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死了。
它的尸体就躺在冰冷的铁笼里,肠破肚烂,鲜血淋漓。
这里的将军不是人,是一条斗犬的名字,一条纯种土佐斗犬。陈泰为了买它,被那个卖狗的日本人讹了二百万,是美元。
“阿祥,咬死将军的那条狗叫什么?”陈泰盯着将军的尸体,眼神冷得几乎结冰。
“叫‘亚历山大’,是德国牧羊犬与美国比特犬的杂交后代,凶狠、勇猛,而且狡诈。”阿祥是陈泰的管家,跟着老板陈泰已经十五年。
陈泰冷哼一声,他的将军同样凶狠勇猛,但是却缺少狡诈。也正因为如此,在连续赢了三十三场斗犬赛后,被另一条斗犬咬断了喉管。
“三天之内,我需要一条更好的斗犬,它要有狼的凶狠,虎的勇猛,豹的机智。”陈泰对阿祥说,“我不在乎钱,三天后我只要狗。”
三天内要找到一条这样的狗,无异天方夜谭,可阿祥仿佛听到是命令他去买包香烟那么简单,点头答应,转身出去。
陈泰很满意,阿祥跟了他十五年,忠心耿耿,他自信三天后,阿祥一定能把狗弄来。至于笼子里的将军,他打个呼哨,两个保镖进来:“把那条死狗处理一下。”保镖得令,拖着将军的尸体丢进了垃圾箱。陈泰的原则一向就是,再好的狗,活着价值连城,死了便一文不值,虽然将军为他在斗犬赌场上赚了不下三千万,死后的归宿,仍旧是垃圾箱。
三天后,阿祥没有带狗来,反倒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人三十岁上下,身材消瘦,脸上手上,凡是露肉的地方,都布满了伤疤。“陈老板,我叫柳云声,”那人开门见山,“我有一条好狗。”
陈泰有些不高兴:“我只买狗,不见卖家。”说罢,盯着阿祥。阿祥诚惶诚恐:“我告诉过他您的规矩,可他执意说,不见您的面,他决不卖狗。”陈泰问柳云声:“你为什么要见我?”柳云声一笑:“我害怕我不来,没人能看出我那条狗的好处。”
的确,当陈泰看到那狗时,气得差点想一脚揣在柳云声屁股上:那条狗和它的主人一样,瘦骨嶙峋,浑身布满疤痕,不但缺了一只耳朵,尾巴也断了半截,毛发肮脏杂乱,仿佛大街上的乞丐。
“这就是你的好狗?”陈泰满腔怒火。
柳云声点头,问陈泰是不是不满意。陈泰当然不满意,而且很不满意,像这样的狗,狗肉馆子里,二百块钱一条,随便挑选。
“它叫黑子,我从尼泊尔的峡谷里抓到的它,我亲眼见到,它曾经咬死过一头山豹。”柳云声说,为了捉住黑子,他追逐了它一年,自己身上的疤,就是抓它时留下的。
陈泰盯着黑子,黑子也盯着他,陈泰觉得这条狗的眼神非常古怪,它的眼里除了一般斗犬的凶狠、暴戾、残忍,还有一股莫名的气质。它看来很饿,但是把肉骨头丢给它,它只是舔了舔嘴巴,却回头瞅着柳云声。
“它已经饿了五天,但是没有主人的命令,它决不会舔一下那些肉。”柳云声得意的对陈泰说。
陈泰不置可否:“听话的狗有的是,我要的是斗犬、战士,能击败任何对手的勇士。”柳云声说,黑子就是这样的狗。陈泰摸着下巴:“你要卖多少钱。”柳云声笑了:“我一分钱都不要。”
哦?陈泰大出意料。柳云声补充:“我现在不要钱,等你了解黑子的价值后,咱们再谈。”
陈泰很快就了解了黑子的价值。黑子看起来羸弱无力,但是一上斗犬场,却变得灵活无比、狡诈多端、凶猛残忍,当初咬死将军的亚历山大,没用几个回合,便被黑子咬断了喉咙。几场赌局下来,黑子连战连捷,大获全胜,让陈泰一下子就赚了几百万。
陈泰服了,他找到柳云声,让他开价,他要买下黑子。柳云声听后,却微笑着摇头:“我不卖。”
陈泰愣了,随即知道柳云声这是欲擒故纵,坐地起价,便掏出支票簿:“甭来这一套,你不卖,难道白送给我?一百万,怎么样?”柳云声摇头,陈泰最后加到三百万,柳云声还是不卖。陈泰沉下了脸:“你到底想要多少?人不可太贪心了。”
柳云声淡淡一笑:“我不贪心,我只是为陈老板你着想,如果我把黑子卖给你,恐怕不出三天,你就会后悔。”
为什么?陈泰不明白。柳云声告诉他,黑子其实不是狗,而是狼犬杂交的后代。陈泰大吃一惊:“你说黑子是只狼?”柳云声说:“确切的说,它只有一半狼的血统,也正因为如此,它既有狼的狡猾奸诈,又有狗的勇往直前。”陈泰明白,要想驯服一只狼,有多么难,斗犬赌场上曾经有人用狼冒充过斗犬,却都以失败告终。因为,狼桀骜不驯的个性,注定不会臣服于人,所以说动物园里有驯熊驯狮驯虎,却很难让狼俯首帖耳。
陈泰瞅着笼子里安静的黑子,忍不住说:“我很感兴趣,你是怎么把一只狼变成了听话的斗犬?”
