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已认识到军事上的胜负受政治的制约。具体来说,国家治理得如何,是否拥有足够的实力,民气、士气是否旺盛,平时对士兵的挑选和武器装备搞得好不好,都是打仗能否取胜的原因。书中总结出国君重视战争应致力于五项根本原则:“本务者兵最急,故先王专于兵有五焉:委积不多则士不行,赏禄不厚则民不劝,武士不选则众不强,备用不便则力不壮,刑赏不中则众不畏。务此五者,静能守其所固,动能成其所欲。”(《战威》)粮食物质的充足储备,奖励军功政策的制定,将士的挑选,武器装备一定要达到精良,赏罚严明制度的规定和实行,这五项,都属于国家治理、政策法令的范围,都直接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能做到这五项,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成其所欲,立于不败之地。作者总结出“先王专于兵”的五项措施,对于从根本上提高军事力量是很有意义的,也符合“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这一原理。作为两千多年前的军事家,能够把军事与政治的关系论述得如此透彻,实在是难得,而且,书中又明确论述“文”(政治)与“武”(军事)相结合才能取得胜利,否则将遭到失败。“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败矣。文所以视利害、辨安危,武所以犯强敌、力攻守也。
专一则胜,离散则败。”(《兵令上》)文德的内涵是政治眼光、政治措施,从战略的高度和政治得失,做到“视利害,辨安危”。它同向强敌发动硬攻、坚守阵地的军事行动,是彼此依靠、互为表里的;政治和军事如能密切地配合就能取得胜利,不能密切配合就容易失败。总之,战争要有正义性,战场上的胜利直接受到国内政治的制约,离不了正确的政治决策和国内良好的政治状况,未打仗之前,平时的各项战备措施实际上已经决定了胜负的结局。这些就是作者战争观的主要内涵。
与此密切相关的,是作者对军事与经济的关系也有精辟的论述。战争要靠强大的经济实力作后盾,作者对此也有比较深刻的认识,所以总结出“国富”、“国治”即可威制天下的规律。书中论述说:“明乎禁、舍、开、塞,民流者亲之,地不任者任之。夫土广而任则富,民众而制则国治。富治者,民不发轫,甲不出暴,而威制天下。故曰,兵胜于朝廷。”(《兵谈》)禁、舍、开、塞四项,合起来指治理国家的各项措施,多与经济有关,禁止奸邪行为,赦免小的过失,开辟财路,杜绝财政漏洞。做到荒芜的土地都充分地开发利用起来,把流民招集回来,让他们勤恳劳作致力于。达到土地广阔,人口众多,国家管理有序,经济富足,这就是“富治”。若能有如此雄厚的国家实力,那么老百姓不用辛苦出征,军土不用披戴盔甲暴露于旷野,而可以制服天下。
有强盛的国力即可获得军事上的胜利,故作者称为“兵胜于朝廷”。作者还从军事、政治、经济三者密切的关系,总结出国家兴亡胜败的几种类型:“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所以上满下漏,患无所救。”(《战威》)能使国内百姓富足的,为最上等的,是足以称王的国家;使军士富足的,为次一等,是足以称霸的国家;百姓穷困而官员富足的,是前途危险的国家;不顾百姓死活,搜刮大量财富堆放在国库里的,是必定灭亡的国家。如果是宜僚士大夫贪财、富足有余,而平民百姓却贫苦不堪,这样的国家将来必有祸患。反之,要想军事上取胜,就必须革除经济上种种弊端,达到百姓富足。
书中提出的战争观、战争与政治、战争与经济的关系,是作者从许许多多的战争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是根据客观实际所概括的。作者这种朴素的唯物论观点,与唯心迷信的观点是相对立的,所以他必然要对战国时期已逐步流行的阴阳吉凶、占里算卦的说法加以批评。《尉缭子》开篇《天官》)中,尉缭子在回答梁惠王的问话时,就对这位君王说:相传黄帝依靠“刑”和“德”取胜。“刑”是说用武力讨伐敌人,“德”是说用仁政治理国家,并不讲天象时日、阴阳向背那些东西。黄帝所依靠取胜的,是“人事”,即人的作用。尉缭子用生动浅显的道理解释说:譬如一座城,从东西攻、从南北攻,都攻不下来,如果按阴阳家说法,是没有找到吉利的地方,难道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方位可以利用吗?这各迷信说法显然说不通。城攻不下来,是因为“城高池深,兵器完具,财谷多积,豪士一谋(将士同心协力)”,天有可乘之隙,如果“城下、池浅、守弱”,就攻下来了。
