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也火了,说了声:“你能干就干,不干拉倒。”
汤玉麟反唇相讥:“天下是你我平打的,我不是给你捡烟荷包出身的。老子到哪儿还吃不上饭!”说罢,扬长而去。
争吵惊动了张作霖的夫人和长子张学良。他们赶快迎着汤玉麟,“二哥”、“二大爷”地劝说。但是汤玉麟边走边骂,根本就不理睬。张氏母子无奈,给这昔日救命恩人下跪哀求说:“看在我们母子面子上,你别走。”汤玉麟说了声:“我他妈谁也不看。”气势汹汹地回到了汤公馆。
汤玉麟走后,张作霖犯起了愁。他知道这位盟兄跟自己有气,砸了他王永江,也就是跟他分庭抗礼。前些日子,他刚刚升任奉天督军兼奉天巡按使,但令他闹心的是,他的位子并不稳当,外有冯德麟觊觎其位,内有“盟兄”汤玉麟“造反”。汤玉麟当时是27师53旅旅长,跟随张作霖多年,其能量不可小觑,对他形成很大的威胁。现在,汤玉麟只不过是借助王永江为借口在向他挑衅。那些日子,是张作霖最为难熬的日子。他怕万一不慎会全盘皆输,毕竟,汤玉麟的威望太大了,弄不好他会落个不仁不义的骂名。
这天,张作霖在帅府思忖和汤玉麟缓和的良策。自从二人闹翻后,张作霖打了几次电话,汤玉麟都推说不在为由不接电话。
“大帅,阚朝玺来见。”护卫禀报道。
张作霖马上吩咐有请,阚朝玺进来,双腿并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帅好!”
张作霖道:“朝玺,有什么事吗?”
阚朝玺道:“朝玺此来,是为大帅解忧。”
张作霖对这个老乡向来看好,于是就说:“朝玺可知目前什么是我最大的忧虑?”
阚朝玺道:“大帅目前的忧虑,无非是和汤旅长的矛盾。汤旅长德高望众,和大帅同打天下,所以,大帅不好斩断手足之情。不过,朝玺有一良策,会让汤旅长和大帅重归于好,誓死为大帅效忠。”
从富家屯剿匪一事,张作霖知道阚朝玺有谋有智,他没想到,阚朝玺居然为了他和汤玉麟一事而来,说不定这小子还真有什么良策,于是道:“朝玺,说说,什么良策?”
阚朝玺缓缓吐出八个字:“釜底抽薪,连横之策。”
张作霖似乎明白阚朝玺话中的含义,于是赞赏地看了看阚朝玺:“朝玺,细细说来。”
“是,大帅。”阚朝玺低声说出一番来,张作霖挠着脑袋哈哈大笑:“朝玺,真有你的,你都赶得上诸葛亮了。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大帅!”阚朝玺双腿并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这天傍晚,外面飘着大雨,老北行金氏胡同来了一辆带篷的人力车。从人力车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穿绸裹缎头戴礼帽的汉子。那汉子怀里抱着一个长条锦匣,敲响了一个四合院门的铜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将头探出门外:“先生,您找谁?”
“我找郑营长,就说阚朝玺来见。”
那妇女打量了一下阚朝玺道:“先生稍候,我这就进去禀报。”
妇女进去片刻,一个鹰眼奔额的汉子迎出:“原来是阚教育长,殿升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原来,这个院子是汤玉麟手下的骁将郑殿升的私宅。郑殿升,早年跟随汤玉麟,土匪出身,后来入陆军讲武堂学习,深得汤玉麟器重。两人携手入院,客厅献茶落座,郑殿升道:“阚教育长公务繁忙,不知到舍下有何贵干?”
阚朝玺将锦匣打开道:“小弟近日在北市淘到一幅古画,知殿升兄对古物颇有研究,特来请兄鉴别一下真伪出处。”
阚朝玺将匣里的一个画轴双手递给郑殿升,郑殿升展开画轴,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儿。郑殿升虽然行伍出身,却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祖上曾是翰林编修,和康熙皇帝一起参与过《四库全书》的编纂。郑殿升受其祖熏陶,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尤其嗜爱搜集鉴赏古画。郑殿升展画片刻道:“朝玺,这幅画是从哪弄来的?”阚朝玺笑道:“这是先父在世时,一个叫于在藻的老友送他的寿礼,朝玺不知此画出处真伪,知殿升兄对古画研究颇有造诣,特来登门讨扰。”
郑殿升呷茶道:“朝玺老弟,此画是明代名妓杨淑媛的《蟹趣》。杨淑媛出身名门,父亲曾任工部侍郎,因遭奸臣所陷,杨家从此败落,为救父出囹圄,杨淑媛不幸坠入烟花。杨淑媛诗词书画俱佳,尤擅画蟹,不过,传世蓼蓼。这幅《蟹趣》是杨淑媛画中精品,堪称佳作。”
阚朝玺满面惊讶:“殿升兄真是高材慧眼,此画题款虽只是芜湖山人,并无实名,但殿升兄却一眼识出,小弟实在佩服。”
郑殿升抚画,爱不释手,吩咐下人置酒,席间,郑殿升道:“朝玺兄,此画可否转让给我?至于价钱,随朝玺兄开口便是。”
阚朝玺哈哈笑道:“殿升兄见外了,只要殿升兄喜欢,小弟奉送便是。”
“朝玺兄,君子岂能夺人所爱?”郑殿升给阚朝玺满上杯中酒,“朝玺兄最好还是开个价为好,这样,殿升也能心安理得!”
