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对治理军队的方法论述得非常具体、明确,见于《攻权》、《重刑令》、《伍制令》、《分塞令》、《束伍令》、《踵军令》、《兵教》上下、《兵今》上下等篇。贯穿于其中的主要指导思想有如下三项:一是编制要严密,“五人而伍,十人而什,百人而卒,千人而率,万人而将,已周已极。”(《攻权》)从伍长、什长、卒长,到将帅,形成严整的体制,若有死亡等非常事故,立即任命新的将吏代替,绝不能出现士卒行伍无人管理的情况。对于行军、营区、进军、退军、记功记罚的制度,都有明确的条文规定。二是达到三军能互相密切配合,保证军队在各种情况下都能取胜。这就需要平时严格训练,逐级严密组织,反复检阅演习:“百人而教战,教成合之千人;千人教成,合之万人;万人教成,合之于三军。三军之众,有分为合,为大战之法。教成试之以阅。方亦胜,圆亦胜,错斜亦胜,临险亦胜。敌在山,缘而从之;敌在渊,没而从之。”(《勒卒令》)经过严密组织、严格训练的军队,跟敌人打仗时才会打胜仗,并且能把敌人打得无路可走。三是做到信息灵通,上下通达。作者说:两军打仗,情况变化不定,“精诚在乎神明,战权在乎道之所极。”(《战权》)这里的“精诚”是指精通于用兵的巧妙变化之处,“战权”是指灵活变化指挥作战。合起来,就是要求将领指挥战争能达到巧妙境地,灵活机动处理各种变化的情况。又说:“下达上通,至聪之听也。”(《原官》)要求做到上下通达,无壅塞之弊。
《尉缭子》有《攻权》、《守权》二篇,专门论述攻守战术,直到今天仍然能给人以很大启发作用。其要点是,进攻必须有把握,打仗必须有充分的准备,所以说:“战不必胜,不可以言战。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并且要做到攻势凌厉,锐不可当,“众已聚不虚散,兵已出不徒归,求敌若求亡子,击敌若救溺人。”再者,进攻要做到行军迅速,占据险要地带,强攻解决,使敌人无法发挥战斗力。“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敌境。卒聚将至,深入其地,错绝其道,栖其大城大邑,使之登城逼危。男女数重,各逼地形而攻要塞。据一城邑而数道绝,从而攻之。……敌救未至,而一城已降。”再者,要乘虚而入,攻其无备。“夫城邑空虚而资尽者,我因其空虚而攻之。’作者对防守也有很好的总结。一是要储备精锐,以逸待劳。“凡守者,进不郭国退不亭障以御战,非善者也。豪杰雄俊,坚甲利兵,劲弩强矢,尽在郭中。乃收窨禀毁折而入保。令客气十百倍,而过之气不半焉,敌攻者伤之甚也。”“客气”是指进攻的敌人方面,让他们劳师远袭,花费掉十倍百倍的气力,而防守的我方却不用一半的气力,这就叫以逸待劳,叫敌人伤亡惨重。二是赁险固守,以一当十。“夫守者,不失险者也。守法:城一丈,十人守之,工食不与焉。……一而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千而当万。”“千丈之城,则万人之守。池深而广,城坚而厚,士民备,薪食给,弩坚矢强,予戟称之,此守之法也。”
五、策略智谋和领导艺术
请看下面这则小故事,故事虽短,却包含了很深的智慧:
春秋战国时,楚国将领公子心带领军队同齐国作战。当时天空出现彗星,古人缺乏科学知识,认为彗星出现就是有灾难,大家心里都很害怕。尤其不好的是,当时出现的彗星,帚把在齐国一方。根据星相学家的说法,彗星表示有战事,彗柄所在一方将获胜。这样,周围的人都劝公子心不要同齐国开战。公子心已经做好了准备,打仗决心已定,说:“彗星能说明什么?!如果彗星出现真与打仗有关,那么用扫帚打架,正好要把扫帚柄倒过去才能打败对方,我相信我们定能打赢,不要动摇。”结果他果然战胜了齐国的军队。
一般人把彗星视为不祥之物,公子心却不相信这些,他只相信自己的看法,这是一层智慧。世俗之见是“柄在所胜,不可击”,公子心却用了简单的道理,说明彗柄在齐正好打败对方,同一个事实,他做了全新的对自己有利的解释,而且显得更有道理,鼓舞了士气;这是又一层智慧。结果公子心取胜了,这是军事的胜利,也是智谋的胜利。这个故事即在《尉缭子》书中《灭官》篇中记载。这部书中很多地方表现了古代兵家的智谋,包含着丰富的朴素辩证法思想,不仅在军事思想上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而且对我们今天在工作中提高企业的管理水平、领导艺术,以至体育竞技等方面都很有启发。
《尉缭子》一书中论述的战争与政治、战争与经济、文与武、攻与守、爱与畏、将领严格治军和严于律己等项,都体现了朴素辩证法的思想。这里再列举一些书中符合辩证观点、能充分反映出古人智谋的论点。
