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陆离眼中的,有庭院流水,有新枝嫩叶,却是空空无人影。
落在陆离耳畔的,有鸟鸣虫嘶,有花开花落,却是寂寂无人声。
他没有望见陌生的村民,更没有望见熟悉的司徒静!
萧宫不可能为了一场游戏而驱散这里的所有村民,更加不会离开即将生产的司徒静!
他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他们都死了!
所以滴酒不沾的萧宫开始喝酒。
酒不能帮人解决问题,但能帮人逃避问题。
他应该已知道金蛇夫人死去的消息,所以明白青儿五姐妹的心情还很沉重。
一惊一喜最是能引起情绪波动,于是便设了这装神弄鬼漏洞百出的局,来逗她们开心。
否则以他思虑之周密,易容之精湛,腹语之神妙,又岂能那么容易让陆离看出那许多破绽?
他真正的目的,本就是想逗青儿五姐妹开心!
可当他忍着心中悲痛,装傻充愣地演完这场戏,逗得五位姑娘笑靥绽放时,却以耍无赖的方式说出真正目的。
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浑不似真的,别人自然不会相信,更不会承他的情。
但他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每做一件事时,想的只是能帮助别人多少,从未计较过别人记住他多少!
你若遇到萧宫这样的人,要不要与他做朋友?
而陆离之所以从房顶跌下来,是因为他切身体会到了萧宫的悲痛。
陆离是一个会因为朋友的悲伤而悲伤,朋友的快乐而快乐,他的心情很少由自己决定,总是更多地去考虑朋友的感受。
你若遇到陆离这样的人,要不要与他做朋友?
陆离与萧宫已是朋友。
陆离沉默许久,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宫却是先笑道:“干嘛这么正经,小静若还在世,看到你这幅模样,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的,小静不喜欢板着脸的人,你还是多些笑容比较好。”
陆离只好去笑,学萧宫去笑。
你能看见他们二人脸上的微笑,可能看见他们心中淌着的泪?
萧宫这时才答道:“在金蛇夫人的事情发生后不久。”
陆离挑眉道:“这么说来,十年前冒充何晓天的果真是你,你为何要那么做?”
萧宫顿时露出惊疑的表情,想了许久才道:“我接下来说的,你可能会不信,但这就是事实。那件事的前几日,我陪小静在江西游玩,有一日未回客栈,在山上天被地床而眠,我挂念小静的安慰,本想小眯一会儿便强撑过那一夜,可谁想我眼睛一闭一睁,不仅长夜已过,人也已不在山中!”
陆离道:“你便是这样到的唐门?”
萧宫道:“没错,我人不仅到唐门,而且还被易容成何晓天的模样,我感觉怀中有信便掏出一看,上面竟写有已小静为筹码,要挟我假扮何晓天,我牵挂小静哪里敢不从,可过了半月有余,抓我来的人却未与我联系一次,我心念一转,便想办法逃了出来。”
这时萧宫插嘴问道:“你怎么敢逃出来?你难道不怕妻子受到伤害?”
陆离一笑却是抢答道:“世人皆知萧宫心性活跃,若想让他安安稳稳做一件事,简直难如登天,若司徒静被此事幕后黑手所抓,必会隔三差五敲打萧宫一次,让他老老实实做事,可那幕后黑手竟半月多不与萧宫联系。”
秦枫已明白:“那只因司徒静已不在他们手中!”
萧宫一拱手道:“这位兄弟所说不错,我逃出来后,循着我夫妻二人往日幽会的地方,找了一年踩将她找到,其后的七八年,我夫妻二人行踪飘忽居无定所,世人羡慕我们二人潇洒似神仙,哪里知道我们是在逃命啊!”
他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荒凉寂寞。
随即继续讲道:“八个多月前,我知道妻子怀有身孕,但我不敢住在稳婆村,于是选择隐居在这处小村庄,谁知还是被他们查到,那一****不在,唉,为何那一****偏偏不在!”言到此处,摇头悲怆良久,才道:“那些人暗中潜入村庄,杀死……杀死了小静,可他们没有找到我,于是便将这里所有村民杀得一干二净!”