柳云声神秘一笑,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只箱子,从里面提出一个黑袋子,黑袋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碰,还发出吱吱的声音。柳云声说:“陈老板有没有听说过狼狈为奸这句话?狈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动物,它们身材短小,胆子更小,连只小小的獾都能欺负它们,可是凶残的狼却对它们十分尊敬。因为狼的机智和谋略,都是狈教给它们的。”
说着,柳云声打开袋子,陈泰伸头一瞧,就见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蜷缩在袋子里。这只动物四肢、舌头、尾巴被割去,在袋子里蠕动爬行,就像一条毛毛虫,看得人脊背发凉。陈泰皱起眉头:“难道狈是这么个样子?”林云声说不是,真正的狈有腿有脚,善于遁逃,他为了防止它逃跑,才不得不把它弄成现在的残废。这时,笼子里的黑子嗅到了狈的味道,本来安静的它突然暴躁,浑身毛发乍起,嘴里呜呜低吼,不住用爪子扒着铁笼。
柳云声大喝一声:“给我老实点!”随即猛得给了袋子里的狈一脚,狈疼得吱吱一叫,奇异的事发生了,黑子立即安静的趴下,眼里充满了泪光,仿佛在哀求。柳云声告诉陈泰,不论多么凶狠的狼,只要人掌握了狈,它们就只能俯首称臣,乖乖听命。
陈泰总算开眼了,他抚摸着那只神奇的狈,心里突然一动:他明白柳云声为什么不卖黑子了,因为有狈,黑子这只狼才肯听命,如果自己只买下黑子,手里没狈,黑子不会去斗犬场为自己拼命。
“你开个价吧,黑子加上这只狈,我买了。”陈泰说。
柳云声伸出巴掌:“五百万!”
陈泰沉默了,柳云声这家伙胃口真不小!这时柳云声见他不出声,就把狈装回箱子,转身要走。
“等一下。”当他走到门口,身后的陈泰叫住了他,咬牙说,“我买了。”
柳云声笑着转身:“陈老板好魄力,这笔买卖一定令你终生难忘。”
拿到钱后,柳云声告辞,离开了陈家。
当晚,笼子里的黑子异常暴躁。陈泰让阿祥喂饱黑子,自己带着那只狈上进了房间,他要瞧瞧,这只狈到底有什么神奇。
可瞧了半天,他也没瞧出有啥特别,只是他觉得,狈的眼神很奇怪,陈泰瞅了半天,心里隐约觉得狈看他的眼神,很熟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他心里一震,他想了起来,当初刚见黑子时,黑子就是用这种眼神在看自己。
这时,陈泰身后的房门悄悄开了,一个毛发直竖的身影悄悄进来,它龇牙咧嘴,瞪着一双血红的怒眼,一身杀气的逼向陈泰。
陈泰死了。
在他自己的房间,被一只斗犬咬断了脖子。警察勘察了现场,发现关着黑子的铁笼开着,一行染血的兽爪上楼、下楼、跳出窗口,之后消失在草丛。最后此案被定性为意外死亡,陈泰玩了一辈子斗犬,最后竟死于斗犬之口,真是善泳者溺于水。
陈泰一死,树倒猢狲散,陈家败落。幸好,陈泰虽死,可他还有忠心耿耿的管家阿祥。多亏了阿祥,陈泰生前的公司在不久后,又恢复生机,阿祥也顺理成章,成了陈氏集团的老板。
那晚,在陈宅,不,应该是阿祥的宅子。一个房间亮着灯,坐在当初主人的老板椅上,阿祥很开心。他端起酒杯,向房间里另一个人举杯:“你演的不错,你这辈子没当演员,真是可惜了。”那人赫然正是柳云声。柳云声笑着举杯:“过奖了。”
连干三杯,阿祥突然问:“当初是你鼓动我谋害主人的,现在他死了,你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柳云声笑了:“虽然是我鼓动的你,但是你问问自己,你难道只想一辈子做个奴才,等到没了价值,被陈泰像对那些为他卖命死去的斗犬一样,被丢进垃圾箱吗?”阿祥当然不愿意,这也正是他跟柳云声谋害陈泰的原因。那夜,是他偷偷打开了关黑子的铁笼。但是他有些不明白,柳云声怎么知道,黑子出笼后,不咬死别人,单单去找陈泰呢?
“因为那只狈在陈泰的屋子里,”柳云声说,“其实那不是只狈,那是只狼,一只母狼,而且是黑子的妻子!”
阿祥愣了。柳云声突然悲怆的大笑:“什么狼狈为奸,狗屁!黑子是为了它的妻子,才听命于人,甘受奴役。它是只尼泊尔狼,这种狼一辈子一心一意,只有一个伴侣,其中一个死去,另一个会终生流浪,孤独终老。”
阿祥问柳云声,他这么处心积虑杀陈泰,到底为了什么。柳云声满脸凄苦,他告诉阿祥,多年前,有个年轻人生了重病,他的女友为了赚钱为他做手术,在一个酒吧干陪酒女郎。一次,她遇到个老板,老板垂涎于她的美色,竟然趁她酒醉,侮辱了她。女友醒后,痛不欲生,把赚到的钱交给医院后,就跳楼自杀了。
柳云声流着泪:“那个生病的年轻人,就是我。”阿祥明白了,那个老板就是陈泰。于是他端起酒杯,叹气说:“你是个好人,我错怪你了。”
柳云声突然感到肚子疼,他猛得抓住阿祥:“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阿祥说:“我不能让你把这事说出去,我在陈家当了十五年奴才,才得到了这一切啊。”
柳云声七窍流血。
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它是黑子,它的背上驮着一个残废的母狼。它最后瞅了一眼这个争权夺利的人世,仰头一声悲凉的长啸,之后钻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