那么,打仗不靠阴阳吉凶、卜筮算卦,而是靠“人事”,不是很清楚了吗?作者又举出武王伐纣的着名战例来说明。武王的军队是背着济水向着山阪列阵。而按照阴阳家说法:“背水阵为绝地,向山阪阵是废军。”那么按照当时的阵势,周武王的阵列是凶兆,而殷纣王的阵列是吉兆。结果,周武王以二万二千五百的军队,打败了占有吉兆的殷纣王几十万的军队,这不是证明打仗要靠人事,而不能靠阴阳学说吗?!在《武议》篇中又进一步引申说:当时,殷纣王的军队的数量远远超过武王,(士兵)摆开百里阵势,结果是士卒倒戈,故武王能兵不血刃,就把纣王彻底打败。这根本就跟天象吉祥或隆下灾异毫无关系,而是由于人事治理得好不好的结果。因此,作者嘲笑那班迷信观测日辰、占卜星象、对照龟兆、察看风云变化的庸将们,说:你们企图借助什么吉兆来侥幸取胜,完全是徒劳的,因此,书中反复论述:“谓之天时,人事而已矣。”
(《天官》)“举贤任能,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不卜筮而事吉;贵功养劳,不祷词而得福。又回,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圣人所贵,人事而已。”(《战威》)重“人事”,包括实行各种正确的政策、措施,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
还应指出,作者在战略思想上,还特别重视兵威气势的作用,指出:“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战威》)强调气势的另一面,是打掉敌人的气势,使敌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故说:“意往而不疑则从之,夺敌而无败则加之,明视而高居则威之,兵道极矣。”(《战权》)为了达到在气势上压倒敌人,就要求部队做到:“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轻者如炮如燔,如垣压之,如云覆之。令之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兵如总木,弩如羊角。人人无不腾陵张胆,绝乎疑虑,堂堂决而去。”(《兵法》)
四、军事指挥和领导艺术
尉缭子十分敬重着名的军事家吴起。书中记载了吴起的故事,实际上是借此树立优秀指挥家的榜样。《武议》篇载:吴起与秦国作战,就在高低不平的陇亩露宿,上面只用树枝搭起来遮蔽霜露。吴起临战时,左右侍从送上宝剑。吴起说:“将专主旗鼓尔,临难决疑,挥兵指刃,此将事也。一剑之任,非将事也。”即是说,一军之将,责任是发号施令,遇到疑难情况时能果断地做出决定,指挥全军作战。至于手拿一剑与敌军互相砍杀,就不是将领的事了。吴起的军队与秦军作战,两军尚未交锋,一个士兵急于显示自己勇敢过人,冲上前去斩取两个敌兵脑袋回阵,吴起立刻下令杀掉他。吴起身边的将士劝谏说:“这是一个有才能的士兵,不要杀掉他。”吴起说:“我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士兵,但没有执行命令,应该杀掉。”
这三个故事表现出吴起的好品质:能与士卒同甘苦;不摆将军架子;他清楚将领的职责是掌握全局,发号施令,遇到复杂情况能果断地作出决定,而不恃个人勇力同敌人拼命;而且治军严明,对有错误坚决严罚,毫不姑息,借讲故事来说明一个优秀指挥家应该具有的品质,比起抽象的讲道理来,说服力更强。
《尉缭子》对于选拔任用将领的重要性、将领应具备的素质和将领与士兵的关系,都有中肯的论述。
关于将领的任用,作者认为这是有关国家的存亡安危的重大事情,国君对此必须极端重视。他说:“人主重将。夫将提鼓挥枪,临难决战,接兵角刃。鼓之而当,则赏功立名;鼓之而不当,则身死国亡。是存亡安危在于枪端,奈何无重将也!”(《武议》)枪是将领在阵上指挥全军进退的鼓槌,象征将领在战场上的指挥权。鼓槌敲响,两军决战,指挥正确了,将领立功,国家胜利;若指挥错误,将领兵败身亡,国家灭亡!因此国君任命将领一项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情,因此一定要非常慎重。