陆离叹息道:“他们知道你易容术绝妙高超,担心你化成平头村民,自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萧宫骂道:“没错,他们是一群畜生,一群畜生!”
话到此处,便连青儿五姐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青儿本有一个疑惑想问,却是懂事地闭口不提。
谁知萧宫已留意到:“小姑娘,若有什么疑惑便问吧,无需顾忌任何事。”
青儿只好道:“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逃出我们唐门的,陆离在来这里的路上,向我们转述娘亲的话,其中说你当时是忽然消失,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除了易容外还会妖术?”
萧宫哈哈一笑道:“世上本就无妖,哪里会有什么妖术,神仙鬼怪亦不过是无稽之谈。”
陆离敲了一下青儿脑袋,无奈地道:“唉,我路上跟你讲的少林寺十八罗汉的事,算是白讲了。”
青儿气鼓鼓地看着他,回敬道:“谁说白讲了,你当时用这件事骂萧宫无赖至极,不是骂的很舒服吗?!”
陆离揉了揉鼻子干笑不已,秦枫同样笑而不语。
萧宫却一指他道:“我看兄弟胸有成竹,想必已经猜到,不妨便由你讲给她听吧。”
萧宫说讲给她听,指的自然是青儿一个人,实则这个问题青儿五姐妹都不知答案,但其余四人不问,萧宫便当她们已猜到,也不说破。
秦枫也不矫揉造作,直接讲道:“唐门机关暗器晓喻天下,若想硬闯自是不智,故而只能用巧计,萧兄只要化作一名唐门中人,便可来去自如,当时金蛇夫人说听到一声尖叫,进屋便不见你踪影,其实你早已易容成一个丫鬟,丫鬟服饰想必你已暗中备好,而那声尖叫也是你发出,当时金蛇夫人牵念夫君何晓天,自然不会想到夫君已是你假扮,也就自然不会去怀疑丫鬟。”
萧宫点头道:“不错,此计谋虽不甚缜密,但巧就巧在消失的是金蛇夫人丈夫,人们说关心则乱,便是这个道理。”
这时陆离的声音由远渐近:“酒来了,酒来了,快些让开!”
他刚刚消失不见,众人不知原因,原来是去搬马车上的酒,他一进屋,便将酒坛哐当放下。
虽只两坛,却是坛大如缸,将封泥上白碗取下,拍落封泥,顿时酒香四溢。
有人说借酒消愁愁更愁,那只因你喝酒的方式不对。
你若一直念着愁心事,别说喝酒,便是喝水也愁,吃饭也愁,醒着也愁,睡觉也愁,所以切莫将本欲消愁愁更愁的罪名怪罪给酒。
你若想喝酒,便应该先知道喝酒是为了开心的道理,所以要喝便痛痛快快地去喝,这样大醉一场歇一歇,你便知道酒的好处。
陆离一指秦枫道:“说到喝酒,我这位朋友可是海量,他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秦枫,你可要小心些。”
萧宫道:“既然秦兄弟是海量,今日又是初见,我便先敬你一碗。”
秦枫自是不会拒绝,舀一碗酒一口气喝下,酒极烈,他喝时尚能忍受,但饮完后缓几口气,却是巨咳起来。
萧宫见状顿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漫窗而出。
秦枫却也不恼,他酒量本就是稀疏平常,但陆离夸他海量,自然是想让萧宫向他敬酒,露出少许丑态,搏萧宫开怀一笑。
萧宫思虑迅疾,片刻后便是猜到,遂不再向秦枫敬酒,哪知秦枫却朝他敬个不停,喝一口便咳嗽数声,但没有畏缩之意。
看得萧宫脸上有笑,笑中有泪,泪中有喜,喜不自胜。
这时陆离又道:“你看这五位姑娘如何?”
萧宫却是不答,反问道:“你说我们现在在何处?”
陆离道:“当然是农家旧屋内,还能是哪里?”
