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顺着声音,在不远的草丛中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汉子躺在草丛中。小窗自幼学医,知道此人还可救,他肯定是昨夜那些案犯中的幸存者。丫头劝小窗莫管闲事,小窗还是附下身来查看汉子的伤势。子弹从汉子的后背穿入,从前胸穿出,小窗知道,如果再不救治,用不了多久,汉子就得葬身于此,于是吩咐丫头,马上回去告知阚朝玺派人施救,她自己则在此守护。两盏茶过后,阚朝玺纵马率人赶来,将汉子运到医院施救。经过急救,汉子苏醒过来。汉子说,他是汤旅长手下的少校营长邹芬,奉旅长之命秘密从关里运回一批烟土,没想到被走露了风声,烟土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土匪抢走,手下被打死,自己亦身负重伤。
“要不是尊夫人搭救,小弟的命就没了。”
邹芬对阚朝玺夫妇感恩涕零,并认小窗为姐,两个走动频繁,交情莫逆。邹芬知道阚朝玺是张作霖身边的人,所以,言行很是谨慎。不过,和小窗相处得比亲姐弟还要亲上三分。邹芬虽说在汤玉麟手下当营长,但出身清寒,所以,当了多年营长,仍然是光棍一条。小窗看在眼里,将自己的贴身丫头晓雪嫁给了邹芬,并为他们择宅一处,关系可见一般。只是近来,邹芬的队伍调到了城外驻防,来往少了一些。
小窗是个聪慧的女人,她见丈夫提起邹芬,就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找邹芬,阚朝玺道:“夫人,咱们一家的荣耀,就全靠你了。”
“此话怎讲?”小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阚朝玺将汤玉麟手下的营长刘景双率众砸了王永江的警务处一事说了一遍,小窗不解,阚朝玺道:“现在,刘景双目无大帅砸了警务处,其实,也是汤玉麟的主意,大帅与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不管。我已在大帅面前夸下海口,答应用釜底抽薪、连横之策瓦解汤旅,为大帅解忧。”
小窗看看了阚朝玺道:“你是想拉扰邹芬过来?”
阚朝玺点头:“夫人,我已将汤玉麟的最得力的手下郑殿升拉拢过来了,只要再把邹芬也拉过来,其他的几个营长都会反水,咱们就大功告成,咱们阚家光耀门楣的时候就到了。我答应了老六,到时候,保他做到刘景双这个位置上。四哥,也能混个好差事。至于我,就成了大帅眼前红得发紫的人物,夫人就跟着享福吧!邹芬凡事就听你这个姐姐的,你抽空找邹芬谈谈,尽量把他拉过来。”
小窗知道事情的轻重,答应丈夫试试看。第二天一早,就悄悄来到邹芬的驻地。小窗没直接去找邹芬,而是到了营后邹芬的家中。邹芬有一个七十岁的瞎眼老母,是小窗四处托人找人医治,如今已见光明。小窗一见院,邹母和晓雪正在院中闲谈,到了小窗,婆媳俩喜得眉开眼笑,拉着小窗说个不停。
中午时分,邹芬赶回,一见小窗,喜出望外。趁着晓雪和婆婆炒菜的空当儿,小窗道:“兄弟怎么近日如此憔悴?”
邹芬叹息一声:“姐姐,别提了,汤旅长克扣军响,弟兄们怨声载道,我这个当营长的,又有什么办法?”
邹芬说,奉军财政每月拨给士兵每月五块现洋,可大都被汤玉麟中饱私囊,实际到每个士兵手里不过二块现洋,士兵们非常不满。听罢邹芬发完牢骚,小窗道:“既然小弟对汤旅长如此不满,姐姐给你指条明路,不知小弟能不能听姐姐之言。”
“姐姐但说无妨。”邹芬给小窗满上一杯茶。
小窗道:“小弟可曾听说刘景双率众砸了王永江警务室一事?”
邹芬点头:“这件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奉军无人不知。刘景双砸了王永江的警务室,等于汤玉麟掴了张大帅的耳光。汤玉麟也自知理亏,听说去了北镇冯麟阁那儿去了。”
“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的?”小窗问。
邹芬道:“旅长和张大帅是磕头弟兄,一同打下的天下,如今却要分道扬镳,真让人觉得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当初我因失了烟土,汤旅长骂我勾结土匪,要不是几个弟兄求情,我就成了枪下之鬼了。和汤旅长在一起,整日提心吊胆,伴君如伴虎呀!”