阚朝玺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冲着郑殿升一笑:“殿升兄,小弟此来,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这幅画虽是家传之物,但和你我兄弟情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所以,这幅画小弟奉送便是,还望殿升兄笑纳。”
郑殿升道:“既如此,殿升就笑纳了,以后,你我就是兄弟。朝玺兄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只要郑某能办得到的,在所不辞。”
阚朝玺见火候已到,给郑殿升满上了一盅酒,道:“殿升兄真是痛快。在整个奉系军中,朝玺钦慕之人并不多,殿升兄算是一个。殿升兄出身行伍,和汤旅长征战多年,浴血疆场,屡建奇功,汤旅长能有今日,是殿升兄及诸位弟兄出生入死的结果。”
阚朝玺这么一说,郑殿升却又渭然长叹:“朝玺兄看到的都是表面,我跟汤旅长东征西杀,脑袋掖在裤腰上,可我得到了什么?这么多年,还不只是小小的一营之长?”
“听殿升兄之口气,似有难言之隐呀!”阚朝玺不失时机插了一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郑殿升将杯中酒一口干了。他抹了抹胡荏儿上的酒珠儿,情绪有些激动,“当年,汤玉麟被蒙匪鲍尔吉。金顺抓住,差点儿丢了老命,是我深入匪穴,腿肚子上的一块肉给了金顺,才将汤玉麟给救下来。要没有我,他汤玉麟早让金顺喂了狗!”
当年,汤玉麟和张作霖一道去平定内蒙判匪陶克陶时,深入大漠腹地,汤玉麟孤军深入,因为不熟地理,同去300士兵无一生还,汤玉麟也被陶克陶手下鲍尔吉。金顺抓住。汤玉麟不服,大骂鲍尔吉。金顺,鲍尔吉。金顺吩咐手下将汤玉麟扒光,正要扔入狗圈,郑殿升带着五千两白银只身上山。金顺见钱眼开,提出和郑殿升赌一把,如果郑殿升赌输了,就再拿五千银子来赎人,如果他输了,就将汤玉麟放回,这五千银子就做赎银,无论郑殿升输还是赢,他金顺都得捞上一笔。为了大哥的性命,郑殿升答应了。自然,郑殿升输了,不过,金顺提出再加五千银子,郑殿升情急之下,用匕首将腿肚上的腱子肉剜掉一块掼在桌子上,郑殿升面不改色,金顺却吓得面如土色,没敢要一两银子,最后,郑殿升没花一文钱,只用一块腱子肉救下了主子汤玉麟。这些年,郑殿升跟随汤玉麟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好几个寸功未立的都当了团长,而郑殿升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长。最让郑殿升无法忍受的是,他手下的一个营副居然当了副团长,成了他的上级。郑殿升百思不解,论战功论能力,汤旅几乎无人可比。后来,郑殿升知道了那个营副成了副团长的秘密。原来,这个营副叫李富贵,这小子有个表妹,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李富贵为了讨好汤玉麟,将表妹送给了汤玉麟当了七姨太。把个好色的汤玉麟陷在温柔乡里,李富贵就让表妹及时将枕边风一吹,汤玉麟一乐呵,就将李富贵破格当了副团长。这事在汤旅尽人皆知,全旅上下对汤玉麟很是不满,尤其是郑殿升成了昔日部下的下级,很是不服。一幅画,几杯酒,就将阚朝玺当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听了郑殿升大发了一通牢骚和不满后,阚翰玺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既然汤旅长不拿你当回事,你也没必要在为他卖命。张大帅德高望众,殿升兄就没考虑到他麾下效力?”
郑殿升道:“汤旅长和张大帅同属奉军,又是拜把兄弟,在谁手下效力还不一样?朝玺兄话中有话,还望不吝赐教。”
阚朝玺又给郑殿升满了杯酒,嘿嘿笑道:“殿升兄所说不错,但您没听说,刘景双率众砸瘫警务处一事吗?”
郑殿升点头,摸了摸脑袋:“这个刘景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把警务处给砸了,等于像大帅扬威,旅长居然还说他干得好,也不怕乱子大!”
