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为他牵绊,为他温暖,也为他相随一世。
林六低垂眼帘,时不时望上一眼对面的思危,目光在不经意相接,他回以她一抹亮丽的笑颜。
“瞧,我也能洗干净。往后几天,你就把所有的活都交给我吧,如果你担心我做不好饭,你教我。”他审视中手着的布片,这是块暗灰色带白碎花的布,已经很旧了,是寻出来的某旧衣裳。
他抬头看着床上的林六:“我去河里清洗,一会儿就回来。”
“等等!”林六唤了一声,“不要把脏水倒在河里,得倒在岸上。不要在河里清洗,在乌盆里清洗。”
这些,都是杨氏教给林六的。
那是女子的污晦之物,自然不能污了清净的河水。
望着他的背影,林六心潮起伏,曾说好,离开了这里,他们就故作陌路,不再亲近,不再坦然,为何想到分别,她就觉得不忍和心痛。
她配不上他!
她早已是不洁的女子,想到嘉王就觉得厌恶,如若一切重来,她宁愿死,也不愿被他所碰。
“思危,你一定要幸福。”她悠悠地轻语。
也许余生,她可以在神灵面前为他祈祷。
只要他幸福,她远远地瞧着,也会觉得开心。
腹痛如绞,癸水似潮,在思危从河边回来之前,林六又换了一次,这回是到外面将布包里的草木灰倒掉,捧了雪,将浸透的灰掩埋。
沈思危归来,将她的亵裤搭放在长凳上,又将垫布挂在一处烘烤。
“刚才,你到外面去了?”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坐到床前,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色,道:“外面天寒,就别出去了,不要怕弄脏,我给你洗。我希望你能早些好起来,毕竟,在我们的一生里,也许能照顾对方的机会并不多。往后,你得学会保护好自己,更得学会照顾好自己……”
她好不容易平息的内心的挣扎,他又讲出这般体己的话。
只是这东西很是奇怪,之后居然突然就少了,而思危也只为她洗了这么一回,原以为会很多,待换了之后,就没了。只是总是淅淅沥沥地与她纠缠着,时有时没有,每日总有那么三两滴,就似上个月时一般。
“思危……”她凝视着他的脸,“我害怕。”
“我在你身边。”
“思危!”她唤了一声,起身抱紧了他,“害怕我们分开,害怕有朝一日我们要故作陌生的相对……”
泪如雨下,她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原来在他的面前,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女人。渴望被人疼爱,希望被人捧在人心,他所给予的,是她一直梦想得到的。
已然得到,却不能长久。
明明相爱,却不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在世上的眼里,他们一个是他人之妻,一个是她人之夫,明明是最圣洁的情感,却要在人言中被说得污秽不堪。
林六扒在他的怀里,肆意地大哭起来,本想竭力的控制,越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便哭得逾是悲伤。
沈思危怀拥着她,忆起那胸前那鲜艳的纹身,也听说过嘉王对她的折辱,七夜的承欢,又是怎样的床第折辱,令她不堪重负,最后不得不选择自尽。
她害怕,他何偿不是胆惧的。
他并非一个不敢做为的男子,只是担心,若让新月知晓,在他心上的女人依旧是林幽兰,害怕有人会伤及她的性命。
“思危,要不我们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天涯海角,也比现在这般的好,做对亡命天涯的比翼鸟,岂不自在快活?”
他何偿不想这样,纵情逍遥快活。
“可是幽兰,我是男子倒也无谓,你是女子。还是皇子妃,如若再被抓回来,你的名节受损,恐怕性命也难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又能逃到何处?为了我,你已受伤,不能再让你的名节受损。”
“到了如今,我还有名声么?在燕京百姓的心里,我就是一个被贼人占去的嘉王妃、不贞不洁,还要妄图独占嘉王的荣宠,我又是一个不知歹、自私自利的妒妇……”
“就算这样,至少现在你还能活着。如若私奔失败被抓,杨府、你的母亲,镇远候府都会受牵连,而你,也定会被视作全天下最不耻的荡 女被浸猪笼。”
“我不怕死。”
“但我害怕你再次受辱!”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自私一点,不能再坚决一点。
****,真不是两个人的事儿,是一大群人的事,事关她的舅父一家,事关他们镇远候府一家。如若真的私奔逃走,天下的人定会看笑话。镇远候之弟和嘉王妃私奔逃走,这将是天底下最大的丑闻、秘闻。
他在维护她的声名,保全她的性命。
而她,又岂能用这残败之躯毁了他一世的声名。
他爱惜她的,正是她想要怜惜他处。
接下来数日,沈思危说到做到,不让她干任何事,只让她躺在床上。
吃的,是他双手捧到床前;穿的,是他为她清洗干净在火前烤干的。
生命长河里,于他们值得感动的都太少,值得珍惜的又太多。感动于他们间那点滴碎小的琐事,珍惜着眼前的光荫。
怎么就没了踪迹呢?
