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初夜,枯瘦的老人,再加上阴森的哭泣声。
当真好似一个鬼魂在人间飘荡哀鸣。
陆离忍不住问道:“老伯,您是这村子里的人吗?”
谁知老人却仿佛没听见,径直从他们车前晃悠走过,脚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着地。
老人走到村东头的一片空地,然后便绕着那片空地转圈,可每当他试图进入那片空地,就会狠狠地摔一个大跟头。
不多时,老人嘶声痛苦起来,哭声凄厉沙哑,简直是鬼哭狼嚎。
青儿已有些怕了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你不是说这里离稳婆村还有十几里路嘛。”
秦枫也道:“我们是有事在身,就别在此耽搁了。”
陆离哦了一声,正欲扬鞭赶路,那凄厉哭泣的老人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离得近了,老人的模样便愈加清晰,破烂衣衫下是黑得好似焦炭的身板,蓬乱的头发下只露出两颗瞪得滚圆的眼珠。
老人看着陆离等人哀嚎道:“好心人!好心人!求你们帮帮我这个糟老头子吧,求求你们。”
这声音沉闷浑浊,如同搅动的江水,浑不似人声。
陆离忍着隐隐的不安,道:“老伯,您别慌,有什么事慢慢说,如果我们帮得上,一定会出手相助。”
老人哭声渐低:“我想回家,你们谁能帮我回家。”
青儿从车里探出脑袋:“原来老伯是迷路了,难怪您到处转悠,刚刚吓死我们了。”
老人却立刻摇头道:“不,我没有迷路,我只是进不去家。”
青儿义愤填膺道:“怎么,是不是儿媳不让您进家!哼,您别怕,有我在,我帮您教训她!”
老人又立刻摇头道:“不,没有人拦我,可我……可我就是进不去!”
陆离感觉不对劲,问道:“老伯,您家在哪里?”
那老人顺手一指:“喏,就在那里,我刚才试了很多次,却只是被绊倒在外面。”
他所指的方位,正是他刚刚绕着转圈的那片空地,可既然是空地,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什么房子。
青儿好心问道:“老伯,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错了地方,那里根本就没有房子啊。”
这人却忽然冲青儿瞪大了眼珠,两颗眼球好似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血丝。
老人大吼道:“我的眼不花!我的眼不花!我还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的家就在那里!”
青儿被这一声厉吼吓得躲进了车内,抱着双肩瑟瑟发抖,泪水盈睫将要夺眶而出。
陆离压着不耐烦道:“老伯,我们并没有骂您的意思,可是那里真的……”
他话未说完,老人却慌里慌张地逃走了,仓皇中摔了数跤却也顾不上,站起来接着跑。
只听他口中碎碎念道:“我那儿媳来了!我那儿媳来了!千万不能让她看到我,否则她又要打我了!”
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里面的青儿又探出脑袋:“哼,我就知道他儿媳是个泼妇,这老人家一定是被她欺负久了,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所以才变得举止怪异。”
秦枫点头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就在这时,果然有一名妇人出现,这妇人长得五大三粗,左右两手挎着两个篮子,确实有做泼妇的体格。
可她此刻的神色也是慌里慌张的,时不时也跌上一跤,当看到村头的陆离等人时,可以隐约感觉到她低呼了一声。
然后她便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匆匆赶路。
青儿钻到车外纵身一跃,身影轻飘若征鸿飞燕,眨眼间到了那妇人身后,手指往她肩膀一按,那体形壮硕的妇人便动也不动了。
青儿厉喝一声:“喂!”
她刚喊出一个字,那妇人竟被吓得瘫倒在地,身子抖若筛糠,嘴里念着:“别杀我别杀我,我回去立刻就给姐姐烧钱,哦不,是寄钱!”
青儿急道:“谁是你姐姐,我有那么老吗?”
妇人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您长得很漂亮,便是天仙也比不上您。”
陆离此时已赶过来,望着那妇人道:“大姐,我想这中间有误会,我们都是人,您不会把我们当作鬼了吧。”
妇人抬头道:“你们真的是人,不…不是鬼?”
陆离笑道:“大姐,我们真的是人!”
