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时候,颖州老城有家德仁堂药铺,是家百年老字号。药铺老板名叫孙少祖,孙老板自从三十岁上接手德仁堂,苦心经营,如今德仁堂的招牌已经是南北皆知,在各地有数十家分号,生意十分兴隆。
这年冬天,德仁堂主店的马老掌柜因病去世。马老掌柜在德仁堂干了几十年掌柜,对德仁堂忠心耿耿,是孙少祖的左膀右臂,如今他一走,孙少祖只觉得丢了一条臂膀,心里悲痛不已。于是他让儿子孙忠捧上重金,扶着马老掌柜的灵柩返回老家,让马家的儿孙好生安葬马老掌柜。
不几日,扶柩归来的孙忠回家,向孙少祖交代了一番马老掌柜下葬的情形。见父亲悲伤不止,孙忠小心说:“父亲,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也不要太悲痛了。如今德仁堂不可一日无掌柜,不然像进货出货这等大事,没有人担负,是要出乱子的。”
孙少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德仁堂买卖兴隆,每日各种琐碎杂事多如牛毛,尤其是金银支出的精细事情更要谨慎,不能丝毫马虎。当初马老掌柜在世时,殚精竭虑,兢兢业业,才把所有买卖帐目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到哪里去找像马老掌柜这样忠心能干的掌柜呢?
最后思来想去,孙少祖决定贴榜招贤。他让孙忠写了一张榜文,贴在德仁堂大门外,大意是德仁堂老掌柜去世,老板要招一位精明强干的新掌柜,新掌柜必须深懂药材经营行当,人品忠厚,年薪纹银二百两。榜文一贴,前来竞聘的人便络绎不绝,多的时候都在大门外排起了长队,不料挑来选去,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孙少祖满意。眼见生意没有掌柜操持,买卖大受影响,孙老板愁的连饭都吃不下。
这日正值小雪节气,天气阴沉,西北风吹到人脸上犹如刀割。为新掌柜之事愁眉紧锁的孙少祖,正在后堂喝茶烤火,就见孙忠带进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身穿羊皮棉袄,头戴羊皮帽子,肩上披着一条褡裢,虽然其貌不扬,可双眼炯炯,一看便知是精明干练之人。孙少祖急忙问:“这位先生是……”
中年汉子抱拳说:“在下姓柳名仁,是颖州城外三里坡人,自由跟随家父在外做药材生意,漂泊数载。近日听说德仁堂要招新掌柜,在下鲁莽,特来投奔。”
孙少祖立即让人上茶,然后又细细打量了柳仁一番才说:“柳先生做过药材生意,一定对药材行情有独到的见解吧?”柳仁听孙少祖如此说,便知孙老板是在考他,于是他侃侃而谈,高谈阔论,说的孙少祖不住点头。随后孙少祖又问他几件药材生意之事,柳仁全都对答如流,孙少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孙少祖并没有立即下决定聘用柳仁,而是指着柜上的一本帐簿说:“马老掌柜去世后,柜上的账一直无人清理,此事就麻烦柳先生帮个忙吧。”柳仁一听,立即拿过帐簿,发现帐簿中条条目目杂乱无章,还有几笔收支银两的帐目也十分模糊。于是他拿过算盘,劈里啪啦的一阵拨弄,不一会儿便把一本烂帐清理的清清楚楚,有条有理。孙少祖接过帐簿细看后,心里乐开了花,立即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决定要聘用柳仁为新掌柜。
不到一柱香工夫,酒菜摆上,两人刚入座,就听门外有人猛拍门。伙计开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两个壮汉子从车中扶出一个面色惨白的独眼大汉。独眼大汉进屋后,撩起棉衣,露出脊背上的几道伤口,每道伤口有六寸长短,血肉外翻,十分可怖。旁边一个搀扶独眼大汉的黑瘦汉子说:“我们是外地的生意人,半路上遇到了强盗,不但抢了我们的货物,还伤了我们的人。麻烦贵铺郎中诊治一下,我们一定重谢。”
孙少祖立即让铺里的郎中为独眼汉子治伤,郎中诊伤后,为独眼汉子清理了伤处,然后写了一张药方,让伙计按方抓药。不想一旁的柳仁这时却从伙计手里夺过药方,笑说:“在下也会抓药,就让我来吧。”说罢,不等孙少祖点头,就来到药橱面前,按药方上写的,一一用药秤秤好,然后把药包裹好,交给黑瘦汉子。
孙少祖见柳仁还会抓药,心里十分高兴,不想当他无意中瞟了一眼柳仁的右手时,脸色突然大变,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黑瘦汉子道了谢,付了一锭银子,便搀扶着独眼汉子上车离去。这时柳仁回过身,刚想说什么,却不料孙少祖抢先说:“柳先生,水浅不敢容蛟龙,我这小药铺不敢屈就柳先生的大才,还请你另谋高就吧。”说完不等柳仁答话,竟然冷冰冰径直回了内堂。
柳仁与旁边的孙忠都愣住了,刚才还十分热情,对柳仁大有相见恨晚的孙少祖,怎么一下子就翻了脸呢?孙忠一头雾水,急忙赶到内堂,见父亲正在叹气,忍不住问:“父亲,柳先生正是我们德仁堂需要的人才,你为何将他拒之问外呢?”