萧宫连连摇头,叹息数声道:“莫非你的眼已昏花?这里分明是天宫宝地神仙居所,哪里是什么农家旧屋!”
陆离疑惑道:“哦,怎么说?”
虽只陆离一人在问,但秦枫已侧耳倾听,青儿五姐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宫。
萧宫突然也望向她们,道:“现下有五位天仙神女在这里,你说此处不是天宫宝地神仙居所,又能是何处。”
陆离一怔道:“难怪我这几日眼神不济,原来是五位仙女伴于身旁,神光晃了我的眼睛。”
青儿五姐妹已笑容满面,萧宫若用肤若凝脂欺霜赛雪等词夸她五人,她们虽也会欣喜,但难免会觉得敷衍,如今萧宫绕一大圈,却夸得她们嬉笑连连,若说心中还有其他感觉,那便只剩少女的羞涩而已。
陆离笑问道:“你可知这五位仙女在路上怎样夸你?”
他不等萧宫回问,便道:“这红衣仙女夸你英俊潇洒,这橙衣仙女夸你风流倜傥,这黄衣仙女夸你鲜衣怒马,这绿衣仙女夸你洒脱不羁,这青衣仙女夸你温文尔雅。”
萧宫一笑道:“能得仙女如此赞誉,自是我的荣幸,只可惜今日一见,倒要五位仙女失望了。”
谁知青儿五姐妹葱指一探,一人拎一白碗舀满酒。
红儿先道:“我夸人不少,但自认夸萧大哥的英俊潇洒最是属实,今日一见,自当敬一碗酒才是。”
橙儿再道:“风流倜傥一词虽不新鲜,但用来形容萧大哥却是十分贴切,今日得见,当敬一碗酒。”
黄儿又道:“我用鲜衣怒马形容萧大哥确属不佳,只因这词配不上你,小妹当自罚一碗。”
绿儿接着道:“今日虽是与萧大哥初见,但洒脱不羁之意已溢于言表,小妹话不多说,也敬你一碗。”
青儿最后道:“我我我……好话都让姐姐说完了,我想不出,便…敬你两碗吧!”
五姐妹一人一句,说完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虽是女子,却毫不拖泥带水,倒是青儿喝了两碗酒脸已发红,摇摇晃晃自是醉了。
她无人这般卖力,当然也是为搏萧宫开怀一笑。
萧宫已无话可说,只是连道:“好好好……”
他碗起碗落,便是满满一碗烈酒下肚,一一回敬青儿五姐妹后,复又与陆离秦枫开怀畅饮,片刻后青儿五姐妹也相继加入。
其间不时引吭高歌,笑语不断。
这一晚,喝的酒也不知是多么辛辣,唱的歌谣也不知是多么嘈杂,但同样的,他们的心情也不知是多么快乐。
酒坛空时,地上已横五竖三躺倒八人,都已渐入睡梦中。
寂静夜色下,只是不时传来抱着酒坛的陆离呢喃声:“酒啊酒,你的味道还未被尝出便没了,真是对不起你,但为了让我朋友开心,只好委屈你了。”
月落,日出,一夜已过。
外面竟下去了雨,雨声密集清脆若珠落玉盘,其中却掺杂着一阵马蹄声。
陆离霍然坐起,满脸惊骇道:“难道是追杀萧宫屠戮村民的贼人又找来?”
他正欲思索,已有比骤雨更急,比马蹄更重的呼喝落入耳畔。
“秦枫大侠,青风门孙宗有事相求,还望现身一见!”
“秦枫大侠,斧头帮陈龙有事相求,还望现身一见!”
“秦枫大侠,靠天宗叶魂有事相求,还望现身一见!”
随后又传来四声猛喝,但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有事相求的前缀换成:四神教赵云鹤、血刀门杨赫、七色门江峰和天机门李再天。
这七个门派在青阳省可谓七霸,报出的也都是各派掌门,但却未表身份,而是直呼名讳,显然真的是有事相求!
只是不知靠天宗的宗主由叶天换作叶魂是因为什么?
而能让这七门派联手寻找秦枫的,又是为何事所迫?