正与奇。正是通常打法,奇是出奇制胜,攻其无备。“善御敌者,正名先合,而后扼之,此必胜之术也。”(《兵令上》)讲将领要先用正面部队与敌军交锋,然后出奇兵扼住要害,给敌人以意外的打击,就必定取胜。”兵不厌诈”,善出奇兵,这是兵家的要诀。
密与疏。指讲究战场上布阵密集或稀疏的不同战术。作者说:“阵以密则固,锋以疏则达。”(《兵会上》)两军相持或对阵时,布阵宜较密集,这样阵脚牢固;前锋部队则应该稍微稀疏一些,所避免拥挤,以便于战斗。这也是作者总结作战经验而得的智慧。
大与小。这里指根据敌国领土的面积大小,而实施不同的进攻策略。作者说:“地大而城小者,必先收其地;城大而地窄者,必先攻其城;地广而人寡者,则绝其扼;地狭而人众者,则筑大湮以临之。”(《兵教下》)绝其扼,指把守住险要地带,断绝交通要道,是对付地广人少的敌国的办法;筑大堙,指堆筑起供进攻用的土山,是对付领土狭小而人口众多的国家,采取强攻。
虚与实。军士的训练、卒伍的编制、武器的准备、战斗的动员,这是都是实的,务必实实在在进行,做得扎实严密。但作者又认为军事行动有时要制造假象,用以麻痹敌人,或试探敌人的动静。故说:“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于天。”(《兵谈》)生动地说明用兵要像隐藏在地下那么秘密,像在空中那样不可捉摸,一旦进攻,就会让敌人来不及防备,无法抵挡。作者又论述用计策引诱敌人,使之暴露出内部的弱点,然后进攻;“代国必因其变。示之财以观其穷;示之弊以观其病。上乘者不离,若此之类,是伐之因也。”(《兵教下》)为了使敌方内部发生变故,而故意显示一下我方的财物,以观察它贫穷的程度;暴露一下我方的弱点,以观察它的弊病,找到敌方存在的问题,摸清敌方底细,相机而采取主动进攻。
刚与柔。战争是武力行动,是一种残酷儿猛的行为,书中一再论及“兵者凶器也”,“便吾器用,养吾勇武,发之如鸟击,如赴千里之溪”(《制谈》)迅猛地进攻敌人,就是这个意思。但作者又论述军事行动需要坚韧不拔地努力,常备不懈,周密细致地作好各种布置。故又说:“胜兵如水。夫水至柔弱也,然所触丘陵必为之崩,无异也,性专而触诚也。”(《武议》)
以上各论述的各个方面无不体现出古人的智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尉缭子》是一个智慧库,我们今天从事经营管理、体育竞技,以至处理人事关系各项,都可从中得到教益。
战争是对将领指挥才能的最好考验。《尉缭子》在总结领导艺术方面是十分精采的,对我们的启发尤为宝贵。《十二陵》一篇,讲的是有夫将领治军处事的十二对事项,前十二项是要做到的,后十二项则是要避免的。每一条都是作者总结的治军格言或人生哲理,包括的范围相当广。有讲将领如何树立威信和决策识断的,如:威严在于不随便改变决定(“威在于不变”);机谋在于适应事物的变化(“机在于应事”);进攻在于出敌意外(“攻在于意表”);后悔在于多疑寡断(“悔在于任疑”);见识浅陋在于远离了贤能的人(“固陋在于离贤”)。有讲将领如何协调关系和周密部署的,如:给人恩惠在于最好是别人最困难的时候(“惠在于困时”);防守在于荫蔽自己(“守在于外饰”);不犯过失在于掌握处理事情的分寸(“无过在于废教”);不陷入困境在于事前作好准备(“无困在于豫备”)。有讲道德修养的,如:明智在于把握大体(“智在于治大”);处事严谨在于小事情上提高警惕(“慎在于畏小”);得到民众拥护在于虚心(“得众在于下人”);办事不公在于私心太重(“偏在于多私”);受祸在于贪图钱财(“祸在于好利”);不明事理在于受人离间(“不明在于受间”)。一个将领或者部门负责人,如果能记住并时时温习这些格言,对于提高他的领导艺术和品格修养,是大有好处的。
还有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那就是作者很重视军队中的亲和力、凝聚力,这不仅对军队,对于今天一个部门或企业搞好人际关系、协调工作也有所裨益。书中把部门领导与成员的关系比喻成心与肢节的关系:“将帅者心也,群下者支(肢)节也。其心动以诚,则支(肢)节必力。”(《攻权》)首领待人办事诚心专一,下属行动起来就配合恰当。
又说: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励士之道,民之生不可不厚也;爵列之等,列丧之亲,民之所营不可不显也。必也因民所生而制之,因民所营而显之。田禄之实,饮食之亲,乡里相劝,死生相救,兵役相从,此民之所励也。使什伍如亲戚,率伯如朋友,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辙,士不族踵,此本战之道也。(《战威》)
这段话,相当深刻地说明将领要关心、体恤士兵,在物质上予以照顾,感情上表示亲和,士兵之间有了亲密的感情,就有了一种内在的凝聚力,打起仗来才能所向无敌。这个道理,不是被许多今天成功崛起的企业同样证明了吗?
