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翻开黄历,上面却清晰地记录着尚未入冬。
这是嘉王记忆里最漫长的一个秋天,自从有了林六的消息,他一直都在等待。卫长胜传回消息说,林六被金针道长逐出了师门。卫长胜没有说逐出师门的原因,可无疑让他寻到林六越发地艰难。之前还能指望,寻到钟南山素女门,许就能寻到林六,可眼下林六离开了素女门,天下虽是大燕的天下,可要在普天之下寻找一个人,说易却也不易。
闲下来时,他时常会想:她在做甚?别后的半年,又遭遇了怎样的经历和情形?
她在大婚之日被人劫持,可曾期望他去营救,可曾如他一样想着他?
脑子里的问题越多,期盼就越多。
嘉王给卫长胜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寻回王妃。
嘉王微合着双眼,在太师椅上假寐。自上次罚杏红骑木马之后,杏红现身边的两位司被、司寝再不敢勾 引他,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嘉王处罚。
杏红跪在地上,像他身边所有卑微而尽职的侍女丫头一般,小心地敲打着嘉王的膝盖。
小喜子急匆匆进入内帏,挥了挥手,示意三位司被退去。低头俯身,将嘴附到嘉王耳边低语两句。
嘉王听罢,启开双眸:“卫长胜回燕京了!”
“是。”
“找到王妃了?”
小喜子低声道:“他有大事和王爷商量。”
“到底是何事?竟让他从钟南山回来,本王不是下了命令,寻不回王妃,叫他休回王府?”
小喜子道:“王爷还是见他一面吧,看他的样子似有王妃的消息。”
“既知下落,何不带回王妃?”
没有带回来,自是生了什么变故,而这事儿极大,非得说他说个明白不可。
嘉王在小喜子为难的神色中瞧出了异样,抬了抬手臂:“传他进来!”
卫长胜风尘仆仆,神色略显疲惫,满脸烟火色,似有几日没有睡过。进得内帏,正要跪拜,却听嘉王道:“免了这些俗礼,说说王妃的事。”
卫长胜应了一声,口干舌燥,小喜子捧过一盏清茶,一饮而尽,瞧着桌上的糕点吞咽了几口。嘉王会意,道:“尽管吃喝,小喜子,备酒菜!”
小喜子令命退去。
卫长胜也不客气,坐到桌前,连饮了三盏清茶,又吃了几块饼饵,方才有了些精气神。“禀王爷,王妃还在钟南山。”
“出了何事?”嘉王问罢,也猜到其间许另有原由。
卫长胜起身,双手抱拳,半跪于地:“禀王爷,事情变得有些奇怪?”
“详说。”
卫长胜定定心神,道:“属下还请王爷恕妄言之罪,否则属下不敢说。”
“恕你无罪。”
卫长胜回忆着:“数日前,属下确实在钟南山见到了王妃。属下本想请王妃随我回转燕京,没想到王妃她……她却说……”
嘉王脸色皆变,即便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王妃,还是不愿呆在嘉王府内。“她说什么?”
“王妃说,她早不是嘉王妃,也和王爷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居然这么说!
为了将她娶为嫡室王妃,他做了多少的努力,甚至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可她却说出这般无情的话语。
“王妃近来和一个叫李夜的江湖浪子在一起,他们还在一个山谷建造房屋,他们好像……九月十六就要成亲……”
她要和别人成亲?连大喜的吉期都定下了。
视他何在?
他才是她的夫君。可她却要背着他另嫁他人。
九月十六!
九月十六,又一个月圆之夜,不是他和她的相聚团圆,却是她投入别的男子怀中。
“此话当真?”
卫长胜重重跪地,俯贴于地,道:“回王爷,属下去瞧过,王妃近来频频去谷中给李夜送饭菜,两人甚是亲密。属下已打听清楚,王妃被金针道长逐出师门,也是因为她与那男子有了私情,被金针道长所不容。”
卫长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字迹廖草,却另有风姿,是少见的瘦书,这种字体普天之下少有人用,清瘦之中自有犀厉,一看笔迹便知对方定是习武之人,刚劲有力,绝不拖泥带水。
“这是知情人通禀的,否则,偌大的钟南山,想寻到王妃实非易事。也曾到这上面所说的无名小谷瞧过,王妃与那个叫李夜的男子,确实在谷中搭建房屋,看他们二人的情形,也确有在成亲的意思。”
九月十六,如今已是九月初十。
他心心在燕京盼她早日归来,为她的安危记挂,可她却要另嫁他人,让他的颜面置于何地?
卫长胜道:“王妃终究是王妃,属下不敢对她动粗,三言两语在信函中无法说清,属下只得星夜兼程赶回燕京,请王爷示下,此事应如何处置才好?”