那么将领应该具备什么素质呢?作者对此也有深刻的论述。一是要有决策能力和高度的灵活指挥性,以适应战场上远离国君朝廷,瞬息万变的情况。故说:“将者,上不利于天,下不利于地,中不利于人。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兵谈》)优秀的将领,应该是不管在任何天时、地利条件下都能打胜仗,也不受别人摆布,而且善于决断。心胸要宽阔,不能受到一点刺激就动怒,失去理智;作风要廉洁,不要贪图钱财。任命这样的将领指挥军队,就会“无敌于前”,他带出的兵就具有很强的战斗力,“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武议》)作者还从反面强调这些品质的重要性:“夫心狂、目盲、耳聋,以三。谆率人者,难矣。”(《武议》)那种内心狂躁、缺乏谋略,有眼睛观察不到情况,有耳朵听不到情况的人,任命这样的人去统帅军队,准保要坏事。二是要具有对忠于国家、勇于牺牲自己的品质。作者说:“将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枪而鼓忘其身。”(《武议》)能够舍生忘死,就无所畏惧,这样的将领带领的军队也会所向无敌。三是将领要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关心士卒。作者对此有极深的体会,他说:“夫勤劳之师,将必先已。暑不张盖塞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佚必以身同之。如此,师虽久而不老不弊。”(《战威》)要求将领必须处处与士兵同甘共苦,时时为士兵作出表率,这样,士卒才能心甘情愿地服从命令,这样的军队才有无坚不摧的战斗力。作者还提出将领不能高高在上,目中无人,高人一等。“乞人之死不索尊,竭人之力不责礼。”(《武议》)上级对下级宽厚,才能获得下级对上级的尊敬和服从。
书中反复地论述将领要对待士兵要赏罚分明,严格治军,士兵要绝对服从命令,这些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保证。作者把赏罚严明视为治军的最高原则。《兵教下》有这样的问答:
武王问太公望:“我想用最简短的时间得到用人最精要的道理,是什么?
太公望回答:“赏赐要如高山,惩罚要如深谷,赏罚严明要达到这样的程度。最理想的是赏罚都没有错误,其次是发现错误立即补救,使别人不要暗中议论。”
为了达到赏罚严明、令行禁止的目的,作者反复讲到要严肃惩罚违反纪律和不服从将领命令的行为:“凡诛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喜者赏之。杀之贵大,赏之贵小。当杀而虽贵重必杀之,是刑上究也;赏及牛童马圉者,是赏下流也。夫能刑上究、赏下流,此将之武也。”(《武议》)对于触犯刑律而身居高位的人,要敢于严惩,决不放纵,而对下层人物,牛童马夫,只要主动做好事的,就要给予奖赏。这样,人人都能服从命令,大家都争着立功,人人畏惧犯下过失,受到惩罚。故此,作者又强调说:“号令明,法制审,故能使之前。明赏于前,决罚于后,是以发能中利,动则有功。”(《制谈》)像这些地方,把严明纪律以提高战斗力的作用,讲得是很中肯的。作者又提出将领治军要特别重视“爱”和“威”。“爱”是指士兵对将领爱戴、服从,“威”是指将领在士兵中有威信,使士兵敬畏。书中总结出“士兵敬畏官长就藐视敌人,畏惧敌人就轻慢自己的将领”这番道理,并作了颇为精到的分析:“夫民无两畏也。畏我侮敌,畏敌侮我。见侮者败,立威者胜。凡将能其道者,吏畏其将也,吏畏其将者,民畏其吏也,民畏其吏者,敌畏其民也。是故知胜败之道者,必先知畏悔之权。”(《攻权》)要通过赏罚分明、严格执行纪律、做到军吏畏惧将领,士兵畏惧军吏;畏惧自己的将吏,就会藐视敌人,勇敢作战。作者又说:“卒畏将甚于敌者胜,卒畏敌甚于将者败。所以知胜败者,称将于敌也,敌与将就权衡焉。”(《兵令上》)究竟是畏惧将领,还是畏惧敌人,好比是一杆秤,可以准确地称出军队的战斗力。因此作者称这一项是“胜败之道”的关键所在。作者又强调务必使士兵从内心爱戴自己的官长,使各级将领在士兵中建立起威信:“夫不爱说(按,同悦)其心者。不我用也;不严畏其心者,不我举也。爱在下顺,威在上立。缘故不二,威故不犯。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攻权》)能够赢得士兵的爱戴和眼从,这样的将领才是得力的将领。作者还论到反面的情况,称为“疾陵之兵”,疾陵就是轻侮官长、不守纪律,将弱兵强,不守约束,不执行号令,“疾陵之兵,无足与斗”,(《攻权》)肯定是要打败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