谁料孙少祖却说:“忠儿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柳仁精明强干,却没发现他其实是个不诚之人呀。”
不诚之人?孙忠觉得不可思议。孙少祖说:“刚在在柳仁秤药时,我注意到他每秤一味药,他拿秤杆的右手小指,都会轻轻弹一下秤杆,虽然他的动作既快又轻,可却逃不过我的双眼。弹秤杆的手法是一般商贩平时缺斤短两的惯用手段,俗话说一秤压千斤,在秤东西时,稍微动一下手脚,商贩便能从秤上白赚顾客几两分量。而这弹秤杆的手段用在药铺中,则更为龌龊。你想,药材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几钱几厘都不能马虎,这柳仁在秤药时,竟然缺斤短两,这不是要弄出人命吗?为贪几两药材,竟然置人命于不顾,咱们德仁堂绝对不能用这种人品不良的人。”
孙忠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眼光老辣,心里又十分可惜柳仁如此人才,心地却不诚实忠厚。
不久后的一天半夜,睡梦中的孙少祖父子被人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拖到院子里。孙少祖惊慌不已,仔细一瞧,只见院子里十几个黑衣大汉,全都手持锃亮钢刀,一脸杀气,为首的竟然是那天搀扶独眼大汉来治伤的黑瘦汉子。黑瘦汉子恶狠狠的说:“好个奸商,我大哥吃了你的药,伤不但没好,反倒差点送了命。今日老子就取你全家的性命,为大哥出口恶气。”
孙少祖心里暗暗叫苦,可面对十几把钢刀,却毫无办法。黑瘦汉子大叫一声,举刀就砍,孙少祖只得闭目待死,谁知只听“哗啦”一声巨响,然后是一片鬼哭狼嚎声。孙少祖睁眼一看,就见十几个大汉被一张从天而降的铁网罩住,网上还挂满了倒钩刺,周围跳出了几十个捕快,将他们绑了个结实。
死里逃生,孙少祖认出为首的捕快是衙门的王捕头,赶紧上来道谢。王捕头却摆手说:“不用谢我,如果不是有人事先透露消息,说这帮匪人要来德仁堂行凶,还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呢。孙老板不知道,这帮匪人杀人越货,朝廷早就下了严令,要限期缉拿,幸好那人说的消息是实,不然还真不好拿住他们。”孙少祖一听,急忙问透露消息的是谁,他一定重谢那人。孙捕头说:“此人名叫柳仁,是城外三里坡人。”孙少祖愣住了,半晌不语。
第二天,孙少祖与孙忠坐上马车车,带着厚礼去答谢柳仁。柳仁仿佛猜到孙家父子要来,早已在门外守侯。见到孙家父子进门,急忙抱拳说:“孙老板前来,一定是因为捕快抓住了那帮匪人吧?”
孙少祖惊奇不已:“柳先生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那天来治伤的是些匪人?又怎么预料到他们会来报复我呢?”
柳仁笑了:“那日,那些匪人说他们是遭强盗抢劫才受的伤,可我略通医术,独眼大汉身上受的伤并不是普通伤,而是被捕快的铁尺打出的伤口。再加上那些人说他们是商人,可他们个个相貌凶恶,目露凶光杀气,没有半点商人模样,倒是他们手腕虎口上因为常年拿刀,都磨出了茧子,于是我断定他们是匪人,因受官府追捕才受的伤。因此在给他们抓药时,我故意每味药少秤了两钱,使他们伤上加伤。我想自古匪人穷凶极恶,睚眦必报,他们如果得知是因为我从中作梗,才让他们伤上加伤,一定会千方百计前来寻仇的。我本想当时告诉孙老板提防,可孙老板却因为我弹秤杆,误会我是贪婪之人,不听我解释,于是我只好自己去官府,让他们日夜守侯在德仁堂四周,终于等到了他们自投罗网。”
孙少祖有些不解:“既然柳先生断定他们是匪人,为何不当面揭穿呢?”柳仁摇头说:“匪人杀人不眨眼,你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当面揭穿匪人面目,我害怕他们翻脸,到时你我性命难免不保呀。”
孙少祖点头赞许不止,可是他还有些不明白:“既然他们是匪人,我们平民百姓招惹不起,柳先生为何不假装不知,给他们抓完药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招惹这么凶险的事情呢?”
柳仁严肃的说:“按照大清律例,给匪人治伤,属于私通叛逆之罪,罪该满门抄斩。如果日后匪人被抓,供出是德仁堂为他们治伤抓药,德仁堂难免就会蒙受不白之冤。与其日后受冤,还不如除去匪人,一来免除后患,二来还能为民除害,三来官府也不会追究私通匪人的罪名,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孙少祖听罢,犹如醍醐灌顶,心中又感激又惭愧,不禁对柳仁抱拳长揖说:“柳先生大恩,我孙家永世不忘。柳先生面对恶匪急中生智,用几味草药便将匪人捉获,真是奇才。而老朽一时不明真相,错怪了柳先生,将柳先生拒之门外,柳先生却以德报冤,为我孙家免去了一场大劫难,老朽真是惭愧呀!”
后来孙少祖厚礼聘请柳仁德仁堂大掌柜,而德仁堂的生意比以前更兴隆了,买卖一直做到了南洋各地。而孙少祖也常常教训儿孙:“这世上的事情,常常不像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有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遇事看人还要三思而行,不能轻易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