小窗道:“兄弟,张大帅心胸宽广,德高望众,不如弃暗投明。我今天来,就是想和告诉你,汤旅手下的重要将领郑殿升早就心属大帅。如果你能顺其道,大帅有言,官升三级,兄弟应当三思。”
邹芬道:“还有张荣呢,如果他也能反水,我们共投大帅,大事可成,否则,汤旅长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小窗笑道:“兄弟,我就要你这句话。凭咱们姐弟的交情,我不会骗你。放心吧,张荣现在恐怕早就站在了大帅这边。”
邹芬说:“那就好。”
汤玉麟手下的几个营长当中,论资历和威望,除了郑殿升外,就数张荣了。张荣是河北人,年轻时流落东北,在长白山内挖过参,在松花江上淘过金。在这些人当中,他是唯一比汤玉麟年纪还大的营长。当年,汤玉麟认识张作霖之前,曾在松花江边和张荣淘过几天金子,救过汤玉麟的命。后来汤玉麟从金矿逃出,和张作霖得了创建了奉军后,把张荣招了过来,当了他的营长。
张荣早年丧妻,当了营长后,先后娶了三房妻子,可不知为什么,都先后病故了。张荣心灰意冷,再无续弦之意,只和前房生下的独生女儿小小生活在一起。
这天晚间时分,张荣正在家里躺在床上看书,老仆方华走进来禀报道:“老爷,城南阚六爷来看您来了。”
阚六爷就是阚老勺,因为两人都爱到茶馆里听戏喝茶,屁股上又都挎条枪,久而久之,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张荣正要吩咐方华有请阚老勺,就听门外有人哈哈大笑,张荣就知道老友阚老勺已经到了门外。这二人有钱,啥样的好茶买不到?不过,两个人却从不在家里喝茶,他们都愿意在闲暇之时到城中的“一品红”茶楼里点上两壶上好的“碧螺春”,看着伙计拎着长嘴儿铜壶有人群中往来穿梭的样儿,他们的心中就感到无比的满足和陶醉。张荣猜的没错,阚老勺果然是找他来去“一品红”喝茶聊天的。张荣最近几天心里头正烦闷得慌,就跟阚老勺去了“一品红”。
张荣从“一品红”茶楼里喝完茶跟阚老勺告辞往家走,已是晚上二更时分。春夜的微风夹杂着花草的香气吹在张荣身上,使张荣的心境豁然开朗起来。他让两名贴身保镖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站在六里河边的垂柳下赏月。 这时,他听到河对面传来婉转悠扬的笛声,便信步走过桥去。笛声很近,像是从雪月楼里发出的。张荣自幼受家母熏陶,特痴丝竹管乐,尤爱吹笛。他闯关东几十年来从未听过今晚如此动人的笛声。张荣正陶醉在缠绵悱恻的笛声里,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营长。今晚上怎么会有此雅兴在此欣然月色?”
张荣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位四十上下岁涂脂抹粉的妖艳女人。女人正是这雪月楼里的阮妈妈。张荣虽说家资巨富,却从涉足过这歌楼舞轩之中。可既然是人家上赶着跟他说话,他也不能不答,只好淡淡笑道:“刚才从茶楼喝茶归来,见有人吹得一曲好笛,故而驻足聆听。”阮妈妈笑逐颜开道:“张营长果然好听力,这笛声是我楼里新来的姑娘巧儿吹的。这姑娘本是大家闺秀,因为被人欺凌才流落辽阳的,是小妇人发现才收留了她。张营长,这姑娘不但长得花容月貌,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张营长要有意,不妨见她一面。既是张营长肯赏光,我不收一个大子儿,只求张营长日后好有个照应。”
要是以往,张荣非扭头就走不可,可今晚上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阮妈妈踏进了这雪月楼。这时候,笛声突然间没了,张荣这才知道自己冲着这吹笛人来的。阮妈妈在风月场上混了多年,啥样的客人没应酬过?再说,这张荣可是辽阳城最大的财神爷呀,要是能把他的心拢住,这白花花的银子就会像滚雪球似的往雪月楼里滚。阮妈妈想到这儿,对楼内的茶壶儿喊道:“来人呀,给张营长来壶上好的铁观音,外加几盘新进来的马家点心。”茶壶应声过来,阮妈妈笑吟吟地对张荣道:“张营长,我上楼给您找巧儿去。这姑娘秉性高洁,要不是张营长您大驾光临,我压根儿就不会让她出来见客。”阮妈妈上去了,约摸过了一袋烟的工夫,阮妈妈笑眯眯下楼来了:“张营长大喜呀,我们巧儿说了,愿意见您。张营长,您就跟着我上楼吧!”此刻,张荣的好奇心是越来越强烈了。他要看看吹得这一曲好笛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等迈进了巧儿的门坎,张荣就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这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蛾眉粉黛,晶莹如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里透出一缕少女的娇羞,张荣心里不由为之一荡。这姑娘真是天生丽质,姿容绝代,绝非妓院里的那些不入流的庸质俗粉。阮妈妈早就看出了张荣的心思,给他们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过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荣问道:“刚才那曲《春江花月夜》可是姑娘吹的?”