那妇人又问了几遍,待真的相信陆离的话时,一骨碌麻利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便指着青儿劈头盖脸道:“我叫你姐姐怎么了?我叫你姐姐怎么了?像你这样,我平时都喊奶奶的!你不乐意听啊,我还不乐意叫呢!”
随即指头一转朝向陆离:“还有你这家伙,你是眼瞎还是人傻,一口一个大姐,一口一个大姐,你不说这俩字能死啊。”
秦枫正朝这里走来,一听妇人的骂声,立刻转身又走了回去,暗道:“好险好险,幸好我没和她说话。”
但青儿也是伶牙俐齿,回骂道:“泼妇泼妇!那位老人摊上你这样的儿媳,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有家不敢回,可怜兮兮地在外面转悠。”
妇人喝道:“放屁!我在家贤惠着呢,伺候得老爹身体康健,他生前……等等,你刚刚说我爹在外面转悠?”
陆离制止青儿,解释道:“我们来时遇到一位老伯,按他所说,他应该便是大…你的父亲。”
妇人问道:“你们瞧见他一直在外面转悠,不敢回家?”
陆离迟疑了片刻,没有微皱道:“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是不敢回家,而是…进不去。”
妇人也皱眉道:“进不去?”
陆离顺手指向那片空地:“对,老伯说他的家就在那里。”
妇人顺着他所指望去,一时间脸色苍白无比,便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身影颤抖着说:“其实,那里原先有房子,而我爹前几天刚刚去世,就是…就是在那房子里烧死的!”
青儿惊道:“你说…你说那位老人是被烧死的?”
妇人点了点头。
陆离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青儿嘴唇颤抖道:“我记得,那老人的皮肤黑得像碳,那岂非就是因为被烟熏所致,而且…而且我还发现,他说话时,嘴…嘴根本就没有动!”
农家小院,新井水凉,竹椅不多,却刚好够用。
陆离等人已进了那妇人的家,她家中并无贵重物品,但却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她正要和陆离他们说话,却猛地一拍脑门,搬了个椅子支在墙角,提了一个篮子上去。
妇人喊道:“刘大姐,刘大姐,我今天出去挖了点野菜,也给你们带了一篮。”
片刻后,果然有另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李大妹子,你这么晚才回来啊,真是大胆!我刚刚正和我家那口子商量,准备过几天便离开这村子。”
妇人道:“你也要走啊,说来也是,这村子进来怪事连连,能走的已都走得差不多,要不是我那口子瘫痪在床,我也早走了。”
另一妇人道:“李大妹子,反正我们要走了,野菜你们就自己留着吧。”
“好吧,那你们路上小心。”
“嗯。”
妇人刚刚落座,陆离便问道:“村子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妇人连叹数声才道:“唉,村子里也不知道是谁造了孽,现在是阎王爷来收债了。”
陆离道:“此话怎讲?”
妇人悠悠讲道:“大约是半个月前,有个年轻人到我们这里投宿,可第二天却离奇消失了,谁也没有见到他离开,但就是找不到他,起初我们谁也没在意,可是几天后,便开始有村民离奇消失!每到了夜里,有的人家死去的老人便开始出来游荡,那老人是谁家的,谁家便会凭空消失一个人。”
说到此处,突听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裂。
妇人大喝一声:“不好!今天出来的是我那口子老爹,不会……不会是来带走他的吧。”
说话间已箭一般窜进屋内,与此同时,有个明显是在挣扎的嘶哑男声飘出,只叫了两声:爹…爹…
随后便传来妇人的痛哭声,等陆离他们进来时,只瞧见跪倒在地的妇人,床上无人,却有一摊腥臭的血浆。
妇人麻木地道:“消失了,我那口子消失了!”
青儿五姐妹看见那滩血浆,已大声尖叫起来,陆离和秦枫也露出头皮发麻的表情。
妇人痛哭了很久,才道:“我之所以让你们进我家,就是想增加点阳气,最好能吓走我家那口子老爹,没想到却还是难逃此难!唉,这就是命啊,你们今天也走不成了,正好我西厢还有两间房,你们男女各一间,凑活着住吧,明天一早赶紧离开这里。”
一向稳重的红儿突然道:“不,不用了,我们挤在一间就可以。”
陆离也道:“对,反正就一晚上,挤不挤就过去了,只要我们睡觉的时候不脱衣服,便没什么可避讳的。”
他们虽没有说怕,但明显已怕得要命。
妇人也只好道:“一间就一间,既然你们这些小姑娘不知羞,我还管什么,不过我可提醒你们,晚上可千万别开门!”