“殿升兄,据我所知,大帅对你极其欣赏,知您夫人病逝,特意托我,想将寿氏夫人的娘家表妹冯淑媛嫁给殿升兄,不知殿升兄意下如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郑殿升不知所措。奉军上下,何人不知大帅的五夫人寿懿?寿夫人是黑龙江 <http://bbs。tourist。net。cn/index。asp?boardid=44>将军寿山侧室王氏所生。自小聪明伶俐,但因身份的缘故,在寿山将军去世后备受歧视。当时其母王氏毅然携女离开将军府,独自供她上到中学毕业。寿懿也没有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读书期间品学兼优,出类拔萃。1917年,寿懿在中学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毕业生讲话,也是在那一次,口齿伶俐、品貌出众的她被光临典礼的张作霖看中。不久即被迎娶进帅府,成了张作霖的五夫人那时张作霖已有了几位夫人,但寿懿自幼在将军府长大的经历让她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常常能赢得张作霖的欢心。
一次,张作霖带她去驻军部队视察,寿懿抓住机会临场讲了几句张作霖爱兵如子、慰问官兵的话,用词精炼言简意赅,赢得了官兵的热烈掌声,为张作霖赚足了面子。从此,在官场凡是需要夫人出面的,张作霖一定带上寿懿。
还有一次,三少爷张学曾在学校不守校规被老师责打,回家后向四夫人许氏哭诉,许夫人想派卫兵去教训那个老师。寿夫人知道后,立即对许氏说:“姐姐不必生气,这事交给我办吧!”寿夫人派人买了四色礼,命副官携学曾到学校向老师谢训,老师认为大帅为人宽宏大量,礼贤下士,逢人便为张作霖歌功颂德。事情被张作霖知道后,回家一问寿懿原委,连忙称赞:“真是贤内助。”
可见,寿夫人在奉军中何等尊贵。现在,张作霖居然想将寿夫人的表妹冯淑媛嫁给他,是郑殿升做梦也不会想到的。郑殿升曾在帅府中见过冯淑媛。那是个学富五车容貌端庄性情沉稳的才女。这样的极品女子嫁给自己为妻,他郑家的祖坟可算冒了青烟。不过,郑殿升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阚朝玺突然赠画做媒,以及近日发生的刘景双率众砸了王永江的警务这件事联想到一起,知道张作霖是在拉扰他。现在,张作霖的威望日盛,汤玉麟明着和张作霖对着干,本身就是不义。再说,汤玉麟对自己如此刻薄,给他卖命,怕是永无出头之日。既然张作霖如此器重自己,不妨将眼光放长远些。想到这儿,郑殿升道:“朝玺兄,承蒙大帅厚爱,能为大帅牵马坠镫是殿升的荣幸,你告诉大帅,只要他振臂一呼,殿升无所不从。只是此事一旦让汤旅长知道,殿升的性命就没了。”
“殿升兄真是痛快,大帅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目下,因为刘景双率众怒砸警务处,大帅对汤旅长很不满意。一对出生入死的弟兄,现在已经剑拔弩张了,如果殿升兄实识务,就应靠在大帅一边。”阚朝玺不失时机道,“到时,汤旅的位置非殿升兄莫属呀!”
郑殿升拍胸道:“有朝玺兄这句话,我郑殿升跟大帅干了。只要大帅一句话,我郑殿升既便甘脑涂地,在所不惜。”
阚朝玺道:“我知您在汤旅军中的威望,这些人都和您交情过命,您得把他们全拉拢过来,也算是给大帅一个见面礼。事不宜迟,趁汤玉麟没有警觉,殿升兄这就找他们谈,大帅说了,只要合作成功,人人官升一级。”
郑殿升沉吟片刻:“就这么办!”
离开了郑宅,阚朝玺回到家中。马小窗正在屋内读书,见阚朝玺进门,放下书本给郑朝玺准备热水洗脸。马小窗极其贤惠,当年,阚朝玺在钱坨子剿匪时,马绩卿就看上了他。剿匪成功不久,就将女儿小窗嫁了过来。这些年,小窗相夫教子,口碑甚高。
“夫人,还记得邹芬吗?”阚朝玺将双脚探进温乎乎的水盆中。
小窗一边给阚朝玺洗脚,一边抬头说:“怎么不记得,要不是我,邹芬早就成了乱葬岗中的孤魂野鬼了。”
阚朝玺娶了小窗不久,春日里的一天,小窗和丫头去效外踏青。主仆陶醉在春色里,突然,前边跑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男孩儿惊惶失措的样子,小窗拦住:“小兄弟,为什么慌慌张张的?”
男孩儿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荒岗说:“这位姐姐,我刚才去打鸟,发现前边的草丛中有好几个死人!”
这时,有个路过的农家老汉告诉小窗,昨晚,这里发生了一起枪战,死了几个人,男孩儿看到的很可能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老汉说着,拉着男孩儿走了。小窗和丫头正要绕行,忽听草丛中传来低微的呼声:“水,我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