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道:“原谅我,我并不想让你担心、难过。”
她会原谅他,是她连累了他,怎能不原谅。
“李夜,你错了吗?我可没发现。”
就算在这事瞒了他,他的本意也为她,这是善意的瞒,她又如何去怪他。
面前的林六,这样的柔弱无助,站在栏杆外,就似困缚在囚室中小鸟。
李夜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欺骗你,你……会原谅吗?”
“什么事?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值得欺骗。你现在骗我离开,无非是希望我能好好地活着。”
除了这些,林六再不愿往更深地方想。
李夜凝视着她:“小六,往后……就为自己而活吧,为自己活着。”
林六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李夜道:“你太过善良了,又富有正义感,这样的女子总是最容易被利用、被欺骗,又最易被伤害。我希望你往后能更自私些。”
自私的女子会更快乐,因为她的所求更简单。
“李夜……”
她没来得及看懂他,他却看懂了她。
被利用、被欺骗,过往的十几年里,利用她、欺骗她的是她最敬重的母亲。母亲把她当成一个工具,去偷听林羽与前越朝中官员们的对话。
如若,她不是那么看重母亲的生死和快乐,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甘愿被利用。直至最后,她的母亲居然用死来要胁她嫁给嘉王。
自私些,为自己活着。
离开后,她已经放下了与母亲的母女情份,不是真正的放下,只是懂得放轻,懂得了什么才是她自己想要的。
“小六,不要再来。我担心你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不待林六辩言,李夜又道:“不要再来,我担心若是那人知晓你来探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麻烦?”林六苦笑,“你、我连死都不惧,还怕他再闹出风波么?从来,我都未曾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妻,只是他阴谋算计娶了我而已,可我的心从未在他身上……”
“小六,不要鲁莽。答应我,往后不要再来。”
让她如何答应,当她看到他满身的伤痛,看到那些烙过、鞭过的伤痕,也知道了他所受过的折磨和刑罚,她怎么能当作也没看见。
到底,是她累及了他。
如若,她不曾是嘉王府的王妃。
如若,他听她之言,不要追来,就不会落入嘉王的陷阱被抓。
虽然不曾问,他是如何落入陷阱,可她能猜想,那一夜,是怎样的惊心动魂,以他绝世的武功,寻常之人、寻常机关根本困不住他。
这一副寒铁锁链,锁住了他,也痛了她。
不是情动之伤,而是欲动而未动的心在沉浮,在挣扎。他不曾将她弃于不顾,她又怎能不管他的死活。
“不管你,我做不到。”
李夜定定心神,他正在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前进,一切都很好,可他未曾预料到的是,林六将是这场谋划中唯一的受伤者。如果,不想她受伤,就是要她不要再来。
“小六,我不许你再来!不许!”
“为什么不许?你在这地牢,饱受刑罚和折磨,我又岂能外面呆得安心。李夜,你不可以这么霸道,你就让我来瞧瞧好吗?只要让我知晓,你还活着,你还平安,便足够了。”
虽无关怀备至,却有生死患难。
虽无真情相爱,却有相印默契。
他曾怎样的待她,她便怎样的回报他。不比他少,只比他真。
正如林六一次次说过那般:但求对得住自己的良知。
“小六,我不希望你再来!若你……再来,我……我以后就不再见你。”
林六心中一紧:“你说什么话?”
她生气,为了不让她来,居然说得这般的绝决。
李夜道:“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就算是她娘,也从未与她说过这样深切的话语。这是林六一生中,唯一与她如此讲的人。
要她活下去?
只是,困缚在嘉王府,她又如何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她现在,就似一只折去双翼的鸟儿,飞不高,跑不掉。
泪,盈蓄于眶。
目光,仿似阳春三月波光粼粼的月湖。
他,倒映在她的眼波中。泪水迷蒙了双眼,刺酸了鼻,伤痛了心。
曾经以为,她不会再动情,可此刻,她却为李夜的话语感动着,温暖着,就像在寒冰洞里的那些日子,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最终,让她答应和李夜成亲,不是爱上他,而是他让她觉得温暖和亲近。
“那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就算是为我。”
李夜道:“自我闯过生死阵,我的余生都只为你。”
此刻的他,不会想到,曾经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却成为他一生对她的誓言。
誓言可成戏言,戏言做真时,也能成为誓言。
“你坚持,我也坚持,为我们自己活,也为彼此而活。”
不谈“爱”字,不说“情”字,可他们之间的约定,却远胜过任何一句世间最动的山盟海誓。
“不要再来。”
“我答应!”