青儿已快被吓哭:“我们…我们不会开门的!”
也已渐深,梦已渐熟。
青儿五姐妹睡在床上,秦枫和陆离睡在地上,月光透过窗纸照入,光线已更昏暗。
突听砰砰砰……
传来一阵敲门声。
屋里睡着的七个人瞬时醒了,显然一直时刻警惕着。
陆离厉声问道:“谁啊?”
外面传来妇人的声音:“是我啊,我把一样东西拉在你们这屋了,快开一下门。”
陆离只好去打开门:“什么东西啊?怎么晚了还……”
他声音陡然停住,门已被打开,但门外根本就没有人!
一阵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在下放响起,陆离低头一看,不由得身子倒掠而去。
那妇人满身血浆趴在地上,嘴里正啃着一根鲜红的人指,此刻抬头冲他们一笑:“对不起,我把你们的命丢在这屋了,现在我要来取走。”
她慢慢地自外面爬进来,发出一阵阵骨骼摩擦的声音。
“男儿俊、女儿俏,肉的味道呱呱叫;白的腿、细的腰,想吃哪样随便挑;一口肉、一口血,不用喝水不怕噎……”
她一边爬,一边唱着难听的歌谣,脸上的神色很是得意,但却忽然惨叫起来。
只见刚刚还吓得花枝乱颤的青儿五姐妹,突然一齐到了这妇人身旁,然后便朝她踩了下去,而且踩个不停。
边踩边喊:“好怕好怕,我们好怕啊……”
这次她们叫着好怕,但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
倒是被踩的妇人止不住哀嚎,听声音竟是个男人,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叫道:“好了好了!不玩了,再踩我就真成死人了!”
陆离笑吟吟道:“第一,世上绝没有鬼,一切都是人为的;第二,期间虽然有两种声音同时存在的情况,但却没有两个人同时存在过,那是因为你会腹语;第三,你假扮的妇人家里只有两口人,却有八个竹椅,天下哪里有这般巧的事;第四,你真以为我看不出那根手指是胡萝卜雕的,拜托你好歹弄个肉制品嘛!怎么样,这次是你输了吧,萧宫!”
原来这人便是易容术独步天下的萧宫!
萧宫从地上站起来,手伸入怀中,竟是掏出两个馒头,蘸着身上的“血浆”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道:“原来腐乳配上臭豆腐还挺好吃嘛。”
陆离喝道:“喂,你这次是不是又想耍赖?”
萧宫又掏出一根胡萝卜,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脸无辜地说:“耍什么赖?”
陆离瞪着他:“你装神弄鬼来吓我们,却被我戳穿了,你这算不算输?”
萧宫却好似要跳起来:“吓你们?我哪里吓你们了?我做这些只是想让这五位姑娘开心,你看她们踩了我一顿后,是不是笑容多了许多。”
青儿五姐妹想忍住不笑,但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咧开,显然她们确实踩得很舒服。
陆离骂道:“你果然还是个混搭!”
萧宫却是笑道:“我就是混蛋,而且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你若是想骂,便骂上几千几万遍,如果你觉得口渴,我去给你倒水。”
陆离无语道:“天底下像你这样无聊无耻无赖的人,绝找不出第二个!”
萧宫却害羞地挠了挠头:“哎呀,惭愧惭愧,能得到你如此高的赞赏,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如果有人能每天这么夸我几遍,那简直比吃灵丹妙药还管用,活到一百多岁绝不是问题。”
遇上他这样的人,你能怎么办?
便连陆离都拿他没办法。
所以陆离只好闭起嘴不说话。
谁知萧宫却问道:“你有没有带酒?借我喝几口。”
陆离笑道:“你这家伙原先不是滴酒不沾嘛,现在却也喝起酒来了,哈哈”
他只笑了两声,骤然表情一僵,身体直冲向上破房顶而出,残梁碎瓦簌簌坠落。
陆离四下一望,却是双腿一软,自房顶跌了下来。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又想到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幅狼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