嘉王拳头紧握,一拳落下,重重地击在木桌上,桌子嘎然而裂,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桌上的盘碟洒落一地。
“不可能!不可能!幽兰她不会背叛本王,本王怜她、疼她,她怎么会……怎么会……”
“王爷,属下已令其他人小心留意谷中举动,王爷还需得再做决断才好。”
他一定不会饶了这个女人。
居然敢背着他另嫁他人,她这一生,只能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
“传令乐管家,备马,本王要亲自走一趟钟南山。”
不待卫长胜喘过气来,嘉王骑马离了王府,携带了六名武功高强的侍卫,马不停蹄,星夜兼程。
仲秋的无名山谷,别有风景。几树红叶,红艳如火。一棵柿树上,挂着只只小灯笼似的果实。谷中盛开着黄、白二色的野菊花,菊花飘香,这里一丛丛,那里一簇簇,美丽胜画。虽是秋天,却宛似阳春三月的风景。
谷中有一户人家,三间茅草屋,一间厨房。用半人高的枯枝、蔓藤结成了篱笆院墙,墙下有兰草,还有开得正艳的野菊花。院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衣着随常衣衫,在纸糊的窗上贴下大红的“囍”字,贴好了,她后退数步,望着窗上的红纸发笑。
“驾!驾!”谷外出现了一行人,她抬头远眺,先前还有的喜色,顿时凝固成冰,一丝不安的预感从她心头涌了起来。她惊慌地、甚至是失措地奔向窗前,想要揭下窗上的窗花。
“幽兰。”华衣男子骑马走在最前方,在篱笆院外驻足,他看到了窗上喜庆的窗花,也看到了茅屋堂屋门前张挂的大红灯笼,“这是谁要办喜事,不会是你吧?”
他的心莫名地痛,长久以来,他都认为她是被人劫持,多少次的挂念,多少回的相思,更有多少的不安与担心。当得到她的消息,他马不停蹄地从燕京赶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不是她与别人的婚事,而她只是一个帮忙的人。
林幽兰缓缓回眸,低垂着头,随后徐徐地扬起头来,看着篱笆外的人,共有七八个人,全都是他王府中的家将、忠仆。
无论何时,她都不想骗他,更不想骗自己。既然她勇敢地选择了,为什么不能面对?
“王爷,放手吧。我……我就要和别人成亲了!”
他浑身微颤。不,不可能,她是他迎娶的妻,她怎么可能再嫁给别人。嘉王跳下马背,几步进入院中:“是那贼人逼迫你的吗?他若敢伤你,本王定将他碎尸万段。”
“不,王爷。”她的声音温婉如昔,没有故作的轻柔,也没有强势的张扬,总是如这秋天的风,如这山谷里的黄莺娇啭、悦耳。
他找到了她,而她却不想再隐瞒和闪躲,在她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妻。“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很寻常的男人,明天,就要和他成亲了。”
他满是痛色,他曾给自己无数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在来的路上,他也曾幻想,当她看到自己,当他从贼人的手里救出她时,她会有着怎样的欢喜。
他无数次给了她理由,那就是那贼人用了别样的法子逼迫了她。
她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可以爱上别人?怎么可以嫁给劫持你的男人?林幽兰,本王要你马上收回刚才的话,马上、收回!”
他愤怒地怒吼,那叫喊声,惊起了红叶与柿树上的小鸟,扑簌簌地弃窝飞去。他的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不停地捏,不停地说:“收回刚才的话!”
她一脸的苦笑,那眸子清亮如幽潭,并没有要改变的意思,这样的坚定,又这样的冰冷,就像是一把刀,刺痛他的心。还是从她的眼里,看不到她对自己的情深,有的只是淡漠与决绝。
“王爷,我从来都不愿意嫁给你。”
就算被他算计,被他毁去了名节,被迫嫁他,但那也绝非她的本意。
他可以违背她的本心,她却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意。
他道破一个事实:“你是本王的王妃!”
是他的王妃,却是在成亲当日被人劫持失踪的王妃。
她说出了埋在心底的事:“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你的王妃。”
“你是本王的女人!”
经过了这么久,当他已经认定了她。而她,却将一颗心给了别人。如果他再晚来一天,她就嫁给别人了。
“你怎么可以如此没有廉耻之心,本王一直以为成亲那日,你是被人劫持、要胁,可本王没想到,你居然要和一个贼子成亲。”
她无力地辩驳:“他不是贼子!”
她在维护那个男人,这令他更觉心痛和难堪,和他一起来的家将、忠仆们都瞧见了。他这些日子心心念着的王妃,居然要背着他嫁给别人。他给了她最尊崇的身份,可她却不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