如果,这是他对她的期望,她会努力去做。就算难以做到,她也定会努力。
他不想给她惹来风波,她何偿不希望他可以平安无事。
林六强迫自己不再看他,目光移转,看着昏暗的地牢走廊,囚牢的两侧,是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人,有的伸着手,有的嘴里呼叫着:“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嘉王实在太狠了,她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可他却将李夜伤及如此。用刑之狠,用力之狠,用心之毒,林六觉得有些无助。
她,曾以卑微的身份静静地看着了他的放纵、奢靡,看到了这座王府里所有的阴暗和残酷。
让她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明明极度讨厌这里的一切,却不得不再作停留。渴望自由的她,却无法得到自由。
自由,就像是上元佳节时燃放的烟花,绚丽、夺目,却如梦境般的短暂。即便是这样,那也是她心中的梦,她不会轻易的放手。
林六启开地牢的暗门,只见外面灯火闪烁,脚步如潮,纷至沓来,家奴、护院、侍卫往返奔忙,乐管家高声呼道:“传令各处,带上王妃画像,这一次定要抓住那贼子。”
她只是到地牢去了一小会儿,可整个嘉王府却像又面临了一回贼人劫走王妃的大事件。
林六怔了片刻,很快就有一侧的家奴看见了她。
她着一袭婢女的服饰,从头到脚,都是婢女的打扮,而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几名家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纷涌而去,只见周遭灯火通明,王府上下三五成列,往返穿梭,就连水月阁一干侍候的婢女们也被分派了任务。
这……是怎的了?
她只是离开水月阁一小会儿的工夫,而且临出来时,还吹了《宁心曲》。
四更时分,正是夜深人鼾睡的时候,可嘉王府变得异常地热闹起来。
林六低埋着头,穿过来来往往的家奴,径直往水月阁的方向去。
不知何时,水月阁大门前的两名家奴已然失去了踪影。水月阁里,只闻夜风拂过残荷的声响,还有冷月映在池波上的影子,残枝脆断,落入池波,立时搅碎了一池的月光。
“死奴才,本王留你们何用,这水月阁上下十几人,竟无人知晓她去了哪儿?”
踏上九曲桥廊,遥见水月阁血红色的地毯之上端坐一人,左右两侧一字跪候着婢女、家奴。嘉王本在青柏苑里愤怒发泄,严惩杏红,不曾想竟有欣儿来报:王爷,王妃不见了!
自上回林六被劫之后,欣儿也变得异常的机警。
之前听她吹曲,昏昏欲睡,想到今儿王妃归府,又是她第一次值夜,不敢再出闪失,所以一直不敢睡。那曲,催人入眠,生怕睡着,索性连喝了两壶浓茶。
小盹之后,欣儿便去绣帏探望,一看惊吓不小,人也顿时清醒过来。整个绣帏之中空无一人,而那床帏之内更无睡过的模样。被褥叠放整齐,床绸平展。
欣儿当即便唤醒其他婢女、家奴,在水月阁前前后后地寻了个遍,依旧不见人影。只得速速禀了嘉王。
嘉王大怒,众人大气不敢出。
小喜子手捧着拂尘,借着外面的竹绡纸糊灯笼,依昔看到曲桥上移来一位婢女。大声喝斥:“是哪院的人?水月阁岂是你能来的?”
林六没有应话,平静地往里走着,不紧不慢,步态美好,漂亮的裙摆在夜风中飘散如莲叶,行止间似波浪起伏。
“大胆,为何不说话?”小喜子骂着,走出来教训,近了跟前,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顿时大惊:“王……王妃,你……”小喜子顿时欢喜起来,大声唤道:“王爷,是王妃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林六的身上,堂堂王妃何等尊崇,却打扮成婢女模样。
嘉王倏地起身,林六淡淡地扫过左右两侧的婢女:“深更半夜,王爷这是作甚?我只是觉得这阁里有些闷,出去走走。”
“走走?”嘉王现在关心的是,她是怎么出去的,看守水月阁大门的家奴不知,就连服侍她的婢女也无人知晓,他以为下了软骨散,她就插翅难飞,可她就在回到王府的第一次,就闹了回神秘失踪,他还以为她又被人劫持了去,可想到地牢里还关着一个男人,又觉不可能。
想到那男人,嘉王好像明白,她易装成婢女离开的真实原由。
“往后出门,记得带上两个服侍的丫头。”
“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是不想她再第二次被贼人掳走。
而她,则认为带两个丫头是为了监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