《尉缭子》全书共二十四篇,书中详细论述了包括战争与政治的关系、战略原则和治军具体措施这三个层次的内容,的确是一部难得的利用价值很高的兵书。当然,什么事情都要分两个方面来看,有其利必有必弊,这本书中也有不可取的糟粕部分。如作者虽论述过刑罚要适中,不能因施酷刑造成冤案,但在别处又讲对士卒用刑要严酷,甚至讲出“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的谬论(《兵令下》)。书中还讲“官无事治,上无庆赏,民无狱讼,国无商贾”(《原官》),则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像这些地方都应予剔除。
最后说及本书译注的几个具体问题。《尉缭子》现见到的版本,有宋本《武经七书》本(收在《续古逸丛书》中,上海涵芬楼影印,又有上海中华学艺社影印本),《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据《武经七书》本影印)、《清芬堂丛书》本(光绪十六年刻)及湖北崇文书局本等。近年来进行整理研究的,有华陆练先生《尉缭子注译》(中华书局1979年版)及钟兆华先生《尉缭子校注》(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山东临沂银雀山出上竹简本残本,则有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整理发表的《银雀山简本(尉缭子)释文(附校注)》(《文物》1977年2、3期)。本书以宋本《武经七书》本为底本,用崇文书局本参校,有的篇章则用银雀山出士简本参校。校译工作吸收了学术界的成果,采用华陆综先生《尉缭子注译》的尤多,谨在此向华先生和各位专家衷心致谢。为了节省篇幅,注释尽量从简。对于原文有脱误的,均在正文中直接采用正确的文字,然后在注释中举出所脱误的字并说明校改理由。
卷第一
天官第一
梁惠王①问尉缭子曰:“黄帝刑德②,可以百战百胜,有之乎?”
尉缭子对曰:“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所谓天官时日阴阳向背也③。黄帝者,人事。而已矣。何者?④今有城,东南亚西攻不能取,南北攻不能取,四方岂无顺时乘之者邪?然不能取者,城高池深,兵器完具,财谷多积,豪士一谋者也。若城下⑤、池浅、守弱,则取之矣。由是观之,天官时日,不若人事也。按《天官》曰:‘背水陈⑥为绝地,向阪⑦陈为废军。’武王伐纣,背济水⑧向山阪而陈,以二万二千五百人,击纣之亿⑨万而灭商,岂纣不得《天官》之陈哉?楚将公子心⑩与齐人战,时有彗星出,栖在齐。柄在所胜,不可击。公子心曰:‘彗星何知!以彗斗,固倒而胜焉。’明日与齐战,大破之。黄帝曰:‘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谓之天时,人事而已。”
【注释】
①梁惠王:即魏惠王,战国时期魏国的国君,公元前370-319年在位。于公元前362年从邻近秦国的安邑(今山西夏县)境内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市)。故历史上又称梁惠主。
②刑德:刑,指刑罚杀戮、战争攻伐,即武力的一面;德,指施行恩惠、仁政,指治理国家、取得人心的一面。
③天官:天文星象等的总称。凡所谓望云气、望日、观星等都与天象有关,故称天官。时日阴阳向背,即指古代占星家所认为的天文星象、时日阴阳的变化,能导致和决定人世的吉凶。
④人事:人的活动,人有目的、有意识的积极作用。
⑤下:低矮。
⑥陈:同阵。下文“地”,原作“纪”,从湖北崇文书局本(简称鄂局本)改。
⑦阪(bǎn板):山坡。
⑧济水:即兖水,源出河南济源县王屋山,古时直接入海,今流入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