外面了?”三人面面相觑,都不承认,独眼李恼了,仰头一倒说:“不承认?那你们自己对付狼群吧。”说完打起了呼噜。
狼群越来越近,有几只已经拱开木栅栏,跑到了客栈院子里。绿莹莹的狼瞳与阵阵刺耳狼嚎,吓得三人瑟瑟发抖,这群狼最少上百只,这小小的土坯客栈根本抵挡不住它们的进攻,有的狼已经“唰唰”用爪子扒起了土墙。最后老孙受不了了,带着哭腔哀求:“李掌柜,是我不小心把根骨头丢到了外面。你大人大量,快想法把狼群赶了吧。”章月铭与牛子也一起求情。独眼李“哼”了一声,没办法,只得到厨房把所有腊肉拿出来,从窗口的小缝隙丢了出去。早已饿的憋肚的群狼没有撕抢,反倒把腊肉叼到了不远的一处山冈前,一直硕大的头狼带着一群狼崽立即大嚼起来,而其他狼却又包围住客栈。
“它们为啥不走啊?”老孙满脸惊恐。独眼李不语,犹豫了半天,对三人说: “你们呆在屋里哪里也别去。”独眼李说完披上衣服,闪身出了屋门。过了不久,章月铭和老孙牛子就看到蒙胧的月色下,独眼李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慢慢走向狼群,狼群才上来龇牙咧嘴,作势要扑上来。谁知这时独眼李不慌不忙捏了一下怀里的包袱,包袱里立即“吱吱”响起了古怪的叫声,狼群听到叫声,全都停住了脚步。而在山冈下的头狼闻讯慢慢走过来,嗅了嗅独眼李怀里的包袱,突然仰天长嚎一声,狼群像得到了命令一般,头也不回的跟在头狼身后,迅速消失在了漆黑的旷野中。
三人在屋子里看的目瞪口呆。独眼李回来后,章月铭忍不住问:“李掌柜,你刚才拿的包袱里有啥宝贝,怎么狼群一见都吓跑了呢?”
不想独眼李却冷冷的说:“闲事别问。你们三个一来,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明天你们就上路吧,从这里往东走二百里就是去凉州的官道,放心,这条路绝对没有狼群骚扰。”
第二天一早,吃罢饯行酒,独眼李送客。可三人却坐在椅子上不走,独眼李奇怪的问:“你们怎么不走?”这时章月铭突然怪笑起来:“马大当家,你就别装了,我自从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独眼李神色一凛:“马大当家?什么意思?” 章月铭冷笑说:“你别装傻,其实你就是当年的戈壁大响马马彪。你瞎了一只眼,是被官军刺瞎的,对不对?你左胸口有三处箭伤,对不对?”
独眼李张大了嘴,许久,他眼神突然一变:“不错,我就是当年的响马马彪。不过我纳闷,我隐居在这里十几年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章月铭说:“你还记得一个叫小路子的喽罗吗?”独眼李猛然想起:“记得,他是我当年的一个小厨子,难道……他当年没被官军杀害?”章月铭说:“当年官府围剿响马帮,你的手下全军覆没,可惜我父亲命大,藏在厨房躲过了一劫啊。”独眼李点头说:“原来你是小路子的儿子,不过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找我这无用废人。”
章月铭一摆手,老孙和牛子提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打开袋口,里面全是米粒黄金和滚圆的珠宝。章月铭说:“明人之前不说暗话,我父亲临死前透露,说你手里有一样宝贝,叫‘花皮子’。我知道花皮子其实就是野狈,野狈生性聪明,擅懂狼言,再凶狠的野狼一见野狈,也会乖乖的听话。如今大清朝那些王公权贵们痴迷斗狼,我听内行人说,只要有了野狈,斗狼百战百胜。因此嘛,我想买下马大当家手里的那只花皮子,大当家也不要掩饰,其实昨晚你吓退狼群时怀里的东西,一定是只花皮子,我猜的对吗?”
独眼李面色沉郁:“看来用血骨头引来狼群,是你们故意的?”老孙冷笑道:“不错,我们想瞧瞧你手里是不是真有花皮子,看来我们这个险没白冒。”独眼李眼神如冰:“花皮子世间罕见,老百姓不认识,都骂它们狼狈为奸,其实野狈生性温和,因为恶狼惧怕野狈的尿骚味,野狈又懂狼言,因此内行人都知道这野狈其实是‘恶狼克星’,只要有花皮子野狈的村庄,狼群决不敢杀生。我手里的确有花皮子,可惜,我却不能把它交给你们。在这茫茫戈壁,野狼横行,我曾经用这花皮子救过几百个被狼群围困的路人,如果给了你们,别说救人,连我的性命也会不保。”
章月铭咳嗽了一声:“大当家能再考虑一下吗?”见独眼李面色坚决,他不禁面露杀气,老孙和牛子同时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独眼李不屑的说:“我马彪虽然老迈,可就凭你们三个跳梁小丑,还不是我的对手。”
章月铭一脸阴笑:“你的确老迈了,连刚才喝的酒里掺了醉八仙都没喝出来。”独眼李大惊,猛一站起,只觉得天旋地转,又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刀子,独眼李无法:“好,我给你们花皮子。”牛子和老孙搀起他,一起来到厨房,独眼李一指地上的一块木板:“掀开它。”章月铭一犹豫,知道他不敢耍手段,就用力掀开木板,地下露出个黑漆漆的土洞。四人爬进去走了不久,竟然发现早已置身于一座古墓,打开墓室的棺材,一只黑毛短尾的小野兽“刷”的跳进了独眼李怀了。章月铭眼疾手快,赶紧拿出袋子猛的套住它,然后小心抱在怀里。独眼李说:“花皮子给你们了,快拿解药来。”
章月铭三人对视一眼,哈哈狂笑起来:“马大当家,这里有现成的坟墓,你就不要出去了。”
“你们……”独眼李面色惨白,随后突然也笑了,“果然被我猜中了,唉,我早料到你们不会放过我的。”三人一怔,却见他猛的倒向那口棺材,棺材底部竟然有道机关翻板,只听咯吱一声,独眼李消失在棺材下的一个密道中。“不要追了,反正东西咱们弄到了。”章月铭拦住两人,然后钻出坟墓,把装花皮子的袋子拴在腰间,打马直奔官路而去。
三人刚离去,就见不远处的黄沙中钻出一个人。那人望着三人离去的天空,嘴里喃喃的说:“今夜沙暴看来要提前到了。”果然,当然黄沙漫天,狂风大作,地动山摇。天亮时分,远处奔来一只离群的孤狼,奇怪的是孤狼背上蹲着一只奇怪的小兽。孤狼走到客栈边,小兽跳下狼背,钻进了开门的主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