巧儿轻声说道:“小女子吹得不好,让张营长见笑了。”
张荣正色道:“巧儿,你可知道吗?今晚上是你悠远的笛声把我吸引来的。姑娘吹得一曲好笛,是我生平之中听到的最为美妙的。”
巧儿过来给张荣端一杯香茗,莞尔笑道:“先生过奖了,没想到在离家百里的辽河之畔,小女子也能遇到知音。”
“姑娘因何坠入这烟花柳巷之中?”张荣问道。
巧儿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将她的身世向张荣讲述了一遍。张荣显然被巧儿的遭遇深深地打动了,叹息了一阵,在地上踱起步来,突然,他一把抓住了巧儿的手说道:“巧儿,如果你信得过我张荣,明天我就将你赎出这火坑。”
巧儿望着张荣粲然一笑:“多谢张营长慷慨仗义,巧儿就是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也难报您的大恩呀!”巧儿说着,一下子就扑入了张荣的怀中。此刻,张荣芗泽微闻,暖玉温香抱满怀,蔫有不高兴的道理?当下,就将阮妈妈唤上楼来商讨赎出巧儿之事。自古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张荣和阮妈妈商妥,出了五百块白花花的现大洋,将巧儿赎了出来。
这天晚上,张荣听完了《春江花月夜》,搂着巧儿就要上床,被巧儿拒绝了。张荣就问:“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大夫给你瞧瞧?”巧儿满面娇羞,红着脸儿道:“老爷,我都三个月没来红了,可能是怀上了您的骨血。”张荣这个乐呀,抱住巧儿亲了又亲,欣喜若狂道:“苍天有眼,我张荣有后了!哈哈……”
这天晚上,老夫少妻正在屋子里唠着嗑儿,巧儿就说:“老爷,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金甲神人怀里有条蛇扑入我怀里去了,您说,这会不会是跟咱们的孩子有关呀!”
张荣一听就乐了,拍了拍巧儿的肩膀道:“夫人可曾听说过飞熊入梦鹏鸟绕梁的故事吗?那周武王的母亲梦见飞熊入梦而生武王,岳和的妻子梦见鹏鸟绕梁而生岳飞,夫人梦见神蛇入怀,也定生贵子呀!如真是神人所赐,我张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巧儿趁热打铁道:“老爷,我想明日去石首山上的关帝庙进香,乞求上苍赐给张家一个五福齐全的贵子。”
张荣自得巧儿,可谓如获至宝,没想到老来老去枕边居然有如此妙人相伴,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这花儿一般的妙人居然还怀上了他的骨血,如今,为了他张家,这妙人儿还想去烧香求子,张荣喜滋滋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巧儿就和几个丫头去关帝庙进香,正往前走,忽见前面来了几匹马和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马上个人个个穿缎裹缎,将巧巧他们拦住,领头的一个胖子说:“弟兄们,这小娘儿们果然不错!虎帅的眼光真是不错。”
巧巧花容失色:“你们要干什么?”
胖子嘿嘿笑道:“干什么?我们虎帅看上你了,来人!”
巧巧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蒙了头,扔进了轿车中。几个丫头只好看着轿车和那几匹马扬长而去。丫头回去将此事禀报了张荣,张荣急得暴跳如雷。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抢他的女人?他让丫头仔细回忆巧巧被抢的过程,丫头说,一个叫虎帅的人把小夫人给抢走了。虎帅,不就是旅长吗?张荣倒吸口凉气。谁不知汤二虎是个花中王,色中鬼,被他看上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手掌心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汤二虎怎么把主意打到他的女人身上了?张荣气得操枪要找汤二虎讨个说法,被贴身心腹拉住了。第二天一早,巧巧被一伙神秘人送回来了。张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巧巧就是哭,张荣问抢她的人是不是汤旅长的手下,巧巧哭着不吭声。
“你倒是说话呀,汤旅长倒底把你怎么样了?”张荣气得在屋内直转圈。
巧巧哭着要撞墙,被丫头拉住了,巧巧哭道:“老爷,我对不起您!您就让我去死吧!”
这时,阚老勺来访。张荣将巧巧被汤二虎掳去一夜的事情叙说一遍,阚老勺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弟有话只可讲来。”张荣早就将阚老勺当成了最知心的人,此时拉着他的手等着他拿主意。
阚老勺这才说道:“大哥,按说您跟着汤旅长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本没我说话的份儿,可你对他有义,但他对你不义呀!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您是他的手下。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您还打算跟他干下去吗?”
张荣被阚老勺一说,心里也直打鼓。巧巧被旅长所辱已是事实,如果此事宣扬出去,他张荣性命极为堪忧。巧巧之所以被送回,汤二虎想试图欲盖弥障。现在,听阚老勺这么一说,张荣的心里就更没底了。汤二虎的虎威他又不是不知道,对着干,没他啥好果子吃,弄死他,就像踩死个臭虫,想到这儿,问阚老勺:“六爷,您给我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