难不成,她真被那贼人给劫持走了。
第一次是李夜所劫,李夜死了,是他亲眼所见。
那这一次,对方又是何人?
为什么失去后,他方知她的可贵,明知新月对她没有好感,对她有妒、有怨还有恨,可她还是冒险相救,以己易换新月。
“王爷,燕京府衙,镇远候府、我们王府再加上方圆三百里的各州衙,上上下下加起来不下三千人都在寻找,可就是没有打听到王妃下落。那日,沈驸马说要回转京师,也一并没了下落。这几日,镇远候府的太夫人都快要急出病了,今儿一早,又着大将军、沈四公子兄弟俩再往寻找……”
卫长胜颇是无奈,该找的地方也都找了,如若有消息,各地也该传来了。
嘉王双手负后,手指交织一处,这根动,那根停;那根停,这根动。如此循环,逡巡踱步,心事重重。
上一次被劫,半年之后方才回转,林幽兰竟与劫她的男子生出情愫。
这一次被劫,是福是祸,那一干人又神秘失踪,之后便下了一场十年来罕见的大雪,那成膝的大雪,数日不消,久久不融。
小喜子道:“卫将军,你没瞧见王爷正在担忧。旁的不说,那天寒地冻,我们自家府里这些日子出去寻人的家奴都冻死了三个,你说王妃那娇弱的模样,莫不是……”方知说错了话,小喜子用手自掌一巴掌,打得响亮,弯腰笑道:“王爷莫急,许这几日王妃在哪里躲避风寒不定,她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小喜子的眼珠随着嘉王的身影转动,看了半晌,头昏眼花,眼前都是嘉王转动的身影,任谁的心情也好不了。
“卫长胜,再加派人手,从府中挑一百名家奴外出寻找,无论怎样都要将王妃平平安安地寻回来。”
“喏!”卫长胜应了一声,退出青柏苑。
嘉王胸口闷得紧,每一次她一出燕京,他就掌控不了她的消息。早知是这样,那天夜里就应亲自领兵相随,也不至这么个大活人就从燕京府铁捕头和卫长胜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燕京城是他完颜皇族的天下,出了这城,就由不得他,若想掌控外面,怕比登天还难。
心事繁复,越想越难受,她在时,他倒不觉什么,而今不在,他坐立难安。她于他,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时觉得不多,不在时却分明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心头怎么也不是滋味。
小喜子替他换了盏热茶,笑嘻嘻地奉上。
外间,传来一阵吵嚷声。
小喜子几步奔到堂前,望着外面,大声道:“什么人啊,如此放肆?”
“死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青柏苑门口,一片花团锦簇,小喜子举目望去,但见新月公主在十余名侍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而至,彩衣如霞,美人如玉,脂香四溢,人未至,胭脂味至,音先随。
“三哥!”新月唤了一声,在剑心、琴心的搀扶下入青柏苑花厅,“这外面天寒地冻,驸马竟为了一个死女人抛下我和孩子不归燕京。以前,你看不好她,这回是她先招惹我的,回头你可别管我与你没招呼……”
嘉王心头一沉,像一枚石子落入湖心,惊起圈圈涟漪:“幽兰又怎了?”
“怎了?她该死!一百个、一千个的该死!”新月说到此处,胸口起伏,挺着大肚,花容含怒,“她要死便死,也不该拖着我的驸马去受这等风寒之苦……”
嘉王微微蹙眉,对于新月的刁蛮、任性,他也瞧得多了:“嘉王妃又何时招惹了你?”
“三哥!”新月高喝一声,转身就想寻东西,就近抓起嘉王的官窖青花瓷茶盏,一声水响,茶盏落地,随茶水一道化成了碎片,正想转身去寻旁的物什,却一把被琴心止住:“公主殿下息怒,你不顾忌自己的身体,也得念及肚子里的孩子,为了胎儿,不可再动怒哇!”
“动怒!动怒!你们除了整日劝我不要动怒,你们还会做什么?”没人知道,她有多爱沈思危,这么多年,她被所有的人包围,唯独沈思危从来不曾奉承她,是这般的真实,“本宫怀孩子、生孩子,皆是为了束住驸马的人和心,现在他都不管我了,我还要这小的做甚?你们走开,今儿我要砸了他这青柏苑……”
嘉王也阻拦,静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新月那腆着的大肚:“你现在是要做母亲的人,有些性子还得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